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旁的垃圾桶里傳出了嬰兒啼哭聲

方菲 俞晶冰

浙江省杭州市臨平區檢察院第六檢察部檢察官柏君很難想象，她眼前這個看著普普通通的瘦小女子居然會想殺死自己剛出生3天的親生女兒。

垃圾桶里發現嬰兒

2022年4月7日晚上，杭州居民劉娥和丈夫在一家農貿市場附近購買龍蝦。20時50分左右，夫妻倆準備騎車離開，突然聽到嬰兒啼哭聲，兩人便分頭尋找。隨后，劉娥循聲在一個蓋著的垃圾桶里找到一個黑色垃圾袋，袋子上面蓋著菜葉，袋口也被擰住。她打開袋子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名女嬰。夫妻倆立即報警，民警將嬰兒送醫。4月13日，嬰兒平安出院，暫時被送往未成年人救助與保護中心照顧。

警方加緊尋找孩子家人。2022年6月8日，民警找到孩子生母肖莉。肖莉承認是她生育并拋棄了這個嬰兒。

肖莉是本地一名普通全職媽媽，丈夫常年在外地工作，她在家照顧兩個孩子。

2022年4月4日晚上，肖莉獨自在醫院生下一名女嬰。4月7日，肖莉帶著孩子出院。

她為何要遺棄親生女兒？原來，這個女嬰的生父非肖莉老公。孩子的生父是誰，肖莉自己都說不清楚。肖莉說，2021年她和老公吵架，出去喝酒，喝多了和他人發生關系，后來發現自己懷孕了。肖莉和丈夫長期兩地生活，萬一丈夫和婆家人知道這件事，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說，自己也曾去小診所問過，但對方告訴她當時懷孕已超過4個月，打胎有風險。

她說，無奈，她只好生下孩子。出院當晚，她便把孩子丟在菜市場附近的垃圾桶里，希望有緣人把孩子抱走撫養。

2022年6月9日，肖莉被公安機關取保候審。12月2日，其強制措施變更為刑事拘留。同年12月16日，肖莉因違反取保候審規定被杭州市臨平區檢察院批準逮捕。2023年2月16日，杭州市公安局臨平區分局以涉嫌遺棄罪將肖莉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她的說法令檢察官產生疑問

“我養不了這個小孩，就（把嬰兒）放在垃圾桶上等人撿走。”肖莉對檢察官柏君說。但劉娥說，她發現裝嬰兒的袋子是在垃圾桶里的，袋子口還被擰上了。

“肖莉對于‘遺棄嬰兒之后發生了什么的描述，與劉娥證言描述的情況不同。”柏君說，“與我們的調查結果也有多處不一樣。”

柏君說，這些細節非常重要，“假若肖莉把嬰兒丟在了垃圾桶上面，又在現場等候，直到目睹嬰兒被抱走，她的行為就應當認定涉嫌遺棄罪；如果肖莉將嬰兒包裹在垃圾袋中，還擰上口，丟棄于垃圾桶內，則應當認定涉嫌故意殺人罪”。

為了加快辦案進度，柏君申請由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2023年3月10日、4月13日，柏君等人兩次去勘驗現場，走訪現場、周邊，尋訪證人，核對事實細節。

“我們仔細看了農貿市場附近的布局，涉案垃圾桶就在農貿市場大門邊，以該垃圾桶為原點，往東西南北方面的路口分別通往河、菜市場。”柏君向《方圓》記者介紹。

肖莉說，她模糊地記得，當時看到有人把嬰兒抱到了附近的警務室或者值班室之類的地方，她才離開。

按肖莉描述的路徑，檢察官發現附近確實有間保安室。但站在她描述的位置上觀察，柏君認為肖莉的說法有問題：“這個距離，肉眼是無法看清垃圾桶到保安室之間的情景的，中間有障礙物遮擋。”

保安室距農貿市場負責人辦公室很近，柏君認為，也不能排除當時有人發現嬰兒將其送往保安室或者農貿市場其他辦公室的可能性。于是，柏君找到農貿市場負責人，了解到案發當晚7點左右，工作人員都下班了，市場攤位也差不多都關了，當天沒人撿到嬰兒。柏君又去了附近的村委會辦公室，村委會干部證實當天沒人發現有嬰兒。

肖莉還說，她本想著把孩子生下來后送去福利院，曾專門聯系了福利院。檢察官于是詢問了福利院，福利院卻說，從未接到過肖莉的電話。檢察官在肖莉的手機中也沒找到與福利院的通話記錄。

“這些調查證實肖莉在撒謊，隱瞞真相。”柏君說。

柏君多次提審肖莉，每次她都不愿意認罪。直至最后一次，當柏君把補充偵查收集到的證據放在肖莉面前，揭穿了她的謊言，肖莉一下子情緒崩潰了。哭得稀里嘩啦的肖莉終于交代了自己將裝著孩子的黑色塑料袋擰住，扔到垃圾桶里的事實。

肖莉承認，在看守所期間，她學習了一些法律知識，發現遺棄罪量刑要比故意殺人罪輕，于是她描述自己的行為時盡量往遺棄罪上靠。她覺得，整個過程只有她一人在場，只要她編得“合理”，別人就不會發現。

辦案中，檢察官聯系了肖莉丈夫。肖莉丈夫告訴檢察官，結婚之初他和妻子關系挺好，還一起生育了兩個孩子，但妻子在2017年就曾出軌，自己知道后提過離婚，肖莉沒有同意，為了孩子他選擇了諒解。肖莉丈夫同時表示，為了家庭、孩子，妻子服刑完后，他希望還能維持這段婚姻。

肖莉則表示，盡管夫妻有矛盾，但公婆對她很好，案發后公公病重去世，她深感愧對家庭。

檢察官向肖莉轉達了她的丈夫希望她改過自新、回歸家庭的想法。聽到這話，肖莉沉重地點了點頭。

女嬰監護權變更到福利院

為了更加穩妥地高質效辦好此案，柏君申請組織召開員額檢察官會議討論此案的定性，確保案件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準確。

“遺棄嬰兒后，放任嬰兒處于生命危險之中的行為，已經不僅僅是遺棄行為，而是構成了故意殺人犯罪。我們通過引導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和自行補充偵查，建構故意殺人罪的證據體系，推動嫌疑人自愿認罪認罰，避免對嚴重犯罪事實的枉縱。”柏君說。

2023年5月6日，杭州市臨平區檢察院以肖莉涉嫌故意殺人罪（未遂）將此案起訴至法院。肖莉自愿認罪認罰，檢察機關提出了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的量刑建議。

檢察官也認真考慮了被棄嬰兒的未來。肖莉丈夫明確表示拒絕撫養女嬰，肖莉也一直不說孩子的生父是誰，也沒有任何其他親屬愿意承擔起孩子的監護職責。

“肖莉涉嫌故意殺人，屬于嚴重侵害未成年人權益的犯罪行為，且多次逃避監護職責，甚至在取保候審期間脫離監管，為的就是不履行監護權。基于這些情況，我們認為應剝奪肖莉的監護權。福利院、民政機關也做好準備，我們于是啟動監護權變更之訴，申請將監護權變更為福利院。這樣，孩子就能享受到國家對于孤兒的補助。”柏君說。

2023年6月12日，杭州市臨平區法院對變更涉案孩子監護權進行立案。6月19日，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并于6月30日作出變更監護權的判決，明確孩子的監護職責由當地福利中心承擔。

辦案過程中，柏君等檢察官一直關注孩子的健康成長，多次前往未成年人救助與保護中心看望孩子。

2023年4月4日，孩子1周歲了。檢察院、法院、民政部門工作人員為其慶賀了生日，大家為孩子準備了蛋糕、玩具，陪著她玩耍，唱生日歌，給她拍了很多照片，制作成紀念相冊。

辦案期間，檢察官接到了劉娥夫婦的電話，他們表達想收養這個女嬰的意愿，民政部門也收到其他家庭收養這個孩子的申請，相關部門還在依法審核中。（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