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籃高手》之后，無人離席

毛利

去看零點場電影的路上，我開著車，聽著廣播里放的音樂。我沒做任何準備，既沒有重溫動畫片，也沒有看任何影評，因為太忙了。

在等一個左轉紅燈的時候，推算著看《灌籃高手》的日子。到底是初一還是初二呢？那應該是1998年前后，電視臺開始在每天晚上六點，播放整整101集的動畫片。之后，每天早上去上學的路上，我都會跟鄰居同學激烈討論劇情。

那種早上頂著朝陽，走在上學路上，仿佛沐浴在熱血之中的感覺，成為我初中最鮮明的回憶。

想到這點，忽然就感動起來，過了這么多年，當年學了什么考了什么，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但一部動畫片記得清清楚楚，甚至會有鮮明的畫面回憶。

那一年我總是第一時間跑到電視機前，守候著《灌籃高手》主題曲響起，有時顧不上吃飯，草草把碗往臺子上一放，有時端著飯碗坐在我媽房間的電視機前，一邊看一邊爆發出陣陣狂笑。爸媽總在旁邊抓緊冷嘲熱諷：飯也不吃，作業也不寫，天天就看這種傻瓜動畫片，你長不大了。要么就說，一天到晚看這種傻瓜戲，你又不打籃球，有什么好看的？

我怎么給他們形容這種感覺呢？就是你每天都在乏味的功課和校園里打轉，那時初中老師還喜歡搞罰站和連坐，有時整個班要一起抄一百遍課文。只有每天晚上看那部動畫片，才猶如站在陽光下，一心一意享受熱血青春。

回憶到這里，已經兩眼隱約含著淚光。

入場后坐在座位上，零點場的放映廳坐了大半。后排來了兩個男的，坐下后絮絮叨叨說著話，甲問乙，你老婆呢？乙的語氣中帶著疲憊，說回她媽家了呀，每次都這樣，這次我肯定不會妥協。乙說上海話，語速極快，迅速整理出一個家庭修羅場。丈母娘幫小夫妻帶小孩，對小孩很兇，老是動不動罵幾句。他每次都說，不要對小孩這樣，都罵得傻掉了。老婆很生氣，說她媽媽幫忙帶小孩還帶錯了？乙覺得人生無味，想不通丈母娘怎么這樣，也想不通老婆怎么這樣，她每天就陪小孩半小時，我要陪多久？我都沒發火，她為什么要發火？

甲沉吟許久來了一句，還是不要叫老人帶小孩。

就在這兩個中年大叔的抱團取暖中，電影拉開了序幕。

我完全沒想到，《灌籃高手》電影版會以宮城良田作為第一主角。在開場前的幾分鐘，我還想著，是不是這樣，先從宮城開始，過一會換三井壽，最后換到櫻木花道。說實話這部電影講什么根本無所謂，坐在這里，是為了懷念初中時笑得沒心沒肺的歲月。后來看到一句評論說，就算這五個人聚在一起斗地主，也會買票來看的。

對，因為當年的青春只有那么一次。

當這五個人，忽然再次映入眼簾，那種五味雜陳的滋味層層浸潤上來。

當年才十三四歲的我，好像再次出現在放映廳里。初中時班里所有女生都瘋狂癡迷流川楓，我最喜歡的，還是櫻木花道，他那副自以為是又啥也不是的模樣，經常讓人笑得死去活來。熱血，純粹，無所畏懼，雖然被一大群人嘲笑，卻壓根不介意。

我覺得我就是櫻木花道，如井上雄彥所說：“主人公身材高大隱藏著驚人的能力，并且有著無限的能力。”

當年看《灌籃高手》，心里跟赤木剛憲想的一樣，要稱霸全國，這是少年的心愿。現在自己都有小孩了，想的是，成為第一，那很累的，其實過得開心就可以。

人生目標從稱霸全國變成過得開心，無非在說明一件事，開心很寶貴，很難實現。

在電影院里，每次櫻木花道出場，我又爆發出熟悉的笑聲。不管1998年還是2023年，櫻木花道都是17歲，赤木剛憲永遠在讀高三。而電影前的你我，已經從小孩變成真正的大人。

有人問我，這部電影到底好不好看？

當然好看啊，主角是宮城良田，也是一樣好看。在全國大賽里，你會看到一支打不敗的湘北隊。他們的缺點很明顯，人人都有自己的局限。二十多年了，我竟然還在擔心三井壽的體能，流川楓的走神，櫻木花道的犯規……但是二十多年了，熱血還在。

我上高中前，在一所極其普通的鎮中學讀書。上高一那年，感覺就像湘北隊去參加全國大賽，心里總想著，啊，這個人好厲害，那個人好強。

可惜后來并沒有像這些打籃球的少年一樣，稱霸全國。那幾年我常常生活在從學霸淪為學渣的陰影之中，直到好多年后，快四十歲了，才開始對那些陰影越來越忽略不計。

宮城良田在電影里一邊運著球一邊打量對手：他這么強，一定是這17年來只想著籃球這一件事吧？可是我也一樣啊。

回家的路上，想到這句話，差點又哭了。小孩為什么那么愛看《灌籃高手》，是因為里面有無窮無盡的熱愛吧？非常純粹，非常原始，放棄了又撿起來，失敗了又從頭來。

無數次覺得不行了，還是要繼續死撐。

回來后看了井上雄彥的訪談，說這部電影之所以由宮城良田當主線，是因為多年之后，他已經步入中年，“有很多痛苦和很多不順利的事，相信大家也是一樣，抱著痛苦跨越痛苦”。

多年前你是櫻木花道、流川楓，多年后你成了矮小又瘦弱的宮城良田。

令人玩味。

不過很多很多年之后，看到櫻木花道和流川楓的擊掌，頓時有點好笑，原來等了二十多年，等來的是你們頂峰相見。

但那一掌后，的確青春完整，沒有任何遺憾了。

熱血沸騰的午夜場結束后，主題曲響起，一群人坐在影廳里，久久不散。我疑惑為什么都沒走，難道都沉浸在回憶中嗎？后來明白大家都在等著彩蛋，等來之后，有個女生說：有點生氣唉。

我不生氣，我還是很高興，在一層又一層的歲月包漿里，青春沒有了，熱血依然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