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畫的藝術特征及文化寓意

梁瑋晏

摘 要：年畫蘊藏著農耕時代我國民間立體的影像、廣角的生活與社會，還有寶貴的精神情感。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是一個以求財祈財為主題的年畫作品，體現出江蘇無錫地區特有的民俗元素和文化內涵。文章以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為研究對象，以文獻收集整理為基礎，闡釋年畫藝術的歷史與藝術特征，分析其中民俗元素的運用，在此基礎上對年畫的文化寓意進行解讀。

關鍵詞：民國；招財進寶；年畫；民俗元素；文化寓意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1.035

年畫是富有繪畫特色和裝飾意味的民間美術作品，它蘊含著深厚的民俗文化內涵，有著瑰麗的畫面想象內容，還承載著納福禎祥、積極向善、豐衣足食、天下太平、宗族繁盛、避害趨吉的愿景。年畫通過東方審美與紙質藝術予以物化與再現，被視為除舊更新、禮樂文明的重要象征，發揮著歷史積存、民俗導引、社會整合、審美娛樂等方面的功能①。威海市博物館館藏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圖1），反映了當時社會江蘇無錫地區人民的樸素愿望，從中能夠窺探歷史時期江蘇地區的人文風情和民間工藝，具有較強的視覺觀賞和學術研究價值。

1 年畫藝術的歷史發展與藝術特征

據史載，門畫誕生于東漢時代，主要貼“守護神”和老虎，漢應劭說過：“畫虎于門。”到了唐宋時期，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民間紙質加工技術的進步，尤其是雕版印刷技術的出現，山水畫藝術、傳統吉祥圖案紋樣、動植物繪畫藝術等其他領域繪畫藝術與年畫藝術跨界融合。風俗題材年畫的問世，使年畫視覺上更為精美，在民間應用也更為廣泛。到了明清之際，商業和市民階層同步壯大，隨著商業經濟的繁榮，出現了專門制作年畫的作坊，如天津楊柳青年畫、山東濰坊年畫、蘇州桃花塢年畫等，這些聞名于全國的特色年畫幾乎都是在同一時期誕生并壯大的。

年畫的面向群體頗為廣泛，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每逢新春佳節，人們便會自己制作或者上街購買年畫，來裝飾自己的庭院，由此形成了具有中華民族特色的年畫民俗文化。從表現內容上來看，年畫發展歷史悠久，其不是憑借個人想象而繪制的，也不是沿用他國藝術而改造的，是典型的、特色的中華民族文化藝術的集成作品。一般而言，年畫往往植根于各個地區民眾的美學意識、生活沉淀、歷史文化資源以及生產工藝，且隨著社會進步、技術發展和年畫藝人思想變化而不斷創新，創作的年畫形象展示了所屬地區人們的精神面貌，且富含具有地域特色的民俗民風。

年畫是我國傳統民間美術體系中的特有畫種，也是面向春節這一傳統節日，用以表達風調雨順、健康幸福、辭舊迎新、財源廣進等美好愿望的重要藝術形式。每逢新春佳節，人們便會張燈結彩，將題材多樣、內容豐富、寓意多重、色彩鮮艷的年畫張貼到居住空間的門上，以此來烘托歡度春節、喜慶熱鬧的歡樂氣氛，寄寓對新的開端、新的嘗試的向往，表達對新一年美好生活的期盼和祝福。

年畫藝術發展出于對自身生存狀態的持續調試。因為我國各個地區社會風貌不同，民俗民風也具有差異，生產工藝也有進步與滯后之分，人們思想偏好和歷史文化環境也各有特色，因此各個產地年畫作品的題材、體裁、風格、構圖、用色和制作方式迥然不同。如山東楊家埠、高密、平度年畫具有強烈的鄉土氣息，民間氣質醇厚，江蘇桃花塢年畫則細膩柔媚。

2 年畫的基本內容和藝術特征——以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為例

2.1 由來已久的財神文化

神話與傳說是原始先民思維模式的體現。土地、金子、銀子、銅錢乃至后來的交子、銀票，都是財富的一種代表，它們作為商品流通和物資交換的中介產物，推動著社會不斷進步。國人對財富的渴望由來已久，從炎黃時期開始，人們便希望得到更多的土地，來進行農業生產和房屋建筑，實現生活上的溫飽。先秦時期、秦漢時期、漢唐時期乃至當前，人們對于財富的渴望仍舊不斷延續，盡管在形式上有所不同，但是人們對于更加美好生活的向往一直存在。從社會發展歷史來看，漢唐時期人們對于財富的美好愿望是通過占卜、禱告、祭祀等方式來協助達成的。隨著農業社會轉向商品經濟社會，人們獲得財富的渠道更為多元，做各類各樣的小生意、考取功名等，成為獲得財富另一種渠道。但是福禍相依，在擺脫以土地為財富獲取方式的同時，人們在追求財富時往往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風險，甚至會面臨人財兩空的風險。這就使古老求財體系無法滿足商人以及民眾的需求，為了在追求財富的路上更為安全、平坦，人們渴望得到上天神靈的庇護。在這種社會心理下，宋代開始出現“財馬”，這是財神文化的雛形。后來，隨著財神信仰逐步發展，人們便通過印繪具有具體人名和形象的人物神像來幫助自己求財，由此便形成了對財神文化信仰的追捧。

另外，不同地區的財神也不一樣，如北方會以比干為財神，南方則以范蠡、沈萬三、趙公明為最常見的財神，佛教中的彌勒佛也常被奉為財神。此外，學界還有文財神、武財神、正財神、偏財神、準財神等分類，但這不是民間行為，一個龐大的財神譜系就此形成。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就繪制了趙公明，趙公明是道教所信奉的財神，這里的趙公明，又名趙玄壇、黑虎玄壇，又稱趙公元帥，最早以“鬼將”形象出現，在《封神演義》中是本領高強的截教弟子，也是殷商和西岐斗法過程中的著名人物。相傳趙公明受聞仲太師之請，手持24粒定海珠，攜帶招財、進寶、納珍、利市四位手下助力殷商。在姜子牙最后封神時，趙公明雖然并未被封為財神，但是他的手下招財、進寶、納珍、利市皆與發財相關，且趙公明曾收服為害人間的黑虎，擁有超強的武力值，所以被民間供奉為武財神。江蘇地區人民擅經商，經商過程中容易出現各種禍亂，面對外在不可抗因素時，江蘇地區人民往往將具有超高武力的趙公明作為年畫重要內容，一來期望財運亨通，二來祈求人身平安。

2.2 桃花塢年畫民間藝術

當下關于年畫藝術的討論，多從藝術層面去考究，過多關注年畫藝術的技藝和內容，卻較少立足歷史學去解讀畫面背后的情感和社會指向。尤其是像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這樣的優秀作品，如果將其回置于時代的原境中，無疑可以得到更多的歷史真相。桃花塢木版年畫是我國非遺文化體系的重要構成，是優秀的江南傳統民間藝術。其得益于明清江南繁榮的人文藝術，加上繼承了宋代雕版印刷工藝，一般以木板雕刻，題材較為廣泛，包括民俗生活、年節時令、歲朝吉慶、戲曲故事等，往往兼用人工著色和彩色套版，具有獨特的風格②。據記載，吳地自宋代起就有在年節張貼桃符、門畫的風俗③。從藝術特征上來看，威海市博物館館藏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體現出鮮明的桃花塢年畫藝術特征。畫面講究，勾勒了劇場舞臺場景，使用明快的單線平涂，構圖對稱、豐滿。畫面元素染色濃艷、粉亮，運用了象征、寓意、夸張的手法，色彩對比強烈，以紫紅色為主調，表現歡樂氣氛，民間氣息更加濃郁。采用焦點透視法繪成，建立了基于地域特色的集合新盼望和舊感悟于一體的民間藝術表現形式圖像，具有濃郁的江南特色，表達了吉利、祥和、圓滿的主題。

從物質層面看，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是桃花塢木版年畫的幸存者，再現了桃花塢木版年畫的藝術輝煌。從文化層面看，它是財神文化、社會風貌、民間工藝的結合，這些艷麗畫面在傳播和愉悅民眾審美的基礎上，起到社會交互、情感滿足等功能，攜帶多層次的文化信息，從中可以窺探所處地區經濟狀況以及人們思想。桃花塢年畫在早期體現出深刻的都市性，鄉土氣息較為淺薄，但是縱觀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體現出較為濃厚的鄉土氣息，在其“和氣生財”的年畫主題下，刻畫護佑“偏門”的武財神趙公明，在內容上謳歌富足祥和，這與江南地域經濟富庶及富裕方式相關，反映出當時人們期盼祥和與康寧的民俗心理。從藝術層面看，它吸收文人畫、西方繪畫之長，趨向雅俗共賞，體現都市化桃花塢年畫對鄉村地區文化藝術市場的適應能力，以及融會貫通的藝術襟懷，充分展示了當時江蘇無錫地區文化心理的成熟，具有重要且深刻的藝術價值。

2.3 源遠流長的傳統吉祥圖案

解析傳統吉祥圖案與年畫的關系，我們可以知道擁有傳統吉祥圖案的作品不一定是年畫，但是年畫作品一定擁有傳統吉祥圖案④。唐《樂府郊廟歌辭·祭太社樂章·送神》曾述：“吉祥式就，酬功載畢。”介紹了吉祥圖案禎祥、禳災的功能，而傳統吉祥圖案“有圖必有意，有意必吉祥”的圖像式特質，也深入到年畫這一領域。威海市博物館館藏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雖然在宏觀上集中圍繞“財”這一主題，勾勒趙公明和兩名手下的人物形象，但是也處處可見傳統吉祥圖案的身影，如比德之物的動植物紋飾、韻味無窮的文字符號紋、想象瑰麗的神話故事紋飾，采用諧音、會意、比喻等方式，共同營造了栩栩如生的故事場景。在這些傳統吉祥圖案的裝飾下，人們祈求盛世太平、國泰民安、財源廣進、迎祥祈吉等美好愿景被描繪得淋漓盡致，福、祿、壽、喜四大主題也得到體現。

3 年畫的文化寓意——以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為例

對于古人而言，貼了年畫就貼了期望，這樣家才是家，年才是年。與源遠流長的習俗相生相伴的年畫，是對傳統人文故事或寓意的借鑒，也是對未來的祈求和愿望，包括道德說教、民間信仰、禁忌等多項文化內容。

3.1 趨吉納福的普遍審美

古時農歷新年，為了祈求家人幸福安康、生意興隆，人們往往通過貼門畫、年畫，來祈福祝頌、驅邪趨吉。無論是民間還是皇宮，無論是秦漢還是明清，均塑造了不少關于趙公明的年畫藝術形象⑤。《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記載：“趙公明能驅雷役電，呼風喚雨，除瘟剪瘧，祛病禳災。”趙公明擁有超強的法力，手持兩件無人可敵的法寶，能變換多種身形，助人保命化災、安居樂業、吉祥如意。古人認為趙公明是財運、勇武和武力的象征，因此將其奉為武財神。武財神既能夠幫助勤勞之人實現財源廣進，也可以起到懾服群魔的作用，護佑人身安全，納福驅災，讓小人橫事不敢來犯。

因為江蘇地區人民多經商，不可抗拒因素較多，由此多奉武財神，且將趙公明作為年畫主要人物，這一習俗在民間廣為流傳。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便很好地反映了這一主題。畫面中趙公明黑面圓目，形象威猛，延續“元帥神”的特征，起鎮宅保平安的作用。但是在服裝上一改往態，以文官服裝出現，并增加了元寶這一具體要素。此外，年畫下方對“虎”這一形象進行擬人化處理，使其更加憨態可掬，不似其他年畫上的老虎呈兇猛之姿，但也不乏鎮家宅、保平安之用，烘托吉祥喜慶的氣息。整體而言，年畫上趙公明和虎形象配合良好，年畫上還繪有代表天下太平、辟邪、聚財等意的傳統吉祥圖案紋樣，蘊含著保家衛宅、消災避邪、趨吉納福等美好愿望⑥。

3.2 求取利祿的功利性審美

在中國傳統文化語境中，財神是掌管人間財富、賜財開運、迎祥納福的神靈，被賦予了生意興隆、招財進寶、富足如意、財源廣進等寓意，有賜財、招財的一面⑦。《封神演義》中記載，趙公明被封為“金龍如意正一龍虎玄壇真君之神”，率招寶天尊蕭升、納珍天尊曹寶、招財使者陳九公、利市仙官姚少司，專司迎祥納福、買賣公平。千百年來，各朝代老百姓都處于比較貧困的境地，由此，求財納福、財運亨通、財運滾滾的心理與追求成為人們尋求的精神信仰。在家中懸掛財神爺像，張貼財神年畫和門畫，一方面展示了古代人民擺脫貧窮的深切愿望，希望借一分天地的庇佑之力，祈求來年生意興隆，彰顯出希望發財致富的世俗愿望，另一方面也能夠從中窺探不同地區、不同歷史時期社會生產力水平。元寶象征著財富，年畫中趙公明一手拿著元寶，似乎在向世人表示，要將元寶獎勵給勤勞之人。趙公明臉向門外，暗示添財見喜、出去找財。招財使者為趙公明屬下，環眼虬須，為罩袍披甲的武將形象，與利市仙官之儒雅風度形成對比，其前有龍形及寶珠，代表財源廣進。神像上方有“四海財通”匾額及招財進寶的吉祥圖像。此外，畫面中也加入了蓮花紋、如意紋等吉祥圖案，寓意從此吉祥如意、富貴綿綿、財運無邊、事事順心，反映出對長期財富的渴望。

3.3 生財有道的義利觀

年畫是最能體現市民文化特征的文化意義，從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內容中大抵能夠推論出當時人們的精神信仰、義利觀的態度⑧。“君子求財，取之有道”是貫穿于中華民族各個歷史時期人民心中的財富觀念。與西方拜金主義不同，我國財富觀并不是在沒有任何限制、沒有任何規則的條件下去過度搜刮財富，而是有著深厚的道德文化基礎。古人認為，錢財雖是生活必備，為養命之物，但應當位于儒家傳統思想之下，對于財富取舍要有財格。不義之財于人無益，財富應當清白來、不貪戀。顯然，公正、正義的道德觀念，始終充斥于人們的財富觀中，并演化出許多“財”文化。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各路財神承載了人們升官發財的美好愿望，同時也在道德上規范了不同地區人民的求財行為。

我國民間社會所尊奉的財神，盡管在數量上屈指可數，但始終透露出對金錢持戒慎態度，不同財神也有各自的道德特質。由此，年畫上的財神也有著道德教化、心靈洗禮等功能。如將關羽視為財神的群體中，往往滲透著“財路隨緣取之有道、以義為利財恒足”等樸素的求財觀。《道法會元》中趙元帥錄記載：“公平買賣，求財利，宜和合。但有至公至正之事，可以對神言者，禱之無不如意。若以非枉不正之事禱之，神必加譴。敬之毋怠。”《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記載：“如遇訟冤伸抑，能解釋公平，買賣求財。”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趙公明奉為財神，從另外一個方面反映出江蘇地區人民取材有道的義利觀，在表達對財富向往和追求的同時，欲借助趙公明身上所體現出的“公平買賣，求財利”的精神特質，提醒世人不可惦記不義之財，也彰顯自身亦重財格的道德觀念，以及見利思義的價值取向。

4 結語

年畫是重要的歷史見證，透過一張又一張年畫，能夠窺探過往的社會歷史、民俗風情、民間心理、民間藝術，它蘊含著深厚的民俗文化內涵。威海市博物館館藏民國版江蘇無錫招財進寶年畫，體現出由來已久的財神文化、桃花塢年畫民間藝術、源遠流長的傳統吉祥圖案等，有著趨吉納福的普遍審美、求取利祿的功利性審美、生財有道的義利觀等文化寓意。

注釋

①張士閃.中國傳統木版年畫的民俗特性與人文精神[J].山東社會科學，2006（2）：53-58.

②趙文成.從“異地同源”到“同圖異繪”：以女性、兒童題材圖像為例探討江南桃花塢年畫到上海小校場年畫的衍變[J].美術觀察，2022（11）：55-58.

③劉媛霞，殷俊.基于文化轉譯的桃花塢木版年畫數字文創設計[J].包裝工程，2022，43（10）：326-334.

④白雪，張夢夢，余勁松.從“共情”視角探析中國傳統吉祥紋樣在當代宣傳畫中的應用[J].設計藝術研究，2022，12（5）：8-12.

⑤張富春.厲鬼·瘟鬼·財神：論趙公明神格演變的軌跡[J].黃河科技大學學報，2008（4）：45-47.

⑥楊淼.從財神趙公明身份的變化看中國民間信仰的歷史演變邏輯[J].中國宗教，2021（10）：72-73.

⑦馮萬紅.由《財神爺趙公明》至《財神到》的敘事倫理轉換分析[J].長江文藝評論，2018（6）：118-121.

⑧宋和平，徐海燕.中國年畫的民間形態及其傳承流變中的文化思考[J].學術論壇，2010，33（11）：157-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