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健
(中國藝術研究院 藝術學研究所,北京 100012)
2011年,藝術學從文學門類中獨立出來,升格為第13個學科門類。由此,圍繞著藝術學學科門類及其下的藝術學理論、音樂與舞蹈學、美術學、戲劇與影視學和設計藝術學5個一級學科,學界涌現出數量頗豐的學科建設研究著述。這與《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學科目錄》這一具有綱領性意義的指導文件不無關系,很多新發展起來的交叉學科均在尋求與該文件的對應性,力圖找到學科的合法性地位。民族藝術學(或稱藝術人類學)的相關研究在中國可追溯至20世紀初期,伴隨著中國歷史上第二次“西學東漸”遺風,一方面,一批留學海外學習人類學、民族學、社會學或美學的學者學成歸國,他們回國后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包括譯介西方學術著述和開展本土田野調查等;另一方面,相當數量的西學由日本輸入中國,內容以社會科學方面居多。到了20世紀50年代中期,由國家力量推動開展的民族民間文化普查,及至20世紀70年代末國家推動的十部中國民族民間文藝集成志書編撰所進行的民族民間文藝調查,作為一門交叉學科,民族藝術學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雖歷經100多年的發展歷程,但民族藝術學并沒有進行專門的學科定名,學科定位、理論基礎、研究視域、研究方法等關系學科存在合法性的元理論命題也亟待學界深入探討。
日本學界對民族藝術學的研究起步較早。早在20世紀80年代,日本著名的藝術史學家木村重信便發起成立了一個專門的學術組織——民族藝術學會,該學會主辦了一個學術刊物《民族藝術》(《民族兿術》,下文如無特別說明,《民族藝術》皆指該刊),刊載有關民族藝術學的理論與田野研究論文。筆者曾于2019年赴日本關西學院大學訪學,訪學期間多次前往民族藝術學會辦公室所在地大阪國立民族學博物館和秘書處所在地大阪大學文學部查閱資料,拜訪相關負責人。結合前期積累,本文將探討日本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定位與研究視域,并試圖將其與中國藝術人類學的研究進行比較,以期能對中國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建設提供參考。
要探討日本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定位,首先要了解日本高等教育體系的學科設置原則。文部科學省是日本官方高等教育管理的最高行政機構,對于學科設置和學科發展戰略,文部科學省每年會發布一個政策性指導文件,并不會對高校的學科設置進行強制干預。比如近幾年信息技術發展迅速,文部科學省便會將其作為急需發展和研究的學科專業,在相關文件中提出,對高校的學科建設做出引導。文部科學省將日本的高等教育體系按照學科類別劃分為三類:普通類、綜合類和以專業教育為主。藝術學屬于以專業教育為主的學科,各大學對于系部和學科的設置有充分的自主權,會根據學校特色和教授的學術資源優勢來進行學科設置。這么做可以避免學科的重復設置,發揮學校優勢和特色。這與我國自上而下推行的各個高校學科體系設置有很大不同。筆者根據2020年日本文部科學省所做的全國大學一覽表①令和2年(2020年)度全國大學一覽,https://www.mext.go.jp/a_menu/koutou/ichiran/daigaku_r02.html。作了數據統計,日本共有專門的藝術大學31所(包括藝術綜合大學13所、美術大學9所、音樂大學10所),設有藝術系部的大學77所,設立有藝術類研究生招生的大學88所。
由上述可知,民族藝術學在日本高等教育體系中屬于以專業教育為主的學科之下高校自設的學科,各高校依據自身學科和人才資源優勢設立相關的學科或研究方向。對于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定位,日本學界可謂眾說紛紜,不同學科背景的學者提出了不同的觀點。木村重信是對日本民族藝術學影響較大的學者,他是大阪大學的教授,學科背景是藝術史。他指出:藝術學與民族學在過去是彼此孤立地進行著各自的研究,二者毫無關聯。但是在目前的學術發展階段,必須把二者結合起來,這是因為以往藝術學領域的研究者大多將藝術事象從其所生存的社會語境中抽離出來,探討其審美或藝術的意義。民族學領域的研究者則將藝術事象作為闡述宗教、文化等社會現象的手段。[1]16根據木村重信的論述,在以往的研究中,藝術學與民族學是互不相干的,沒有合作,各自從學科本位的角度出發進行研究。這樣的研究方式使藝術研究脫離藝術事象生存的社會語境,民族學研究只是將藝術作為文化的附屬物和闡釋社會現象的手段,而忽略藝術本身。基于這樣的狀況,藝術學和民族學相結合,并互相合作,進而形成新的綜合性學科成為可能。
應該指出的是,木村重信將民族藝術學視作一門綜合性的學科,這與前述日本高等教育體系自身的特點緊密相關。但是,木村重信并沒有清晰地劃分出學科界限,更多地將民族藝術學看作一個專屬的研究領域,聚焦于探討該領域內的問題。為了進一步推動該領域的研究,木村重信發起成立了一個學術組織——民族藝術學會,該學會在日本學界具有較大的影響力。民族藝術學會成立于1984年4月4日,秘書處設在大阪大學文學部美學研究室,會費管理處設在東京都文京區彌生2-4-16。學會的雜志事務辦公室設在大阪國立民族學博物館大丸·藤井研究室。學會有正式會員1 600余名,贊助會員21名。學會首任會長為木村重信。學會于2003年設立了“木村重信民族藝術學會獎”,獎勵在這一領域做出突出研究成果的學者,主要是對已出版的圖書評獎,獎金為20萬日元。圍繞著民族藝術學會,一個由多元學科背景學者構成的學術共同體由此形成。
與木村重信不同,石田正和山口修兩位學者觀點明確地探討了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定位問題。石田正指出,民族藝術學是民族學與藝術學結合形成的一門交叉學科,民族學與藝術學的共同課題可以概括為:“一,投入它的內部;二,在自我與他人互相以其本來存在方式表示自己的共同的地平線上,使真正的自由理解成為可能”[2]218。這是哲學性較強的一種表述,民族學與藝術學的互融互鑒,二者均有受益。石田正提出這一共同課題的認知,受到了民族學家巖田慶治的影響。巖田慶治在《實地考察中的世界》一文中指出,參與異文化分為四個階段:一是舍棄母文化,“跳進異文化之中”;二是注意接近異文化的方式;三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思考問題;四是提出自己的主張,在對話中“嘗試立足于超越各自立場的新的地平線上”。[2]216山口修指出,民族藝術學的研究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民族藝術·學”,即從藝術的立場出發,通過解釋藝術規律來進行對民族藝術的研究;一種是“民族·藝術學”,將民族藝術學視作民族學的一個分支,從民族學的立場、觀點、方法來研究藝術。主要學術目標是從特定族群的審美意識、價值體系、認識論、語言法則來探討藝術,從而加深對其文化的理解。[3]124
此外,大阪大學的谷村晃圍繞著“民族藝術”是什么這一話題,指出民族藝術學是一門跨學科的研究,與研究者的學科背景相關。學科背景不同,就對民族藝術學的認知有不同的關注點,于是出現了“藝術民族學”“音樂人類學”“民族·藝術學”“民族藝術·學”“民族學·藝術學”等不同認知。[4]171-173大阪國立民族學博物館的櫻井哲男指出,要使民族藝術學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學科,有必要采用傳統藝術學沒有的方法論,如果不能在方法上擁有獨特性的話,學科成立的基礎就會變得薄弱,在這一點上,民族志是很強大的武器。[5]176-177他從方法論的層面對民族藝術學的學科特質作了闡述。
在中國,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對具有一定關聯的學科進行了歸類,明確授予學位的學科類別,共同制訂《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學科目錄》,將學科類別分為哲學、經濟學、法學、教育學、文學、歷史學、理學、工學、農學、醫學、軍事學、管理學、藝術學、交叉學科14個門類。該目錄是國家進行學位授權審核與學科管理、學位授予單位開展學位授予與人才培養工作的基本依據,各高校依據該目錄進行學科和研究生招生方向設置,開展人才培養。不同的高校可依據所擁有的學科門類和學科優勢情況,設置學科和研究生招生方向。如中國藝術研究院在藝術學的一級學科藝術學理論下設置了藝術人類學的研究生招生方向;中央民族大學在法學的一級學科民族學下設置了藝術人類學的研究生招生方向。目前來看,民族藝術學/藝術人類學只能稱為一級學科下學校自設的二級學科,其在國家目錄中并沒有明確的學科地位。筆者對我國高校設置藝術人類學相關專業的情況作了統計。(表1)

表1 我國民族藝術學教學、培養單位一覽表
中國學界對于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定位和學科歸屬因高校和科研機構學科設置情況、學者的學術背景等原因產生不同的劃分和認知。李心峰在20世紀80年代末就曾翻譯并撰文介紹了日本民族藝術學及其研究狀況。②具體可參:《日本的民族藝術學研究》,《民族藝術》1989年第2期;《何謂民族藝術學》,《民族藝術》1989年第3期;《民族藝術學基礎的確立》,《民族藝術研究》1989年第6期;《日本<民族藝術>簡介》,《民族藝術》1990年第2期,等等。他指出,我國民族藝術領域的研究獲得了較大發展,涌現出了數量可觀的研究論文和著作,并有專門研究民族藝術的學術期刊,在這樣一種前期準備很好的基礎上,有必要從理論上更深入、系統地探討民族藝術的各種基本理論問題,應該創設一門民族藝術學學科,為完善馬克思主義藝術學體系做貢獻。[6]73這是目前最早可見中國學界倡議創設民族藝術學學科的呼聲。李心峰在《民族藝術學試想》一文中對民族藝術學的主要研究課題從七個方面作了闡述。[6]在最新的研究中,李心峰對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定位作了系統闡述,他認為:“民族藝術學是研究人類藝術在不同地域、國家及文化圈中存在的各有特色的民族藝術現象,探討其一般原理或共時存在系統等問題的藝術學分支學科”[7]7。他分析了民族藝術學的研究問題域,對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屬性作了界定,認為民族藝術學屬于藝術學的分支學科。
當然,不同高校和研究院所根據自身的研究專長和專業特色,會把民族藝術學設置在文學、民族學或藝術學等不同院系。盡管學科劃分和院系歸屬較為復雜,但是這種多重學科知識視野的疊合,使民族藝術學吸收融合了不同學科的優勢,擁有了今天學術資源豐富、學術視野開闊的發展活力。民族藝術學不囿于藝術門類的局限,而是以問題意識、時代意識切入藝術活動的全過程,成為一個開放性的交叉學科。王建民指出:“藝術人類學研究應當秉持人類學的立場,通過藝術形式分析、類型分析、結構分析、工藝過程和場景描述本身,進一步說明藝術背后的文化理念,說明這些藝術形式之為什么的問題,也有可能回答藝術研究者所關心的問題,如形式、情感、激情、想象之類。而這也恰恰是以人類學定位的藝術人類學下一步必須要努力通過人類學田野民族志個案研究解決的難題。”[8]這一論述將藝術人類學置于人類學學科之下,主要與高校學科設置和學者的學術背景相關。2020年,中央民族大學成立民族藝術研究院,主要也是依托雙一流學科民族學,統攝校內音樂、舞蹈和美術等學科研究的優勢學術力量,建立一個凸顯學校特色的研究機構,使其成為國內外具有較高影響力的民族藝術理論研究陣地。
當然,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囿于篇幅不再贅述,可參照表1對應觀之。筆者認為,對于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定位,不妨借鑒日本的經驗,將其作為一個專屬的研究領域來看待,各高校和研究機構依據自身的學術資源優勢,聚焦于民族藝術問題的探討。未來人文社會科學的發展已呈現出“淡化學科邊界,突出研究問題”的趨勢。
研究視域既包括研究對象,也包括研究對象的指向范疇。民族藝術學的研究對象為藝術事象,應該如何更為準確地界定民族藝術學的研究對象呢?木村重信在《民族藝術》創刊詞中,對藝術進行了重新厘清。他指出,藝術這個詞是由英語單詞art翻譯過來的,“意味著人工、技巧、技術,指制作物品的一切行為”。[9]199因此,建筑、雕塑和烹飪都是藝術,所有這些都在同一個維度上。這樣,藝術原本指的就是“形成的技術(art)”。因此,在近代早期的歐洲,藝術和技術都用art表示,兩者之間沒有區別。[9]199-200
但是,到了現代,藝術開始重視作者的個性,“作為自我表現的art的意義增強……以往小寫的、復數形式的arts變化為大寫的、單數形式的ART。這種art概念由arts到ART的變化隱含著重大的問題”[9]200。這種變化與構成藝術世界的三方——即作者、作品、接受者(或用戶)三者之間的關系有關。對于arts而言,作者和接受者通過作品緊密相連;但對于ART而言,在追求自我表達的背景下,作者與作品之間的關系單方面地變強,而接受者的作用則變得相對次要。ART主張藝術世界的自律性,arts主張藝術世界的他律性。人們普遍認為,和ART相比,擁有更多arts特征的民間藝術,似乎作品與接受者之間的關系比作者與作品之間的關系更為重要。ART注重表現作者的個性,從而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自己的世界。而arts則是以集體表象為基礎,來源于人們的現實世界。假設藝術的邊緣有一個界限,那就是現實世界,藝術被現實世界阻斷、分開。所以界限的中間部分形成了一個獨立的自由空間。也就是說,界限中的空間是一個環狀的世界,而不是一個斷面,這就是作為純粹藝術的ART。但是作為arts的民族藝術并沒有這個界限(不受現實世界阻斷)。因此,民族藝術并不是在自由空間中自立,而是作為現實世界,直接介入人們的生活。這樣,民族藝術也就可以直接反映人們的真實感受,并表現出每個民族的感官和意識。[9]200-201(圖1)

圖1 民族藝術
木村重信指出,為了研究這種民間藝術,需要一個組織在不同的相關學科之間交換信息,展示研究成果,這也是民族藝術學會成立的原因。該學會創辦了《民族藝術》雜志,刊載該研究領域的學術成果,不僅刊登第一次發表的、具有獨創性的學術論文,還刊有報告、資料介紹、藝術品的評論和書評。換言之,可供進行研究的學術資料同樣刊登。此外,該刊也會刊載一部分目前正在進行的研究。出于民間藝術性質的考慮,在開展相關學術研究前,研究者需要征詢其他相關領域研究人員的意見。
杉田繁治對民族藝術學的研究對象作了界定。他指出,從某一作品中可以感受到民族特征的藝術,氣候不同,語言、宗教和物質文明、生活習慣不同,這些創造了民族的特征。用語言不能清楚地說明其特征,但是,在屬于不同文化的人看來,這是不同于他們自己的東西。這涉及衣食住行等人類活動的所有方面,其中以屬于藝術范疇的事物為研究對象的就是民族藝術學。杉田繁治提出了一個概念“冗余性”,意即非實用性、非必要。他繪制了一幅圖(圖2),表明技術、民族藝術和一般藝術之間的區別和各自所處的位置。

圖2③杉田繁治《民族藝術學與媒介》(《民族蕓術學とメディア》),《民族藝術》(《民族藝術》)1993年第9期,第181頁。
圖2是以地域性為橫軸的二維坐標系,橫軸除了地域性之外,還表現為人工度。自然的存在經過人工技術的修飾,變得更加洗練。技術實用性較高的如制作工具或加工工具,其原材料等是地域性的材料。一般藝術沒有地域性,普遍性很高,而且對于維持生命的目的來說,其必要性較低,即冗余性高,因此居于右上角。民族藝術占據了中間的位置。雖然這不是一幅定量圖,但杉田繁治認為可以看出民族藝術的位置。
就研究對象的指向范疇而言,日本的民族藝術學研究一開始就秉持全球化的學術立場,不僅關注本國內民間藝術和當代藝術領域的研究,而且也關注全球范圍內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藝術事象。研究者對其他地區的藝術事象開展藝術田野調查,足跡遍布東南亞、非洲、北美、南美、澳洲、歐洲等地。由《民族藝術》開設欄目(表2)和刊發文章可知日本民族藝術學研究的發展軌跡,其研究者不僅有日本本國的學者,也有外籍學者。從學者的學科背景來看,不僅有藝術史、民族學、美學、民俗學等學科專注理論研究的學者,也有藝術家、設計師等專注藝術實踐的學者。筆者對《民族藝術》創刊以來的欄目開設進行了梳理,《特集》和《民族藝術學的不同層面》是多年來的常設欄目,《特集》主要刊載針對不同地域藝術事象展開的研究,以及將某一藝術事象作為研究專題組稿形成的專欄文章;《民族藝術學的不同層面》主要刊載民族藝術學的理論與藝術田野調查研究成果。2010年開始,該刊增設了《民族藝術學的現場》專欄,主要關注現代性語境中的藝術研究,如現代的染色、陶藝展、美術家等,與現實社會發展貼合更為緊密。由此可見,日本民族藝術學具有宏闊的研究視域,關注現實社會發展以及日常生活。
值得關注的一個新變化是,《民族藝術》雜志在運行35年后更名為《民族藝術學會會刊》。對此,民族藝術學會第三任會長吉田憲司解釋說:主要原因是隨著時代語境的不斷改變,日本學者在研究中已經很少使用“民族藝術”這一概念,現在它更多用于指稱世界上那些原始土著部落的藝術。在這種情況下,民族藝術被認為除了是一種藝術之外,還有一種“民族本有的藝術”的指稱,這使討論變得困難,期刊更名也是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同時,民族藝術學會的英文名稱由“The Society for Ethno-Arts”改為“Society for Arts and Anthropology”,即“藝術人類學學會”。④吉田憲司《民族藝術學會會刊》創刊致辭,https://mg-gakkai.org/學會誌『arts』『民族藝術』/。此次更名是日本學界對于“民族藝術”這一關鍵概念在學理層面一次認知上的改變,對“民族藝術”一詞的使用變得更加謹慎,避免因使用不當而帶來的歧義和詬病。學會的英文名稱不使用民族學而用人類學,是因為藝術人類學比民族藝術學更具中立性立場。這是日本民族藝術學會的最新變化,反映了日本學界對關鍵學術概念的認知轉變。
就中國學界而言,20世紀以來,民族藝術學主要以本國視域范圍內的民族藝術研究為主,從關注本土的民族民間藝術研究開始做起。這一點與日本的民族藝術學研究有所差異。這一狀況自2000年以后逐漸改變,伴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提升,經濟條件的改善使學者有條件到國外進行田野調查,中國學界開始以全球化的眼光看待藝術,不僅關注本國的藝術,而且開始對其他國家的藝術進行田野調查和研究。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的成立對于相關研究的促進發揮了積極的推動作用。2006年,國家一級學會——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成立,經過十余年的發展,已形成有1800多名會員的一個學術共同體。伴隨著學會與國際學界的交流和聯系日益緊密,學術研究也日益國際化。⑤王永健在《新時期以來中國藝術人類學的知識譜系研究》(中國文聯出版社,2017年)一書中對中國藝術人類學的發展歷程展開了系統論述。如果說從20世紀70年代末藝術人類學進入中國之后的20余年,我們一直跟在西方藝術人類學后面學習,那么從2006年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成立之后,中國藝術人類學開始注重本土化、國際化的理論建構與學術交流。
時至今日,中國藝術人類學不僅關注古老的、延續至今的民族民間藝術,也關注當代正在發生的藝術以及都市和大眾文化;不僅關注本國的藝術,也對海外其他國家、其他民族的藝術開展田野調查和研究;不僅關注現實生活中的藝術,也關注歷史空間里的藝術;不僅關注藝術作品,也關注藝術家、民間藝人及其藝術活動。總之,藝術人類學的研究視野已經拓展到不同時代、不同民族的藝術事象之中,試圖描繪一幅全景式的人類藝術研究景觀,構建一個隱藏在藝術背后的意義世界和價值體系。
民族藝術學作為一門交叉學科,在日本學界具有較大影響力。其學科定位在日本高等教育體系中屬于以專業教育為主的學科之下高校自設的學科。因研究者學科背景的不同,對民族藝術學的學科定位出現了較為多元的認知。伴隨著學術觀念的更新,日本學界對“民族藝術”的使用發生了轉變,當前,日本學界已很少有人使用這一概念,日本民族藝術學會將學會的名稱改為藝術人類學學會,學會所辦雜志《民族藝術》的名稱改為《民族藝術學會會刊》。就研究視域而言,日本民族藝術學研究一開始就秉持全球化的學術立場,不僅關注本國內民間藝術和當代藝術領域的研究,也關注全球范圍內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藝術事象。
中國民族藝術學學科的建立有其特殊性和必要性。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56個民族大雜居、小聚居,各自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民族文化和藝術,就本國研究視域范圍內的民族藝術研究而言,需要建立一門具有高度統合性的學科,能夠實現對專門問題域的研究。此外,中國學界一直較為重視民族文化和藝術的研究,創辦了一系列專門研究刊物,如《民族研究》《民族藝術》《民族藝術研究》《西北民族研究》《西南邊疆民族研究》等,以及多所民族大學和學報,這些都是民族藝術學研究的學術陣地。有了民族學和藝術學的學理支撐,我們期待民族藝術學這一學科的建立,也期待將來能夠創立一本《民族藝術學》刊物,帶領中國民族藝術學研究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