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海河

父親想孫子了，從鄉下步行三十里來到縣城，舍不得多花錢坐高鐵，坐了十八個小時的慢車來到了我家。正趕上岳父也來我家了，兩位老人相見，親熱地擁抱在一起。

我父親耳朵有點聾，聊天費勁，他老人家說要出去轉轉。父親快一年沒來了，可能是想看看我家附近的變化，我便答應了。

其實，父親是要給我岳父買干炒的葵花籽。兩位老人相識快十年了，父親對我岳父的嗜好非常了解，知道我岳父雖然體弱多病，但是牙口好，滿口因吸煙變黃的牙一顆沒掉，而且，還倍兒喜歡嗑葵花籽。所以，父親徑直來到市場，對賣炒貨的人說：“給我挑最好的葵花籽稱二斤?！?/p>

賣炒貨的人在給父親秤葵花籽時，他五六歲的兒子跑過來了，在他沒防備的情況下抱住了他的腰，還前后推搡，導致秤盤上的葵花籽撒了一些到地上。父親說：“掉地上的葵花籽算我的，錢我掏?！?/p>

賣炒貨的人笑著說：“與您老人家沒有一點關系，哪能算您的呢？這個錢我不會要的?！?/p>

父親卻說：“我如果不買你的葵花籽，葵花籽是不會撒的，應該算我的。”

在父親的堅持下，賣炒貨的人只好接了父親的錢。父親交錢后沒有走，蹲下來，一粒一粒地撿撒在地上的葵花籽。賣炒貨的人不好意思了，邊跟著父親一起撿葵花籽邊說：“連一兩都不到，還臟了，不能吃了，就別撿了。”

父親說：“洗一洗，再炒一下，還能吃。你知道種葵花多不容易嗎？從種到收，得挨多少累，流多少汗水嗎？”

父親的話感動了賣炒貨的人，說啥也不讓父親撿了，并保證一粒不剩地撿起來?？墒?，父親還是沒有停下撿葵花籽的手。撿完后，父親對賣炒貨的人說：“你說不到一兩，我看足有一兩，咱倆打個賭，輸的要服從贏的提出的要求，中不？”

賣炒貨的人已經對父親產生了好感，接受了父親的提議，經秤一稱，正好一兩。父親呵呵著將撿起來的葵花籽放到衣兜里，又從買的葵花籽塑料袋里倒出一兩葵花籽還給了賣炒貨的人。賣炒貨的人眼里汪起了淚，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您老人家用行動對我的教育！”

父親笑了，說：“我是種了大半輩子地的莊稼人，知道種莊稼不容易，浪費了一粒，我會心疼半天的！”

父親回到家，將衣兜里的葵花籽掏出來，用水洗凈后炒干了，留給自己吃。他將買來的葵花籽倒進盤子里，送到我岳父面前，說：“親家，知道你嘴和手都不好使喚，但仍好這一口，我剝你吃，咽時可要小心！”

我岳父不好意思了，用不太利索的話說：“親、親家心眼兒好，我、我謝謝你！我、我是個患過腦梗留有后遺癥的人，手、嘴不聽使喚，不、不吃了！”

父親說：“咱都是土埋半截子的人，活一天就樂呵一天，能享受就享受，能吃就吃！”

在父親的勸說下，岳父開心地嚼著父親一粒一粒送到嘴里的葵花籽仁，說：“我、我有你這樣的親、親家，可是享、享大福了！”

妻子將做好的飯菜端到飯桌上，請兩位老人嘗嘗她的拿手菜。父親又主動坐在了岳父的身邊。岳父用顫抖的手拿筷子夾菜放進歪斜的嘴里，可是手和嘴都不聽使喚，無論岳父怎么努力，每夾一筷子都會撒飯撒菜?？墒牵咳鲆淮物埐?，都被父親及時地用筷子撿了起來，送進自己的嘴里。

面對此情況，我岳父著急了，說：“親、親家，臟、臟了，別、別撿，再撿，我、我就沒法吃、吃了！”

妻子說：“爸爸，您老別再撿了，咱家不差那點兒飯菜，過會兒我會收拾干凈倒進垃圾桶的?！?/p>

我兒子說：“爺爺真不講衛生，掉到桌子上的菜飯多臟啊，你都把細菌吃進肚里了！”

我更是著急，說：“爸爸，現在生活富裕了，早已經連隔夜的剩菜剩飯都倒掉不吃了，您老怎么還撿那么臟的菜飯呢？快別撿了！”

父親笑了，說：“親家退休前可是分管農業的副縣長，我一個老莊稼人，能夠吃上縣長親手給我夾的菜飯，是我這輩子做夢都想不到的，這是我的福分。”

父親的話讓我岳父感動得落淚了，說：“親、親家，我、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不想浪費一粒糧、糧食，今后，我、我一定要堅持鍛、鍛煉，爭取早日恢復健、健康！”

父親哈哈地笑了，故意逗我岳父：“親家，我希望你明天就能恢復健康，可是，我的損失可就大了，到時候嘗嘗你親手夾的菜和飯都成了夢想！”

父親的幽默讓在座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尤其是我兒子，一下摟住父親的脖子，親了一下父親那滿是皺紋的臉，說：“珍惜糧食的好爺爺，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