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術問題（組詩）

鄒黎明

林野一敘

一些枯枝，被撿拾

變成火和炊煙

極少的枯枝，被鳥銜回樹上

長成巢，獲得另一種茂盛

更多的枯枝沒有被選擇

不得不接受，時間塑造的老朽之軀

真的太老了，卻在我腳下

斷裂，用關節也要發聲

窸窸窣窣的輕響中，不時

夾帶著幾聲咳嗽

我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

時斷時續，陪它們完成一場虛談

割茅草的人

山上奄奄一息的小路

會在清明，獲得重生

祭掃的人，把它們

從泛濫的野草中，打撈出來

才能抵達，成片的墓地

也有人上山，脫離

這些路線

——那是秋天，割茅草的人

他并不知道

自己在給荒山剃度

平日，這里該是多么靜

我耳邊

時常響起，這種靜

算術問題

養羊，更多時候是一個

算術問題

一年之中

總有羊母親，生下幾只小羊羔

而野外放牧時，流動的羊群

最是可疑

你要時不時，清點羊兒的數量

那些意外死去的羊

父親用鐵鍬，一點點填埋

我看見

黑黢黢的臟泥土，只能掩蓋它們的肉體

幾個月后，到冬天

一場大雪

才在無聲中，接走潔白的它們

魚群

夜深了，而長江毫無睡意

船也是

有燈火在江面移動

一顆空心，才能練就漂浮術

鐵做了很好的示范

還有什么技藝

在人類身上，是失傳的

把自己裝那么滿

仍然感到空

一開始就錯了

能填滿我們的，不是無盡的江水

是魚群

摟著水里的燈火

雪停了

雪后 幾只麻雀

刨開雪層 翻啄食物

一粒谷子是美好的

哪怕是爛谷子

天氣這個詞是好的

哪怕是壞天氣

想起是好的

哪怕

你沒有具體的面貌

雪停了

更多的鳥 從天空返回

帶著天意

倦鳥歸林

我們只能在半截竹子上

打孔，吹奏

只有鳥群可以彈撥，整片竹林

制造音樂，沒什么

大不了

我感興趣的是

它們在生產語言

黃昏足夠昏聵，需要良言相勸

我清醒

但我的沉默，需要回聲

野有藤蔓

一株藤蔓，糾纏

但不糾結

選定一個枝干

就抱緊

一圈又一圈，纏繞

超出枝干的那部分

依然凌空生長

——彎曲

擁抱的盡頭，都是空蕩蕩

橋的哲學

走在橋上的人，只需

從橋上走過

不需了解，它的構造、工藝、彎曲弧度

大多數人，不需要建筑學

也不需要

哲學、詩學

——生活，只需到河的對岸去

我在橋上佇立良久，忽然

成了橋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