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的餐桌

☉顏漁家

哈姆雷特在母親的婚禮上抱怨：“葬禮上的烤肉尚有余溫就被端上了婚禮的宴席。”他是責備母親，父親尸骨未寒就又結婚了。這里的葬禮烤肉并不僅僅是葬禮上的殘羹冷炙，其實葬禮烤肉是一種曾經很流行的食物，它的外殼是由糕點皮制成的，起到密封的作用，能讓其內的食物保存得更久。這層外殼更像是保鮮盒，所以比較粗糙，常常會被扔掉而不是被吃掉。

麥克白夫人提供的飲料非常講究：為謀殺國王掃清道路，她用有毒的蛋奶酒奪走了馬車夫的性命。這種蛋奶酒是文藝復興時期餐桌上半食半飲的必需品，用麥酒或西班牙雪利酒加奶油制作而成。所以說，要真正理解莎士比亞作品中的飲食文化，我們需要揣摩西方食品史，甚至得研究一兩本文藝復興時期的食譜。

昂貴的雪利酒

對文藝復興時期餐桌的研究，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莎士比亞的戲劇。比如說，莎翁筆下的人物選擇了哪一種酒，也就告訴了讀者和觀眾他是什么樣的人。在伊麗莎白時代，昂貴的雪利酒是非常流行的，莎翁筆下最著名的酒鬼福斯塔夫最愛雪利酒，他曾發誓永世不沾酒。然而在后來的場景中，他高呼如果他有一千個兒子，他要教授他們的首要原則就是，戒絕那些單薄無味的酒，并終生效力于雪利酒。

而麥芽酒則低一個階層，相對來說味道淡，酒精含量低。在莎士比亞所處的時代，麥芽酒和啤酒十分流行，尤其在城鎮。麥芽酒是一種傳統的啤酒，那時麥芽酒在釀造中不加酒花，口味比較清淡。在《馴悍記》中，貴族們開玩笑，把爛醉如泥的補鍋匠斯賴，從冰冷的街道上抬到房子的床上。他們騙斯賴說他是貴族，并在其醒來的時候，準備了白葡萄酒、蜜餞果子，出身低微的斯賴卻大喊一聲：“看在老天爺的面上，來一壺淡麥酒！”

在莎士比亞的巔峰時期——16 世紀后期，啤酒是溫暖、深色、混濁的。那時酒通常以濃烈程度進行分類：烈啤酒、餐桌啤酒、船啤酒以及小啤酒。小啤酒酒性軟弱，是把釀酒的剩余物用開水洗凈、稀釋，經第二次發酵釀制而成。《亨利六世》中成衣匠杰克·凱德帶著“穿著皮圍裙的人”（工匠）改革，承諾“要讓喝小啤酒成為重罪”。

在《亨利四世》中亨利王子喬裝打扮混跡街頭的時候，在“野豬頭酒館”喝過小啤酒。在劇中的關鍵時刻，亨利王子坦陳他想喝一口小啤酒，卻遭到朋友波因斯的阻撓：“一個王子不應該如此無教養，想起這種淡而無味的賤物。”

在莎翁所處的時代，某種特定的肉類與某人的心情、職業，乃至國籍相關聯。例如，培根被視為只適合工人和體力勞動者吃的食物，因為培根很難被消化，而重體力勞動可以促進消化。雞肉則更受人們喜愛，有些人還把它當作最適合給患者吃的食物。閹雞是一種更奢侈的肉——約翰·法斯塔夫爵士最愛吃的肉，《維洛那二紳士》中朗斯的狗從餐桌上偷過一條閹雞腿。牛肉使人愚昧，莎士比亞曾兩度提及這一點——《第十二夜》中，安德魯·艾古契克說：“有時我覺得我跟普通人一樣笨；可我是個吃牛肉的老饕，我相信那對于我的聰明很有妨害。”

餐桌上的戲劇沖突

很難找到一部在餐桌上沒有產生沖突的莎士比亞的戲劇。用餐，是劇作家最好的借口，讓許多人同時聚集在同一個舞臺上，讓朋友和陌生人見面，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角色都別無選擇，只能說話和互動，從而創造緊張的氣氛。

《馴悍記》中，彼特魯喬想征服任性的凱瑟麗娜，所以他在婚禮和招待會之間把她偷走，最后讓她在沒有飯吃的饑餓中屈服。《皆大歡喜》中，奧蘭多在森林盛宴發力，為最后的婚姻埋下伏筆。《雅典的泰門》中，泰門特設了一桌非同尋常的白開水“宴席”，待舊日的朋友來“赴宴”時，他把大碗的溫水潑在這群狼心狗肺者的臉上，咒罵他們泯滅人性的良知，然后用碗碟、石塊將他們打跑。

在當時，一個人吃什么，在很大程度上由他所處的階級決定。地主士紳，甚至是富有的商人都可以通過節日的宴會，炫耀自己的財富，當時盛宴的主角是蜜餞和由堅果包裹的糖果。在《溫莎的風流娘兒們》中，福斯塔夫呼喚天上掉下“用來清新口氣的小甜點”，宴會的主角不是各色菜肴，而是甜點。或者說是精心制作的糖果和甜品雕塑。那些條件允許的富豪，會在豪宅之外，建造單獨的宴會廳來招待客人。

在《亨利四世》的第二部分，鄉村法官吩咐臺維：“告訴廚子威廉，叫他預備幾只鴿子、一對矮腳母雞、一大塊羊肉，再做幾樣無論什么可口一點兒的菜（kickshaws）。”kickshaws 一詞是莎士比亞從法語借來的，這個詞涵蓋了一大堆美味的開胃菜。

在哲瓦斯·馬克漢姆1615 年（莎士比亞在1616 年去世）出版的《英國主婦》一書中說，家庭自制kickshaws 需要將雞蛋、奶油、黑醋栗、肉桂、丁香、菠菜、菊苣、萬壽菊花和豬腳（雞腳）混合。但他也建議使用小鳥、塊根、牡蠣、內臟和檸檬。

莎士比亞不僅向我們展現了文藝復興時期英國的食物，還表現了當時英國人的人生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