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宇
我養阿板快一年了,它是一條流浪狗。我常見它早晨趴在花園里的冬青上睡覺,覺得這狗挺有意思,它是怕冷才把冬青當床,那聰明勁兒,就快要變成個人了。
成了寵物狗,也依然不改愛翻垃圾的舊習,房子里的三個垃圾桶,總被它搜刮一空,我罵它,不管用,用腳踹了它幾次,才改過來。
一周前,阿板翻了衣柜,把我最貴的一條裙子扯了個稀巴爛。我生氣了,大半夜打開門,把阿板趕了出去。一整夜我都聽得見它在外面扒門,但我就是沒開,鐵了心要懲罰它,甚至怨恨地希望它最好走了再也別回來。
果然,第二天阿板不在門口了。初春夜里又黑又冷,和寒冬臘月沒有區別,很難熬。
“阿板這么容易就離開了我,果然還是養不親。”我一開始這么想。也許阿板走不遠,說不定在去年的冬青上睡覺呢。但沒有,阿板真的失蹤了。

我痛哭起來。阿板的名字是我起的,它很怕冷,剛來那幾天,喜歡把家里的毯子披在身上,像寓言里的蝜蝂(一種好負重物的小蟲),只要看見被子、毛巾、毯子、衣服,它都喜歡往身上攬。我就給它起名阿板。這毛病它半年后改了,后來我裝了地暖,它就整天四肢攤開肚皮貼在地板上,瞇著眼睛睡覺,模樣可愛極了。
可現在,我把它弄丟了。我開始找它,到處張貼尋狗啟事。走在路上,我想它會不會突然從路邊躥出來,窸窸窣窣地蹭著地,歡快地認出我,朝我跑來。或者,某一天我的手機響起,有人問我看到了一條黑狗是不是我的。
我制定了一張尋狗路線圖,把我家方圓兩公里的地方,分成很多個區域,每出去找阿板一次,就走一個區域。
就這樣找了很久,春天也快過去了,花園里的冬青長高了,阿板還是沒有回來。
某個周六早晨,我出去買菜,順便在附近走走,找找阿板。一出單元門,我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窸窸窣窣和爪子踩地的節奏,我循聲找過去,看見遠處一位衣衫襤褸的大爺在翻小區的垃圾,背著一個比人還高的編織袋,撿了不少塑料瓶和紙板。而阿板,正跟在大爺后面,穿了一件用秋褲腿管子改做的背心,背上還背了一個小包袱。老人用一根棉繩拴在阿板身上,阿板緊緊跟著他,和他一起翻垃圾。
老人找瓶子,阿板找吃食。
他們越走越近,我趕緊躲進單元樓里,繼續偷看他們。蹣跚的撿垃圾老人,就是我找了兩個月的“偷狗人”。而我的狗,又回到了它最熟悉的生活,慢慢跟在老人后面,像一對祖孫,又像一對伴侶,知足又幸福。
一會兒,老人累了,坐到草坪上,解開阿板身上的包袱,里面有水有饅頭,人和狗一起吃,阿板歡快地搖著尾巴,跳起來舔老人的下巴。老人操一口東北話,阿板有了新名字,玄玄。沒坐一會兒,老人又起來繼續翻垃圾桶,阿板搖著尾巴跟在后面,和以前見到我時一樣。
我沒上去叫阿板,躲在門口看他倆親親熱熱地走遠,才放心地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