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旅途

☉馬 拓

我們轄區里有一座地鐵站挺有意思，進站客流量早晚迥異，基本上早高峰進站者上萬，出站者寥寥；晚高峰時，這些人風塵仆仆歸來，進站的乘客數量微乎其微。

早高峰時，我會在廣場上維持秩序；晚高峰時，我喜歡換上便裝，從進站口走到站廳里甚至站臺上，查看站內外有沒有堵口攬客，或是散發廣告的“小搗亂”。時間長了，“小搗亂”們摸清了規律，基本在那個時間段退避三舍。但我還是愿意在人群中逆行，一邊緩慢地、刻意地，甚至悠閑地走在通道里、臺階上，一邊觀察周圍的一切。因為行走方向和步伐明顯與周圍的大批乘客格格不入，有些人嫌我礙事，會微微地皺眉、側身，我也禮貌地騰出盡可能大的空間，讓他們縮短與家的距離。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有意思的過程。你看那對情侶，男的幫女朋友提著包，女朋友手里拎著一袋面包房傍晚打折時促銷的面包干。他們笑得挺美，從他們的笑容里，你可以聯想到深夜他們兩個蜷在沙發上，一邊悠閑地啃面包干，一邊看電視劇的畫面。

還有那個身穿西裝裙的女乘客，她的嘴角有些干裂，好像說了一天話，邊走邊拿著手機和同事抱怨著白天什么選題的事情。她說她很煩某個小領導，說的時候兩個小虎牙都齜了出來，看起來有點兒兇。但不知對方說了什么，下一秒她忽然笑了起來，那對虎牙登時又變得可愛。

有一個中年男士帶著一個男孩兒步履匆匆地出站。男孩兒頂多讀初中，上身穿著足球俱樂部的短袖衫。男子和男孩兒一路無話，走到閘機前，男子忽然使勁拽了一下男孩兒的脖領子，把他拎到身前另一側。我才發現那里的地上有一片水漬。男孩兒一點兒也不像個小球迷，怯怯地看了男人一眼，乖乖地重新規劃路線。

還有一個姑娘，出站時手機忽然刷不了了，以為是網絡故障，使勁搖著手機，腦門上瞬間就冒出了汗。即使出了站，她還在重復著這個動作，用著手機一旦摔落準會碎成渣的力道。

晚高峰的地鐵站，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步履一致地往外走。這支龐大的隊伍走過廣場，又會四散開來，以各種方式繼續奔赴這座城市里等待著自己并亮起的那扇窗戶。只有與眾不同的我，依然滯留在站內外，仿佛從沒進入節奏。

略顯悠閑的我最愛這個匆忙而有序的時刻。它沒有因為誰踩了誰一腳帶來的爭執，沒有因為插隊吵出的鬧劇，沒有票務糾紛，沒有火冒三丈。

我曾問過老民警，同樣是著急趕路，為啥晚高峰的案子比早高峰少？老民警笑一笑，說：“可能因為大家離家越來越近。回家比什么都重要。”

我越來越喜歡夕陽西下的晚高峰。因為每個人的胸口，都裝著一顆雖然焦急，但充滿安詳與和平的歸家之心。回家的路，勝過一切美麗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