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霍揚碑》作為河東地區石刻書法中較具代表性的石碑,其特征包括取法西晉書法、金石趣味融為一體和點畫的隸書燕尾明顯等。總結《霍揚碑》石刻書法對北朝時期河東地區書法的影響,主要包括促使隸書向楷書演變和賦予河東地區書法豐富的內涵。該石刻書法對后世書法也具有一定影響,包括推動南北書風的交融和為現代學習者提供啟示。通過研究《霍揚碑》,可以更好地了解北朝時期河東地區石刻書法的發展歷程及對后世書法的影響。
關鍵詞:北朝;河東地區;石刻書法;《霍揚碑》
河東地區,今山西一帶,是中華民族的主要發源地之一,也是燦爛的中華文明的搖籃,上古時期,堯、舜、禹皆在河東地區定都。史料載“堯都平陽,舜都蒲坂,禹都安邑”,故河東地區有“唐堯故地”之稱,周朝時晉國的都城也在這一地區。石刻指的是刻在石頭上的文字和圖畫,本文主要研究的是碑石上的文字。能稱得上是石刻,需要同時擁有下面三個要素:第一,以石頭為載體;第二,石頭上刻有文字;第三,所刻的文字能夠被識別與觀賞,以達到此書跡能夠傳拓久遠的目的。在河東地區歷代碑石數量眾多,刊刻時間最早在東漢時期,之后的歷朝歷代皆有。北朝河東地區的楷書石刻主要以民間書家為書丹者,內容以歌頌地方官員為主,碑文多記述了官員家世和生平事跡,具有藝術與歷史的雙重價值。以《霍揚碑》為代表的河東地區石刻書法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不僅造就了有金石趣味的楷書書法審美觀,而且促進了后世對楷書另一種審美觀念的產生。
《霍揚碑》所寫的霍揚字榮祖,河東猗氏(今山西臨猗縣)人,其自稱乃西漢名將霍光之后。該碑刻于北魏景明五年(504年),距今已有1 500多年。碑石為花崗巖制成,保存完好。首部半圓形,碑首有淺浮雕雙首螭龍,現有一龜形碑趺為后配。碑的碑穿位置與漢碑幾乎一致,從中可窺探碑石演變之脈絡。
一、《霍揚碑》石刻書法的特征
(一)取法西晉書法,以“理”為原則
北朝河東的楷書書寫方法承襲漢隸,行筆取法篆籀,并融合方筆與圓筆,筆法變化多端,呈現出硬朗的線條。結字多典雅寬博又富于變化,整體利用疏密得當的布局與靈活多變的布勢,給人以勁健、純樸、古雅、靈動的審美感受。河東地區的石刻在古拙氣息的基礎上,在古意中融入天然意趣,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對后代的楷書取法、書體的發展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因北魏時期的書法作品極為罕見,我們也可以從中管窺北魏時期的書法與文化。
《霍揚碑》是北魏后期河東地區楷書石刻中較具代表性的石碑,藝術價值很高。其之前被誤以為是偽造的時候,曾任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的馬子云曾為此碑正名,后又有水野清一等人在《山西古跡志》中稱贊其書法。當代學者王樹秋等,無一不從《霍揚碑》中吸取了豐富的營養。《霍揚碑》取法西晉書法,以“理”為原則,因此它登上了結構精絕、變化無端的書法殿堂。《霍揚碑》作者以理學為基調,順應了書寫的客觀規律,利用毛筆的彈性,行筆時順筆勢而來。《霍揚碑》以篆籀用筆,以隸分賦勢,表現出極強的篆隸古意。總體來說,其書寫方法承襲漢隸,行筆取法篆籀。
(二)金石趣味融為一體
在北碑中,唯獨《霍揚碑》同時具備《爨龍顏碑》《嵩高靈廟碑》《爨寶子碑》《張猛龍碑》《石門銘》等藝術特征,其書法藝術本身的魅力巨大,能夠給觀賞者以美的感受。這種美的魅力,如果能在臨創中細加玩味,隨著臨習經驗的豐富,書者將漸漸從模糊到真切,從抽象到具體,直至韻味無窮,沉醉其中而不能自已。《霍揚碑》的審美意象是逸氣縱橫的,把樸拙與天趣兩種風格融為一體。其刻法精湛,肆意間下刀便可保留原作神態,與元氏家族墓志中那樣程式化的用刀不同,所以整個石刻渾然天成,有著刻寫結合的自然意趣,這也是當時算不上頂尖的書者和刻工的天性流露。河東地區《霍揚碑》的“異態”,歸因于它是隸書結構,又摻雜了楷書的筆畫,既承襲隸書,又不算規范,有著楷書的結構與字勢多變。正是因為它把“拙”和“巧”做到了統一,才讓后人感到“書法變化百出,不可端倪”。
《霍揚碑》總體給人典雅靈動、古樸醇厚之感。《張猛龍碑》出現了縱向界格,這使此碑不得不簡化隸書的燕尾捺,橫向在一定程度上受限,打破了魏晉以來傳承的因勢賦形的書法風尚,違背了晉人順其自然的作書理念,制約了書法藝術向更高水平發展。《霍揚碑》則承襲了魏晉楷書的風貌,并無碑版界格的限制,使因勢賦形的傳統得以繼承。這一石刻在構字上字體的大小、正欹占位并未受到界格的制約,使當時的書家展示出了較為高超的藝術造詣。而創作者在靈活運用省減、斷筆、提縱等技巧的同時,仍確保了整體的標準化、勻稱化,達到了和而不同的境界。《霍揚碑》疏密穿插得當,空間布白合理,在寬博、雄強、敦實中表現出靈動感。這一作品體現了北朝時期河東地區書家處理結體寬窄、收放以及整體矛盾與統一關系的高超水平。
(三)點畫的隸書燕尾明顯
《霍揚碑》的點畫更多是由漢隸演變過來的,隸書的燕尾明顯。《石門銘》的結字橫向舒展,整體偏扁,字勢有規律地向右上傾斜,且傾斜角度大。相較于《石門銘》,《霍揚碑》的結字中宮更緊湊,且整體多為正方或長方。《霍揚碑》的字勢處理更加靈活多變,收放自如。結構上,《石門銘》屬于“平畫寬結”,《霍揚碑》是“斜劃緊結”。《石門銘》取法篆籀,線條圓勁遒婉,凝重厚實又不呆板,點畫舒展,野逸中滲入隸意,節律長短互用,已經出現了楷書的點畫形態但粗細均勻,橫畫的蠶頭燕尾也趨于簡化。《霍揚碑》用筆楷隸雜糅,保留隸書的燕尾捺角,頗有自然野逸趣味,如“太”“吟”兩個字。而《張猛龍碑》的方筆用筆使其線條有剛健有力之審美特性,用筆有著成熟楷書的標志,即線條遵循橫細豎粗的楷書基本規律以及隸書燕尾捺角的簡化。
《霍揚碑》雖為平面碑石作品,其線條面貌卻與摩崖《石門銘》有異曲同工之妙。《霍揚碑》從刻立至今已歷經千年的風霜雨雪,加之刻工刻法精煉獨到,其筆畫呈現出洗練、富有金石氣味的面貌。將摩崖與帖學做對比,帖學的筆法通常有跡可循,臨習者可以看得真真切切,從基本筆法形態上去深入研究,容易達到與古人知行合一、與古為徒的狀態。并且筆法基本符合正常的書寫狀態,一般來說書寫流暢性很強。而摩崖書法卻不一樣,摩崖通常在山上,古人刻制摩崖作品會因為不穩定因素的影響,很難將線條寫平直。這些不穩定因素包括安全、自然氣候等,加上人在懸空時也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所以寫字者和刻工的心理也是不同的。因此,摩崖作品的線條多為曲線,起伏較大,還有很多行筆有絞鋒的寫法,其筆法不像碑刻類的筆法整飭,可以找到一定的結字和用筆規律,如勾、撇、捺需要出鋒的地方都比較穩定、衡常。盡管摩崖也是碑,但摩崖圓曲的行筆筆法特征有它自身的規律,而《霍揚碑》的書寫筆法竟與之高度契合。
二、《霍揚碑》石刻書法的影響
(一)對北朝時期河東地區石刻書法的影響
1.促使隸書向楷書演變
從書法藝術本身來看,經過南北書法的融合,隋唐楷書有了質的變化,唐楷明顯逐漸褪去北碑楷書“畫刀為筆”的隸楷雜糅筆法,取而代之的是“有法可循”的筆墨技巧,從整體上可以感受到端正嚴謹的官方廟堂氣息。康有為就領略了北朝書法的大千世界,他能看到這些風格多樣的北碑,主要歸因于河東北朝的書法正處在隸楷相雜的時期,這一時期的書法處在隸書向楷書演變的過程中,其楷法尚未成熟。在隸楷演變的時代背景下,北朝河東書法呈現出隸楷之間、古今之間的滲透與交融,從而形成了北朝碑版的各異形色,進而在楷書藝術史上留下了精彩紛呈的一頁。
北朝以后的河東楷書石刻目的以歌頌當地的名門望族為主,少數是用于歌頌地方官吏、記事以及供奉于神廟。當時被刻碑歌頌的世家大族可上溯至魏晉時期乃至更早,其家族世代為官,家學淵博,文學積淀深厚。其碑文辭藻華麗,書丹刻工俱佳。到了唐代,世家大族發展得尤為興盛,為其樹碑自是理所應當。這些碑石篇幅巨大,或典雅端莊,或規范嚴謹,或古韻猶存,其書風的多元化是唐代開放包容時代精神的映射,體現了大唐氣象。例如河東望族裴氏家學淵源深厚,世代忠良。傳至裴行儉、裴光庭父子,裴光庭作為玄宗盛世宰相,裴氏更是成為除李唐家族之外的第一名門望族。是以歌頌裴氏家學的《裴鏡民碑》《贈太師忠獻公裴光庭碑》等石刻群不管是在文辭上還是在書丹刻工上,都是河東地區石刻的精品。
2.賦予河東地區書法豐富的內涵
《平淮西碑》剛勁遒美,氣勢恢宏,流露出堂堂正正、大氣磅礴的忠義之氣。有著篆籀筆意的點畫使得線條樸拙老辣,“人書俱老”之審美達到了人神合一的狀態。自古以來就有“書如其人”的觀點,這一觀點在該作品中得到了很完美的詮釋。因此,從這一點看,祁寯藻與顏魯公大氣磅礴的性靈是一致的。同時,河東名仕碑文請晉中祁寯藻作書丹者,說明在明清時期,山西南部和中部的書法家是有交流的,河東地區的書風顯然也受到了太原周邊書家的影響。
同時,北朝河東出土的楷書石刻大多為墓志和碑志,為歌頌世家大族和記錄士大夫生平。北朝時期厚葬之風盛行,使得石刻、書法、銘文三者之間互相促進,一同賦予了北朝楷書石刻更加特殊的文化內涵。這些石刻不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糾正歷史之誤,也可彌補歷史之缺,有著比較高的史料價值。
碑志的銘文在彌補主人的身份信息、家族淵源等方面具有重大作用,包括一些影響力較大的家族,如霍氏、裴氏、司馬家族等。銘文內容提供了大量的文獻信息,例如墓志書法中記錄著社會時事,為研究河東地區北朝社會環境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所以碑志銘文的內容可以彌補文獻的不足,豐富書法史文獻。
(二)對后世石刻書法的影響
1.推動南北書風的交融
從北朝時期的石刻書法作品面貌來看,其書法風格是同時受到了南方與北方書風的影響。當時的書法家研習書法斷不會局限于一家,各民族的書家書法交游活動頻繁。在中國書學史上,“南帖北碑”的論調始于明末清初,阮元首次提出了地域風格這一概念,對歷代的書法以地域風格來劃分。至此,“北碑南帖”以南北分派成為書法專業學習中不可繞過的熱點問題。縱觀北朝的書法發展史,實則也是一部南朝書風逐漸傳入北朝書壇的進程史,南朝書法對北朝書法的影響廣泛,上至統治階級、達官顯貴,下至文人士大夫、民間書家。南北朝之間有四個方面的書法交游活動,且南北方各政權互通使節,南朝的著名書法家王褒、庾信、顏之推等都曾到北朝游歷。這些人都擅長書法,其家族也是世代工書,在當時有著較高的社會地位,他們的講學、書法交游活動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南北書法的融合。史載王褒入關,在當地影響較大的趙文淵也被褒書征服。由上述可見,北方書家們對南方“二王”帖學的認同與自覺吸收足以說明南北方書法之間筆法的同一性。
2.為現代學習者提供啟示
書法家獲得如此高的書法成就,得益于飽讀詩書并虛心學習古人,加之自身的學養以及對書法藝術的理解。以《霍揚碑》為例,這一石刻融合北碑與南帖之長,從而形成了自己獨一無二的風格,這啟發現代學習者在勤加練習書法技法的同時也不要忘了提高在文學方面的造詣。古人對于書法的學習方法值得深思,啟示當代學習書法的人明白閱讀書法史料是必不可少的,同時在深入了解書法史的基礎上,對歷史學、美學、古文字學、藝術學、哲學等學科也要盡可能去了解,以便建立自己的書法史與藝術史理論框架。
在專業技法方面,筆者對自己的楷書創作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霍揚碑》對筆者創作的啟發一是在結字,二是在筆法。結構方面,在法度嚴謹的基礎上,適當加入一些欹側的結體,使得易寫程式化的楷書作品多了一些天趣,且這種創作方法也和當代楷書書法思潮暗合。略帶行書筆意的用筆還原了古代書家書寫時最真實的狀態,這啟發我們不能過度描摹石刻,在吸取營養后去創作的過程中要多思考,不能照碑畫碑,書法臨創中尤其要表現書法的書寫性。書家與刻工們洋洋灑灑的書寫狀態,也造就了這些石刻流暢自然、天真活潑的審美意識形態,這十分值得我們學習。
三、結語
河東地區北朝石刻書法整體上繼承了西晉的質樸書風,同時吸收了南朝的妍麗書風,體現了隸書向楷書字體的演進趨勢,對書法字體的發展有一定的促進作用。河東地區石刻書法展現的民間書法,更能表達出書法審美的爛漫天真和古樸稚趣,也能為后世學書者提供更多的書寫靈感。河東地區的石刻書法誕生于特定的時代背景和文化環境,佛道教的傳播、胡漢文化的交融、南北書風的滲透,這些都造就了這一地區楷隸雜糅的石刻書風。本文對北朝河東地區的石刻書法進行了較為具體的分析,希望其獨特的書法風格特征能得到大家的重視,以達到以古促新的目的,為當今書壇的楷書創作風格發展提供更多的思路。
作者簡介:
侯帆,四川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書法與篆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