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筆

王生文

靈秀是村里公認的好姑娘，身段高，臉蛋美，逢人微微一笑，露出齊整的白牙。小伙見了故意搭訕，希望多對上幾眼，大嬸見了，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感嘆著說：“這姑娘，將來不知好施哪戶人家啊……”

好施，是讓某人某家得了特別的好處的意思。靈秀會好施哪一家呢？其實，這個問題好多人都在想，不過，把想變成實際行動的不多，因為人們知道，大隊支書已經請媒人去靈秀家了，并且聽說支書許諾，只要靈秀答應這門婚事，立馬就讓她當大隊的團支書。

可是，一段時間過去，靈秀依然在生產隊上工，該插秧插秧，該割谷割谷，不久，靈秀通過媒人回復支書的話也傳開了：“我沒有讀過書，缺文化，當不了團支書。”

支書家提親不成，讓一些人看到了希望，畢竟支書的兒子太平庸了。于是好幾個優秀的小伙托媒人去提親，但結果也都不成，甚至有鎮上吃商品糧的人家去求親也被靈秀一句話給回絕了——“除非能讓我也吃上商品糧”。當時，給一個農村戶口的人轉商品糧幾乎是不可能的。

漸漸地，好姑娘靈秀又給人們留下了一個謎團：她到底想尋一戶怎樣的人家呢？

就這樣，好長一段時間，做媒的人再也沒有踏過靈秀家門檻。

靈秀有個弟弟叫雨生，在大隊小學念五年級。這天放晚學后，同學們陸續回家去，可雨生卻跟隨李老師走進了辦公室。

“老師，我姐讓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姐？”李老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老師……”

李老師讓雨生說。

“什么是伏筆？”

“你姐怎么問這個？”

“老師，我在學校學的課文，晚上經常講給我姐聽，可什么是伏筆，我……”雨生說到這里打住了。

“哦，”李老師用手拍了一下雨生的后背問，“是給你姐講《小英雄雨來》吧？都怪老師沒有給你們講清楚，走，我們邊走邊講……”

“伏筆，就是在前面的段落里，為后面段落所作的提示或暗示。比如《小英雄雨來》，前面講他仰水的本領最高，這就是伏筆，有了伏筆，故事才能往后面發展，結尾再寫他趁鬼子開槍之前一頭扎進水底安全脫險，這才讓人信服，懂了嗎？”

“懂了，老師，我一回家就給姐姐講。”

望著一路小跑回家的雨生，李老師滿心里都是靈秀的影子。在此之前，他是不敢往這方面想的，自己就一個拿工分的民辦老師，長相身高家境，哪一樣都不出色。

兩天后，李老師克服猶豫，提著禮物，走進了媒人家。

第二天，媒人來學校找李老師，見面就問：“李老師，‘雨來仰水的本領最高，這是夸誰？她靈秀的弟弟不是叫雨生嗎？”

李老師一聽，眼睛一亮，便問詳情，媒人說：“哪有詳情，靈秀就讓我給你捎過來這句話。我說這事不成，這回你信了吧？”媒人說完就走，生怕李老師再纏住她似的。

李老師當然不會纏媒人，他要去見靈秀。當天傍晚，李老師就在村口等到了收工回家的靈秀。這之后，人們經常看見靈秀和李老師的身影出現在村口的樹林邊、小河旁。

秋后的一天，面對李老師伸出的雙手，靈秀緩緩地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雨生上中學了，以后……你教我吧……”

一段美好的鄉村愛情水到渠成了。

“靈秀，好些婦女連夜校掃盲班都不肯上，你怎么就愛上了學習？”

“起初只想跟雨生認幾個字，沒想到你教的他都能講得出來，還讓我聽得懂，聽了還想聽……”

“我看你不光聽得懂，還特別會運用。”

靈秀自然懂這句話的意思，不覺臉一紅，說：“我也是急中生智，那個媒人進我家好多次了，每次都把她介紹給我的人夸上了天，可唯獨不夸你。我猜到是你求她來的，我要是一口答應，怕她面子上過不去，就想到了你講的伏筆……”

四年后，李老師在全縣首批民師轉正考試中名列前茅，轉為公辦教師。轉正后的李老師本可以調到鎮中學去任教，但他毅然留了下來，就為了不中斷靈秀的學習，靈秀喜歡聽《隋唐演義》，每晚一章，再累也不落下。

三年后，開始推行教師職稱評定，李老師因教學成績顯著，被評定為小教高級。依政策，小教高級的家屬和子女都可以轉商品糧。李老師抑制住內心的喜悅，平靜地把一張表格遞到靈秀面前，靈秀接過表格一看，喜不自禁地說：“這回還真的吃上商品糧了！”

李老師先是一愣，猛然想起靈秀說過的那句話——“除非能讓我也吃上商品糧”，便笑著說：“考考你，這叫什么？”

“其實，這算不上伏筆。”

“你那句話不就是伏筆嗎？”

“還真不是，我當時就為了嗆別人，見面沒說兩句話就把商品糧搬出來。商品糧怎么了？商品糧我就愛了？不過，”靈秀緩了緩，口氣也變了，“現在我愛，吃商品糧當然好……”

一絲愧疚從李老師心底里冒出來，原來真正弄懂了伏筆的是靈秀，而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