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里鵬 牟俊霖













摘要 就業是民生之本,低碳轉型是未來中國的發展主題,減少二氧化碳排放作為宏觀經濟的一項硬約束將會對勞動力市場產生何種影響是一個重要的經濟問題。該研究以低碳城市試點作為研究低碳轉型的代表性政策,首先基于典型經濟事實和政策文本分析發現了中國可能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低碳轉型方式,然后基于中國地級市面板數據,采用DID方法研究了該政策對第一批和第二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的影響差異,并分析了其內在的機制,最后又基于實證結論構建了一般均衡模型,從理論角度闡述了該政策導致城市低碳轉型存在兩條不同路徑的內在機理。研究表明:①低碳城市試點對第一批和第二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的影響存在差異。該政策增加了第一批試點城市第二、三產業勞動就業和總勞動就業;增加了第二批試點城市第三產業勞動就業,降低了其第二產業勞動就業。②低碳城市試點對第一批和第二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的影響機制存在差異。在低碳城市試點的影響下,第一批試點城市采用集中資源優先發展第二產業的低碳轉型模式;第二批試點城市采用集中資源優先發展第三產業的低碳轉型模式。③兩批試點城市的低碳轉型模式各有優缺點。第一批試點城市的低碳轉型模式,實現了二氧化碳排放總量減少和勞動就業數量增加,其缺點是提高了二氧化碳排放強度和降低了勞動者的可支配收入,即未能提高勞動就業質量;第二批試點城市的低碳轉型模式,降低了二氧化碳排放強度,提高了第三產業的勞動就業,提高了勞動者的可支配收入,即有效提高了勞動就業質量,其缺點是未能實現二氧化碳排放總量減少和總勞動就業增加。據此,該研究認為“雙碳”目標既可以采用工業轉型升級的方式也可以通過增強第三產業發展的方式實現,但是最優的方式是在工業轉型升級的基礎上發展第三產業,切不可盲目采用去工業化的方式實現碳達峰目標。
關鍵詞 低碳城市試點;產業結構;雙重差分;勞動就業
中圖分類號 X22;F241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3)07-0105-12 DOI:10. 12062/cpre. 20230312
中國是人口大國、勞動就業大國,勞動就業直接關系到宏觀經濟平穩,也關系到千家萬戶的收入增長。當前,無論是發達國家實現“凈零排放”,還是發展中國家實現“碳達峰”,都面臨著時間期限短及經濟轉型難度大的挑戰[1]。作為當今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和最大的二氧化碳排放來源國,中國政府已經推行了多種政策推進低碳轉型,其中最具代表性和最受研究者關注的是中國政府在2010、2012和2017年分三個批次開展的低碳城市試點。那么該政策在促進中國城市低碳轉型的過程中,對中國城市勞動就業的影響特征及其影響機制是一個亟待研究的重要問題。
1 低碳城市試點如何影響勞動就業
已有大量文獻討論了低碳城市試點對減少二氧化碳排放、經濟增長、創新、土地轉移等宏觀變量的影響,但是探索該政策對勞動就業影響的研究相對較少。王鋒等[2]發現低碳城市試點不僅有效降低了二氧化碳排放,還在總體上顯著提高了城鎮勞動就業水平,該政策主要通過產出效應和要素替代效應實現了勞動就業的增加,但是吳施美等[3]發現氣候變化奧肯定律在中國是存在的,即碳排放每減少1%,城鎮勞動就業人數會相應下降0. 1%,這是因為,經濟發展較為落后的地區通常依賴于傳統的資源密集型產業和高耗能高排放產業,這類產業往往具有強大的勞動就業吸收功能,這些產業的流失會帶來失業問題。因此,現有研究的結論存在矛盾之處。那么,低碳城市試點對中國的勞動就業到底有何影響?不同批次低碳城市試點對中國勞動力市場的影響是否具有相同的特征?如果不同,那么其影響機制的差異又在何處?已有文獻尚未對這些問題給出答案。
現有研究普遍將第一、二批試點城市混合在一起研究低碳城市試點的影響,然而第一批和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勞動就業結構在低碳城市試點之后出現了截然不同的變化趨勢。圖1中實線和虛線分別代表了兩批試點城市的第二產業勞動就業占比和第三產業勞動就業占比隨時間變化的情況,灰色豎線代表試點政策執行的時間。如圖1所示,第一批試點城市在低碳城市試點執行之后,第二產業勞動就業占比急速上升,而第三產業勞動就業占比急速下降。第二批試點城市在低碳城市試點執行之后,第二產業勞動就業占比持續下降,而第三產業勞動就業占比持續上升。這表明,兩批試點城市的勞動力市場結構在政策的影響下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變化特征,因此低碳城市試點對于第一批和第二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的影響可能存在不同的特征和不同的機制,這正是需要深入研究的問題。
2 文獻綜述
與該研究緊密相關的第一個研究領域是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該研究領域爭論的焦點是環境規制能否促進勞動就業。從國外的研究來看,Walker[ 4]發現美國清潔空氣法案規制會迫使企業減少勞動就業崗位,Berman等[5]基于洛杉磯空氣質量提升法案規制,發現該政策對企業的勞動就業沒有顯著影響,Cole等[6]基于英國的政策與數據也發現了相似的結論。為了解決上述矛盾,后續研究探索了環境政策對不同產業勞動就業的影響差異,比如,Yamazaki[ 7]認為環境規制政策在減少舊產業勞動就業崗位的同時也在創造新產業的勞動就業崗位,如果創造的崗位多于減少的崗位,那么環境政策就會促進總勞動就業增長[8]。從國內的研究來看,張慧玲等[9]認為清潔生產政策通過提高企業生產效率的方式對勞動就業產生促進作用,而王勇等[10]則發現排污費修訂政策通過增加企業環境成本的方式降低了企業的勞動就業,李珊珊[11]認為環境規制與中國勞動就業之間存在U型關系。為了解決上述矛盾,后續研究探索了環境政策對不同產業勞動就業的影響差異,朱金生等[12]認為環境規制在高技術行業通過技術效應創造勞動就業,但是在高污染行業則由于技術效應對勞動就業產生抑制作用,崔廣慧等[13]也認為環境規制一方面迫使企業縮減生產規模和降低勞動就業,而另一方面則通過環保投資帶動企業勞動就業增加。綜合上述研究,可以發現,單獨研究環境政策對勞動就業的總體影響可能得到相互矛盾的結論,為了深入探討環境政策的勞動就業效應,應當進一步研究環境政策對不同產業勞動就業的影響差異,然后綜合考慮環境政策對不同產業勞動就業的促進和減少作用,才能準確評估環境政策對勞動就業的總體影響效果。
與該研究緊密相關的第二個研究領域是低碳城市試點的政策效應評估。當前已有大量研究者研究了低碳城市試點對二氧化碳排放[14-19]、生產效率[20-21]、創新[22-24]、外商投資[25]等的影響,然而對于勞動就業影響的研究仍然較少,雖然王鋒等[2]研究了低碳城市試點對中國城市總體勞動就業的影響并進行了機制分析,然而他們并沒有研究該政策對中國城市勞動就業結構的影響。此外,已有研究認識到低碳城市試點的異質性,龔夢琪等[25]發現該政策能夠促進東部地區試點城市的外商投資,但是卻對西部試點城市的外商投資產生了抑制效應,王亞飛等[21]在研究該政策對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時,發現該政策能夠促進東部地區試點城市的綠色全要素生產率,但對西部試點城市的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產生抑制作用。董梅等[18]發現工業占比高的城市人均碳排放控制難度高,而工業占比低的城市則有利于人均碳排放控制。上述研究表明,低碳城市試點會因為城市的地理位置、產業結構的不同而產生不同政策效果,因此深入研究中國城市的特征差異才能更好地評估低碳城市試點的政策效果。不僅如此,上述研究只強調了低碳城市試點效果的異質性,尚未有研究涉及不同批次的低碳城市試點本身的差異帶來的政策效果差異。
綜上所述,已有文獻已經全面地、深入地研究了低碳城市試點的政策效果,但是具體到該政策對中國城市勞動就業的影響,仍然有以下兩個方面的不足:①低碳城市試點對中國城市勞動就業的結構和總勞動就業有何影響?國外文獻發現環境規制政策對不同產業的勞動就業有不同的影響,要評估環境政策對總勞動就業的影響,必須首先深入研究環境政策對不同產業的勞動就業影響。國內尚未有文獻評估低碳城市試點對中國城市勞動就業結構的影響。②不同批次的低碳城市試點是否具有相同的政策效果?如果有不同的政策效果,其內在機制的差異是什么?國內有較多文獻發現了低碳城市試點的政策效果存在差異,但是尚未有文獻從不同批次試點城市的角度分析低碳城市試點本身的異質性。
3 低碳城市試點的異質性和城市經濟結構差異
3. 1 低碳城市試點的異質性分析
該研究把低碳城市試點的參與城市分為第一批和第二批兩個樣本并分別展開研究。這樣處理的原因有三:第一,低碳試點政策鼓勵各個城市依據自己的特征選擇不同的低碳轉型路徑,這是該研究進行異質性分析的基礎。實際上,國家發改委在兩批試點城市的文件中均聲明“要結合本地區產業特色和發展戰略”,這說明低碳城市試點本身就沒有要求所有城市采取統一的低碳轉型路徑。第二,第一批試點城市與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名單確認方式導致了兩批試點城市的低碳轉型路徑可能存在重要差別。第一批試點城市的名單是由國家改革和發展委員會(以下簡稱“國家發改委”)根據地方發展情況綜合考慮后指定的,這是一種自上而下的確認方式,主要體現了國家對低碳轉型有迫切需要的城市的關切;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名單是由各城市自主申報,這是一種自下而上的確認方式,這種方法更多體現了試點城市自身的發展特色和轉型意愿。第三,國家發改委對第一批和第二批試點城市的政策要求也確實存在不同之處。國家發改委對兩批試點城市的政策要求要點見表1。可以看到,對于第一批城市,政策重點強調運用技術提升傳統產業,而對第二批城市,政策重點強調大力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和現代服務業。綜合上述三個方面的理由,低碳城市試點的初衷是希望不同城市探索出不同的產業轉型路徑,因此把第一批和第二批城市分開研究具有其合理性。
3. 2 兩批試點城市的經濟結構差異
根據前文對政策的文本分析可以發現兩批試點城市可能存在不同的低碳轉型路徑,接下來通過兩批試點城市的經濟數據,進一步分析兩批試點城市的經濟結構差異。根據表2的統計數據可以看到,兩批試點城市在許多重要經濟指標上均存在顯著的差異:第一,兩批試點城市在產業結構上存在顯著差異。從產業增加值占比來看,第一批試點城市的第二產業占比更高,而第二批試點城市第三產業占比更高。從人均產業增加值來看,第一批試點城市的人均第二、第三產業增加值的差異很大,且人均第二產業增加值更高,而第二批試點城市的人均第二、第三產業增加值差異很小。第二,兩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結果存在顯著差異。第一批試點城市的第二產業勞動就業人數更多,第二批試點城市的第三產業勞動就業人數更多。第三,兩批試點城市在勞動就業質量方面存在顯著差異。第二批試點城市的人均可支配收入顯著高于第一批試點城市的人均可支配收入。
上述結果表明,兩批試點城市的經濟結構確實存在差異,而這種差異恰好與前文兩批試點城市的政策文本差異存在邏輯上的一致性,因此該研究將區分兩批試點城市并分別研究低碳城市試點對兩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的異質性影響。
該研究采用了地級市的面板數據,主要數據的說明如下:①主要經濟數據來自歷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二氧化碳排放數據來自China Emission Accounts & Datasets(CEADs),此外,城鎮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來自各省統計年鑒。②該研究主要分析第一批試點城市和第二批試點城市,而沒有分析第三批試點城市,這是因為第三批試點城市的政策從2017年才開始,而目前只能得到2019年以前的二氧化碳排放數據[26-27],政策執行時間太短,尚不足以開展研究。③第一批和第二批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分別啟動于2010 年7 月與2012 年11 月,參考現有文獻的設定[2],將試點政策的起始時間分別確定為2010年與2013年。④將低碳試點省份的所有城市都視為低碳試點城市,如果一個城市有多個政策實施時間,則按照最早時間進行界定[2,15]。⑤產業高級化指數參考袁航等[28]的計算方法,產業合理化指數參考干春暉等[29]的計算方法,產業專業化指數參考蘇紅鍵等[30]的計算方法。⑥在刪除數據缺失過多的城市之后,得到53個第一批試點城市、22個第二批試點城市及114個從未試點城市,共189個地級市。考慮到數據可獲得性,未涉及香港、澳門和臺灣。
4 低碳城市試點對兩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結構和總勞動就業數量的影響與機制分析
該研究首先采用DID方法檢驗了低碳城市試點對第一批試點城市、第二批試點城市的處理效應,其對應的計量模型如方程(1)所示:
= 0 + 1× + Σ= 1× ++ + (1)
其中:代表城市,代表時間,代表城市時間的第個控制變量,代表關注的因變量,代表是否為試點城市(1=是,0=否),代表政策是否已經執行(1=是,0=否),0 代表截距項,1 與代表變量的系數,代表城市固定效應,代表時間固定效應,代表誤差項。除此之外,該研究還進一步通過平衡趨勢檢驗測試了方程(1)估計結果的穩健性,如方程(2)所示:
= 0 + Σ = -5,≠ -1+5× 0 + +Σ= 1× + + + (2)
4. 1 低碳城市試點對兩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結構和總勞動就業的影響
首先使用DID估計得到試點政策對兩批試點城市第二產業勞動就業2、第三產業勞動就業3、總勞動就業、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影響(表3),然后再使用平衡趨勢進一步進行檢驗(圖2)。
根據表3的回歸結果以及圖2的平衡趨勢檢驗,可以發現低碳城市試點對第一批試點城市的勞動就業有如下影響:①從總勞動就業來看,低碳城市試點顯著增加了總勞動就業。②從勞動就業結構來看,低碳城市試點顯著增加了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的勞動就業,并且對前者的促進作用更強。③從人均可支配收入來看低碳城市試點顯著降低了人均可支配收入。上述結論表明,低碳城市試點促進了第一批試點城市第二、三產業勞動就業和總勞動就業的增加,特別是對第二產業勞動就業有很強的促進作用,與此同時,降低了第一批試點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即勞動就業質量下降。
此外,低碳城市試點對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勞動就業有如下影響:①從總勞動就業來看,低碳城市試點并未顯著影響總勞動就業。②從勞動就業結構來看,低碳城市試點顯著增加了第三產業的勞動就業,同時顯著減少了第二產業勞動就業。③從人均可支配收入來看,低碳城市試點顯著提升了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上述結論表明,低碳城市試點減少了第二批試點城市第二產業勞動就業,促進了第二批試點城市第三產業的勞動就業,對第二批試點城市總勞動就業沒有影響,與此同時,提高了第二批試點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即勞動就業質量上升。
4. 2 其他穩健性檢驗說明
為進一步印證上述研究結論的穩健性,分別采取PSM?DID檢驗、安慰劑檢驗和排除性檢驗進行穩健性分析。第一,PSM?DID穩健性檢驗。基于Logit模型得到傾向得分之后,通過臨近匹配法分別對表3中的關鍵變量按照1:2方式選取匹配樣本,然后基于共同支撐假定刪除不符合條件的觀測值,重新估計方程(1),研究發現核心解釋變量基本上保持了5%的顯著性水平,上述檢驗表明表3中的結果都是穩健的。
第二,安慰劑檢驗。分別從第一批試點城市及其對照組和第二批試點城市及其對照組隨機抽取與試點城市數量等量的城市作為“偽處理組”,即“偽第一批試點城市”和“偽第二批試點城市”,然后分別生成“偽政策虛擬變量”,重新估計方程(1)5 000次,得到5 000次的估計系數、標準誤和值。研究發現5 000次估計系數集中在零點附近,而表3中的系數均處于安慰劑檢驗明顯異常值附近,上述檢驗表明表3中的結果都是穩健的。
第三,排除性檢驗。為了排除低碳城市試點執行期間其他相關環境政策的影響,在估計方程(1)中加入政策虛擬變量進行檢驗。該研究共選取了五個高度相關的政策進行排除性檢驗:“環保約談制度”“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中央第一輪環境保護督察”《關于執行大氣污染物特別排放限值的公告》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以下簡稱“《環境保護稅法》”)。具體而言,對于“環保約談制度”,參考石慶玲等[31]與譚書先等[32]的做法,選取16個被約談的地級市作為實驗組,并將約談的年份作為政策時點。對于“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參考楊斯悅等[33]的做法,選取了73個2013年第一批實施新的《環境空氣質量標準(GB3095-2012)》并公開PM2. 5等指標的城市作為實驗組,并將政策時點設為2013年。對于“中央第一輪環境保護督察”,參考劉張立等[34]的做法,選取了各省份反饋意見中涉及空氣污染的77個城市作為實驗組,并且將反饋意見的提交年份作為政策時點。對于《關于執行大氣污染物特別排放限值的公告》,參考了王鋒等[2]的做法,選取了47個城市作為實驗組,并以2013年作為政策時點。最后,參考王貞潔等[35]的做法,剔除2018年以后的樣本排除《環境保護稅法》的影響。經過上述五個方面的排除檢驗,發現表3中的結果都是穩健的。
4. 3 低碳城市試點對兩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影響的機制分析
前文分析發現,低碳城市試點增加了第一批試點城市的第二產業勞動就業、第三產業勞動就業和總勞動就業,與此同時,低碳城市試點減少了第二批試點城市第二產業勞動就業并增加了第三產業勞動就業。低碳城市試點的勞動就業效應的差異,主要來自兩批試點城市采取了不同的產業轉型路徑。為驗證這一結論,首先使用DID估計低碳城市試點對兩批試點城市第二產業增加值占比()、第二產業人均增加值()、第三產業增加值占比()、第三產業人均增加值()、二氧化碳排放總量(2)、二氧化碳排放強度(2)、產業高級化指數()、產業合理化指數()、產業專業化指數()、均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利潤()、固定資產投資()和經濟增長率()的影響,結果見表4。之后進行平衡趨勢檢驗,如圖3所示。
結合表4和圖3可以發現,第一批試點城市的產業轉型具有如下特征:①第一批試點城市產業轉型的核心是重點發展第二產業。得出這一結論的直接證據是,低碳城市試點實施之后,第一批試點城市的第二產業增加值占比上升,第三產業增加值占比下降,以及第二產業人均增加值上升和第三產業人均增加值下降。得出這一結論的間接證據是,低碳城市試點實施之后,第一批試點城市的產業高級化指數下降而產業專業化指數上升。因為產業高級化指數本身就是測度產業向第三產業轉型的程度,該指數下降說明第一批試點城市把發展重點放在了第二產業。產業專業化指數測度的是一個地區的產業相對于其他地區產業向某個產業集中發展的程度,該指數上升說明第一批試點城市的第二產業發展變得更強了。這兩個指標相互驗證,共同證明了第一批試點城市把發展重點放在了第二產業。②第一批試點城市依靠第二產業的資本深化,即增加固定資產投資、提升勞動生產效率,實現了二氧化碳排放總量下降。得出這一結論的證據是,低碳城市試點實施之后,第一批試點城市的固定資產投資、勞均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利潤以及經濟增長率都上升了。可以進一步解釋其內在機制的作用原理:第二產業固定資產投資的增加,通過規模效應帶動了勞動就業的增長,通過替代效應提升了人均資本占用,從而提高了勞動生產率,也提高了資本生產效率,最終實現了第二產業的企業利潤和經濟增長率的上升,與此同時,新資本對舊資本產生替換,新產能對舊產能產生替代,從而實現了二氧化碳排放總量的降低。
表4和圖3顯示第二批試點城市的產業轉型具有如下特征:①第二批試點城市的產業轉型核心是重點發展第三產業,得出這一結論的直接證據是,低碳城市試點實施之后,第二批試點城市的第二產業增加值占比顯著下降,第三產業增加值占顯著上升。得出這一結論的間接證據是,低碳城市試點實施之后,第二批試點城市的產業合理化指數上升,因為產業合理化指數代表的是增加值和勞動就業在各行業之間的配置合理情況,而合理化指數上升意味著第二批試點城市通過將勞動就業和增加值從第二產業向第三產業轉移改善了原有的配置情況,這說明第二批試點城市突出發展了第三產業。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第二批試點城市的產業高級化指數并未顯著上升,這是因為,低碳城市試點實施之后,第二批試點城市只有第二產業的增加值比重下降了,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增加值比重都上升了,鑒于第一產業占比很小,仍然可以認為第二批試點城市把發展的重點放在了第三產業。②因為第三產業主要是勞動密集和技術密集型的產業,其二氧化碳排放強度遠遠低于第二產業,所以第二批試點城市積極推動第三產業的發展,采用第三產業替換第二產業,自然能夠實現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強度的目標。簡而言之,第二批試點城市通過重點發展第三產業實現低碳轉型。
5 低碳轉型異質性的理論解釋
為了進一步闡述低碳城市試點所帶來的低碳轉型對兩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的影響差異以及影響路徑的差異,參考Annicchiarico 等[36]的模型并在其基礎上引入二氧化碳排放機制,從而使得模型能夠與真實的二氧化碳排放特征形成對照。需要說明的是,該模型的目的并非解釋產業結構轉變的原因,因此沒有使用更為精巧的產業結構模型[37-38]。
5. 1 模型核心設定
模型包含了四個部門:家庭部門、第二產業部門、第三產業部門和政府部門。其中家庭部門分別向第二產業部門和第三產業部門提供異質性的勞動并取得不同的工資水平。此外,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根據不同的產業特征按照不同二氧化碳排放強度排放二氧化碳。
5. 2 模型模擬策略與參數校準區間
為驗證模型的解釋力,分別模擬隨著2和3的增加,各核心宏觀變量的變動趨勢。模擬次數為10 000次,各參數的取值區間見表5。兩批試點城市的核心差異在于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生產要素投入比例的差異。對于第一批試點城市,其第二產業的資本占比水平2相對更高,而第三產業資本占比水平3較低,勞動占比較高。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根據方程(6),資本占比的精確值應該是3(1 - 3),但是為了行文說明的方便,以3指代第三產業資本占比水平。
5. 3 模型模擬分析結果
根據前文的實證研究結論,低碳城市試點對第一批試點城市和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勞動就業產生了不同的影響,其內在原因是兩批試點城市選擇了不同的產業發展路徑:第一批試點城市重點發展第二產業,第二批試點城市重點發展第三產業。為了檢驗上述研究結論是否正確,是否經得起理論模型的檢驗,在圖4和圖5中展示了模型對主要宏觀經濟變量的模擬結果。
如圖4所示,從勞動力市場的特征來看,隨著第二產業增加值比重上升,第二產業勞動就業、第三產業勞動就業和總勞動就業都顯著增加,人均可支配收入顯著下降,這與前文的實證結論是吻合的。從產業轉型的特征來看,圖中橫軸代表的第二產業增加值比重上升,本身就意味著第一批城市的產業轉型重點是發展第二產業并提高其增加值比重,與此同時,第二產業的人均GDP上升,第三產業的人均GDP下降,這再次證明第一批試點城市把產業轉型的重點放在了第二產業。不僅如此,第二產業的資本總量上升,第三產業資本總量下降,這說明第一批試點城市第二產業的增加值比重上升和第二產業人均GDP上升,是通過第二產業的資本深化實現的,上述結果都與前文的實證研究發現相吻合。因此,第一批試點城市優先發展第二產業的實質是資本深化和資本的升級改造,這符合國家發改委對第一批試點城市提出的政策目標,即“結合本地產業特色改造提升傳統產業”。從低碳目標的實現來看,隨著第二產業增加值比重上升,二氧化碳排放強度上升,但是二氧化碳排放總量顯著下降,這也與前文發現的第一批試點城市二氧化碳排放強度上升、總量下降的實證結論一致。總體而言,理論模型的模擬分析驗證了重點發展第二產業的低碳轉型政策能夠帶來第二、三產業勞動就業和總勞動就業的增長、人均收入下降、二氧化碳排放強度上升和二氧化碳排放總量下降的關鍵結論。
如圖5所示,從勞動力市場的特征來看,隨著第三產業增加值比重上升,第二產業勞動就業下降,第三產業勞動就業顯著增加,人均可支配收入顯著上升,這與前文的實證結論是吻合的。從產業轉型的特征來看,圖中橫軸代表的第三產業增加值比重上升,本身就意味著第二批試點城市的產業轉型重點是發展第三產業并提高其增加值比重,與此同時還可以看到第二產業的人均GDP下降,第三產業的人均GDP上升,這再次證明第二批試點城市把產業轉型的重點放在了第三產業,這些結果也與前文的實證研究發現相吻合。第二批試點城市重點發展第三產業,這符合國家發改委對第二批試點城市提出的政策目標,即“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和現代服務業”。從低碳目標的實現來看,隨著第三產業增加值比重上升,二氧化碳排放強度顯著下降,二氧化碳排放總量有一定的增加,這是因為第三產業的二氧化碳排放強度本身低于第二產業二氧化碳排放強度,因此采用第三產業替換第二產業,能夠顯著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強度,但是由于第三產業的快速增長,二氧化碳排放總量依然有增加。總體而言,理論模型的模擬分析驗證了重點發展第三產業的低碳轉型政策能夠帶來第三產業勞動就業的增長、人均收入上升、二氧化碳排放強度下降和二氧化碳排放總量上升的關鍵結論。
6 結論與政策建議
利用中國地級市2004—2019年的數據,研究了低碳城市試點對第一批試點城市和第二批試點城市勞動就業的影響差異并分析其內在的機制差異,然后構建一般均衡模型對上述結論進行了模擬分析,得到如下主要結論。
(1)低碳城市試點對第一批和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勞動就業影響存在差異。該政策增加了第一批試點城市第二、三產業勞動就業和總勞動就業,該政策增加了第二批試點城市第三產業勞動就業,降低了其第二產業勞動就業。
(2)低碳城市試點對第一批和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勞動就業影響機制存在差異。在低碳城市試點的影響下,第一批試點城市采用集中資源優先發展第二產業的低碳轉型模式,第二批試點城市采用集中資源優先發展第三產業的低碳轉型模式。
(3)兩批試點城市的低碳轉型模式各有優缺點。第一批試點城市的低碳轉型模式,實現了二氧化碳排放總量減少和勞動就業數量增加,其缺點是提高了二氧化碳排放強度和降低了勞動者的可支配收入,即未能提高勞動就業質量;第二批試點城市的低碳轉型模式,降低了二氧化碳排放強度,提高了第三產業的勞動就業,提高了勞動者的可支配收入,即有效提高了勞動就業質量,其缺點是未能實現二氧化碳排放總量減少和總勞動就業的增加。
實現二氧化碳排放總量與排放強度的雙控以及增加勞動就業和提升勞動就業質量,都是未來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客觀要求,結合上述研究結論,該研究提出如下政策建議:①實現“雙碳”目標需要因地制宜地根據自身比較優勢選擇低碳轉型路徑。各地在制定低碳轉型政策規劃時,不能簡單地通過去工業化的方式實現碳達峰目標,而應該積極采取對工業進行轉型升級的方式實現低碳轉型,或者積極發展以戰略性新興產業和現代服務業為代表的第三產業的方式實現低碳轉型。②對于以第二產業發展為轉型核心的地區,政府應該更加注重激勵工業企業節能減排技術的創新,通過技術進步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強度,進一步提高減排的質量。此外,政府要加強構建激勵創新的市場環境,通過創新提高企業的生產效率,從而為勞動者增收進而提高勞動就業質量提供物質保障。③對于以第三產業發展為轉型核心的地區,應該注重節能技術的發展與應用,依靠數字化與智能化提升能源利用效率,從而進一步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強度并加快二氧化碳排放達峰的實現。此外,政府應該結合本地產業轉型升級規劃,為勞動者提供更多的培訓機會以幫助勞動者盡快適應勞動力市場結構的轉變,政府還應該通過防止壟斷和鼓勵競爭從而提高第三產業的生產效率并形成具有比較優勢的行業,進而提供更多高質量勞動就業崗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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