現代小戲《勸退風波》

丁 彥

（安徽省藝術研究院,安徽合肥 230001）

時間：現代

地點：城市一出租房

人物：彤 彤——女，13歲，學生。

媽 媽——女，38歲，進城務工人員。

陳老師——男，40歲，彤彤的班主任。

[出租房內，陳設簡陋，小小的客廳僅一張餐桌幾把椅子。

[內聲：“老板，給我算便宜點，再便宜點嘛！”媽媽衣著樸素，兩手拎著蔬菜蛋肉，喜氣洋洋的上。

媽 媽：（唱）粗茶淡飯度日月，今日破例開洋葷。

鍋碗瓢盆叮當響，做成飯菜香噴噴。

進城務工十幾載，骨肉難見常離分。

租了房子接女兒，一家人團團圓圓、共享天倫。

租了這房子，接彤彤進城上學都半個月了，我和他爸經常忙到半夜才回家，伢子自己在家都沒吃過一頓好的。今天特意去菜市場買了菜、買了肉，給伢子補補！

[彤彤背書包，垂頭喪氣、磨磨蹭蹭地上。

彤 彤：哎！（跺了跺腳，拿鑰匙開門）

媽 媽：（聞聲開門）彤彤回來啦！

彤 彤：（嚇一跳）媽，你今天怎么回來這樣早？

媽 媽：高興不？媽今天發了工資，給你做頓好的。

彤 彤：爸爸今晚又在加班？

媽 媽：呃，是啊。今天買了只老母雞，給你好好補補身體！

彤 彤：那，謝謝媽媽……

媽 媽：跟媽還客氣！

彤 彤：哦，謝謝媽，不客氣……

媽 媽：這伢子，還是有點生分。你趕緊先回房做作業吧！

彤 彤：好……

媽 媽：聽講馬上要摸底考試了，好好復習！（笑著進廚房）

[彤彤緊鎖雙眉，從書包掏出試卷展開。

彤 彤：摸底考試，媽媽還不曉得，我那點底子早被摸得門兒清，可如何是好哦？

（唱）媽媽切菜咚咚響，攪得我心亂紛紛。

腿如灌鉛邁不動，頭暈腦漲昏沉沉。

手拿試卷仔細辨認，名字沒寫錯，

其余全做錯，哎呀呀，上面的分數丟死人。

這滿是紅叉叉的試卷，老師還要求家長簽字，這不是要我的小命么！

[媽媽系著圍裙，出來拿東西。

媽 媽：（自言自語）瞧我這記性，新買的醬油拉桌上了。彤彤，你怎么還在這里？

[彤彤趕緊把試卷藏在身后，拿水杯。

彤 彤：我……我口渴了，喝點水。

媽 媽：你手里拿的啥？

彤 彤：是……是課本！

媽 媽：（笑）這伢子也太勤奮了，一邊喝水還一邊看書。

彤 彤：媽，要不我幫你做飯吧！

媽 媽：不用不用，你現在的第一任務是學習！

[媽媽進廚房，彤彤趕緊把試卷收起來。

[陳老師上，敲門，咚咚咚。

彤 彤：完了！差點忘了，班主任陳老師說今晚要家訪。（看貓眼）真是陳老師，他肯定要向家長告狀，讓他們數落我。我可怎么辦吶？

[再次敲門，咚咚咚。

彤 彤：一不做二不休，無論如何，千萬千萬，不能讓他見到我媽媽！

[開門。

陳老師：張彤彤，你在家啊，怎么半天不開門？

彤 彤：陳老師，我在里屋寫作業呢，沒聽見。

陳老師：（欲進門）你爸媽在家吧？

彤 彤：我爸媽都回老家有急事，就我自己。

陳老師：你媽媽在電話里說，她今晚在家啊！

彤 彤：哦，是這樣的——

（唱）路上遇到大堵車，爸爸媽媽，真呀么真著急。

緊追慢趕、幾個鐘頭，也開不出一里地。

陳老師：是這樣啊，那怎么有叮叮咚咚的動靜？

彤 彤：（唱）是小貓上躥下跳太調皮。

陳老師：這呲呲啦啦的聲響？

彤 彤：（唱）是我自己放的——放的收音機。

陳老師：那好！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我晚點再過來。

（下）

彤 彤：（關門）完了完了完了，費半天口舌，還非見不可了！我們班的劉在強，也被摸底考試“烤糊”了。陳老師前兩天去他家家訪，他說怕是成績太差拖了全班后腿，要被勸退回老家。今天果然就沒來上學！那我肯定也是被勸……勸退了（驚呆）

媽 媽：彤彤，你在跟誰說話？

彤 彤：（緩過神）沒啥……是來催繳水電費的，還有燃氣費，來好幾次了。

媽 媽：哎呀，最近忙著交房租、置辦家用，這些費用都……

彤 彤：都交不上么？

媽 媽：交得上、交得上，媽回頭就去交。彤彤快來，端菜開飯咯！

彤 彤：哦！

[二人把飯菜端上桌，坐下。

媽 媽：來，嘗嘗媽媽的手藝！

（唱）糯米排骨香噴噴，肉嫩骨酥饞死人。

老母雞湯熬得爛，給我的伢子補補身。

祝你在這次摸底考試中——

心想事成、一鳴驚人、旗開得勝，

有一個繁花似錦、似錦繁華的錦繡前程。

彤 彤：我的個神吶！

（背唱）聽罷媽媽一番話，心緒如麻汗涔涔。卻奈何學習太費力，自不量力悔進城。

媽 媽：（背唱）這伢子額頭滴汗眼神發愣，莫非有事心中悶？

我定要循循善誘聽她講，來彌補母女分離的傷痕。

彤 彤：（背唱）實在是難報父母恩，我要快刀斬亂麻，咬緊牙關——回老家。

媽……

媽 媽：（幫彤彤擦汗）你這一頭的汗，怎么啦？

彤 彤：我……

媽 媽：你是不是有啥心事，跟媽說說。

彤 彤：說出來，您不會怪我吧？

媽 媽：不會，媽不怪你。

彤 彤：其實，我……在城里實在是住不慣。

媽 媽：城里還不好嗎？

（唱）城市里霓虹閃耀絢麗美妙，

彤 彤：（唱）山里有清風朗月自由飄搖。

媽 媽：（唱）城市里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彤 彤：（唱）山里的雞鳴犬吠炊煙裊裊。

媽 媽：（唱）城市里生活豐富五彩繽紛，

彤 彤：（唱）山里鄉鄰噓寒問暖親如一家人。

媽 媽：伢子，城里有城里的好，尤其是工作機會、學習條件是山里不能比的。來，多吃點菜！

彤 彤：我吃不下。

媽 媽：都是你愛吃的菜呀。

彤 彤：媽，你……你還是讓我回老家吧！

媽 媽：（站起）你說什么？

彤 彤：我想回老家，不想待在這里了。

[媽媽手一抖，碗掉落地上——“啪”！

媽 媽：你再說一遍！（生氣）

彤 彤：我曉得爸不是加班，是因為我來了，家里開銷太大，你們晚上都要兼職去送外賣……

[媽媽一下子癱坐在凳子上，眼含淚水。

彤 彤：（撲到膝蓋）媽媽……

媽 媽：伢子啊！十幾年前，我們也是為了養家糊口——

（唱）遠離祖祖輩輩生活的故鄉，留下幼小的娃娃和年邁的爹娘。

日夜奔勞像疲憊的牛馬，流水線上忙得腳軟神傷。

多少次想到兒久久守望，任憑那淚水在思念中流淌。

彤 彤：打小我就只有過年才能見到你們幾天，有時候你們過年都不回去……

媽 媽：彤彤啊，過年工錢能多些，要掙錢養家呀。我怎么會不想回去呢？我經常夢到臨走時，你追著火車跑，撕心裂肺地喊著媽媽，我的眼淚把枕頭都浸透了。你真的不想我們么？

彤 彤：我怎么不想啊——

（唱）身上沾泥花，臉上掛汗花，我曾是孤單的留守娃。

從秋盼到冬，從春盼到夏，做夢都想有個溫暖的家。

墻上寫滿給你們的話，枕邊留著我新換的牙，

媽媽呀媽媽，日日夜夜盼著你們能回家。

媽 媽：媽就知道，彤彤還是想我們的，血濃于水啊！

彤 彤：可那有什么用呢……

（唱）誰不想在媽媽懷抱里沉睡，誰不想在爸爸的肩頭放飛。

我也期待陽光撫慰，不愿獨自面對天黑。

只盼著新年鐘聲，把遠方雙親召回。

可恨那轟鳴的列車，又把小小的夢想碾碎。

媽 媽：孩子，這么多年讓你受苦了，我們也是沒辦法呀。

[媽媽拉起彤彤的手，心疼地撫摸她的頭。

彤 彤：（唱）好久沒人牽我的手，好久沒人摸我的頭。生病是最想娘的時候，冰涼的小手，發燙的額頭。

媽 媽：（唱）多少次媽在夢里牽你的手，多少次媽在夢里親你個夠。

彤彤，現在政策放松了，我們才有機會費盡心思把你接到城里來就近入學，你為啥還要回老家？

彤 彤：我……我實在是沒臉待下去了。（掏出試卷）

媽 媽：這，真的是你的試卷？你在老家也是數一數二的學生啊……

彤 彤：嗯，是我的。

（唱）自從進了城，才知自己笨。

課上聽不懂，下課不敢問。

晚上焦慮睡不沉，白天瞌睡總犯渾。

媽 媽：媽真恨自己學歷太低，輔導不了你。對了！你們陳老師說今晚來家訪，我和老師好好聊聊。

彤 彤：已經晚了，陳老師家訪是來勸退，讓我回老家的。

媽 媽：勸退？

彤 彤：成績太差，拖了全班后腿，我們班已經有同學被勸回老家了。

媽 媽：啊？這可怎么好啊？

[陳老師上，敲門。

彤 彤：媽媽，別開門！

媽 媽：那怎么行呢！（要去開門）

[“啪”的一聲巨響，門應聲倒地。

[陳老師愣在門口，三人面面相覷。

彤 彤：陳老師……

陳老師：（尷尬地欲扶門）實在是抱歉，我也沒想到這門……

媽 媽：（拉起）陳老師，別忙了，快進來坐。

陳老師：這……

媽 媽：這房子老舊，門也老舊，都壞了好幾次了。一會兒等彤彤爸爸回來修，他有工具。

陳老師：那好吧！

[彤彤向瓷缸杯里倒水，遞給陳老師。

彤 彤：老師，您喝水。

媽 媽：陳老師，給你添麻煩了，這孩子，哎！

陳老師：今晚，我就是過來和你談談彤彤最近的學習情況，同時，勸——

彤 彤：老師，您別勸——

陳老師：啊？

[彤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陳老師趕忙上前攙扶。

陳老師：彤彤，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

彤 彤：我不起來，您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陳老師：哎呀，我就是來勸——

彤 彤：老師，我求您了！

陳老師：我必須勸——

媽 媽：你為人師表，就是這樣解決問題么？我要去教育局投訴你！

（唱）親情的饑渴無人體諒，幼小的心靈滿是荒涼。

骨肉分離十幾載，轉眼間青絲已染白霜。

彤 彤：媽媽……

（唱）我不想再和爸媽隔著電話，我不想訴說心事無人回答。

我不想委屈時只對貓咪說話，我不想無助只能往被窩里爬。

我不要被勸退，我不想再和爸爸媽媽分開！

陳老師：你們誤會啦！我是來勸彤彤不要壓力太大，這段時間我看到彤彤非常努力，勸你加入新開辦的助學活動。

媽 媽：陳老師，您不是來勸退？

彤 彤：我摸底考試考成那樣，您不是要趕我回老家？

陳老師：開學第一次的摸底考試，是為了掌握每個孩子的學習情況，以便查缺補漏、有的放矢，不是要趕你走。

彤 彤：那，鄭在強同學為什么被退回老家了？

陳老師：他爸媽最近申請到優惠補貼，在老家承包下果園，就帶他回去上學了。

彤 彤：老師，我嚇得小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陳老師：國家一直都在加大力度，保障隨遷子女入學待遇同城化，讓孩子們獲得公平的教育機會。怎么會讓你再回去呢？

彤 彤：媽媽，太好了，太好了，我不用回去了！（和媽媽相擁而泣）

陳老師：真沒想到，我一來反倒把你們嚇成這樣。你們放心吧！

（唱）滿目青山翠，春風拂綠芽。

每一顆嫩苗都能不落下，校園里已建成助學之家。

老師們就是爸媽，和孩子親如一家。

白天努力上課，晚上查漏補差。

課余開展活動，把各項潛能激發。

學習娛樂加鍛煉，讓優質教育陽光溫暖更多隨遷娃。

彤 彤：陳老師，還有這么好的地方啊？

媽 媽：隨遷娃的助學之家……

陳老師：來城上學的孩子們越來越多，剛來又有諸多不適應。最近，學校開辦了進城務工子女助學之家，還有許多大學生、退休老教師、社會愛心人士等等組成的志愿者隊伍來助力。孩子們課余時間都可以在這里學習、交流，參加各項文體活動，激發更多的潛能，幫助他們將來更適應社會生活。

媽 媽：你們想得真周到啊！好是好，可這費用……也不便宜吧？

陳老師：彤彤媽媽，你想多了。這是公益的，全部免費！

彤 彤：哎呀，助學之家不用交錢，媽媽可以交水電費燃氣費了！

媽 媽：你這孩子……（難為情地笑）

彤 彤：陳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撒謊了。

陳老師：你不要有太大壓力，這次摸底考試沒考好，以后還有無數次機會來證明自己。

彤 彤：嗯，我要和大家一起好好學習。

媽 媽：（局促不安）陳老師，我剛才多有得罪，真是不知怎樣感謝才好。

陳老師：都怪我，是我破門而入，“擅闖民宅”。我們還是——趕緊來修門吧！

[三人哈哈大笑，圍著門擺造型。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