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概念其實是個舶來品

侯楊方

看到“絲綢之路”這四個字，你想到的第一個畫面是什么？大概是沙漠和駱駝吧。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古人走絲綢之路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通商，既然如此，肯定會選擇最為便利、最易通行的道路。就算途經沙漠，也一定走的是沙漠中的綠洲。

更顛覆認知的是，絲綢之路雖已人人耳熟能詳，可這一概念不是由我們中國人創造出來的，它是個舶來品。

李希霍芬與世界第一張絲綢之路地圖

創造“絲綢之路”這個概念的是一名德國人。1877 年，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出版了《中國——親身旅行和據此所作研究的成果》這本書，書中出現了德文的“絲綢之路”。也就是說，在1877 年之前，全世界都還沒有“絲綢之路”這個詞，單純從詞和概念來看，它的歷史非常短暫。

不僅如此，李希霍芬還畫了一幅漂亮的絲綢之路彩色地圖。地圖覆蓋的空間從最東邊的中國河南、陜西開始，包括中國甘肅、新疆，以及中亞五國、阿富汗，直到最西邊的伊朗。地圖上的絲綢之路并非只有一條，路線有兩種顏色，一是藍色，一是紅色。藍色和紅色是在哪里分開的呢？在敦煌以西，然后便進入了南疆塔里木盆地，一條貼著天山南麓，一條貼著昆侖山北麓。這兩條路線最終在帕米爾高原交會。

那么，李希霍芬為什么會畫這幅圖？他從哪里得到的資料？

這幅圖也是在1877 年出版的，因此它肯定是世界第一幅絲綢之路地圖。地圖的右下角有文字說明：“這是公元前128年到公元150 年中國到中亞的貿易路線。”

其實，李希霍芬將這條路命名為“絲綢之路”，是站在西方人立場上命名的。難道中國輸出的只有絲綢這一種嗎？并不是，肯定還有茶葉、銅鏡、瓷器等。可在當時，對他們來說，中國輸出的最重要的商品就是絲綢，所以這是按照西方的本位立場創造的概念。

對當時的西方來說，絲綢是非常昂貴的奢侈品。古代陸路交通的成本極其高昂，所以一定要運奢侈品，而且要好運輸。中國的另一種特產瓷器是沒法大規模陸運的，只能海運。所以，這條路被命名為“絲綢之路”是非常恰當的。

“西域”是指哪里

絲綢在當時羅馬市場上的價格要超過等重的黃金，因此它是貨真價實的奢侈品。除了冬天，地中海都比較炎熱，陽光燦爛，非常曬。羅馬人的外袍多是羊毛制品，夏天穿著確實很難受，而絲綢衣物涼爽舒適，又顯得光彩奪目、華貴非常，自然就在羅馬的上層社會流行了起來。

但中國人不會把通向西方的道路命名為“絲綢之路”，因為當時大江南北、黃河兩岸都生產絲綢，絲綢是很常見的產品。那么，我們中國人當時叫它什么路呢？我們只要明白李希霍芬的絲綢之路地圖的來源就知道了。他的根據就是《漢書·西域傳》：“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從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月氏、安息。自車師前王廷隨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整段話僅有75 個字，卻全面記錄了漢朝通向西域的兩條道路。漢代的中國人沒有“絲綢之路”的稱呼，只是非常明確地命名為西域南道、西域北道。

這里的“西域”是指哪里？根據《漢書·西域傳》，漢代的“西域”就是南疆的塔里木盆地，西至時稱“蔥嶺”的帕米爾高原，東至玉門關、陽關。“南山”為阿爾金山、昆侖山；“北山”為天山。“河”為塔里木河水系，發源于帕米爾高原的葉爾羌河與發源于昆侖山的和田河合流為塔里木河，東流入蒲昌海，即羅布泊，當時面積約1 萬平方千米，其水位不增不減，很平穩；向南流到青海的積石山，號稱是黃河的源頭——當然這個說法并不符合事實，反映了當時認知的缺陷；向東300 余里（約150 千米），即玉門關、陽關。

古人為何要“波河”而行

那么，問題來了，什么是“波河”而行？傳統的說法是順著河流。按照傳統的行走方式，長距離旅行一天也就行走二三十千米，人可以一天不吃飯，但不可以一天不喝水，驢、馬、駱駝也不可能一匹馱著絲綢，一匹馱著水，因此一定要沿著水源而行。所以，商隊行走在連綿無邊的沙丘上的景象，美則美矣，但在現實中不可能出現。有了水，有了河，才可能有草、有樹、有綠洲、有定居點、有補給，畢竟驢、馬、駱駝也不可能不吃草。

西域的陽光非常強烈，也非常危險，在那里行走過的人都明白這一點，因此綠洲非常重要，不僅提供補給，也能遮陽。所以“波河”而行，就是沿著水源而行，沿著綠洲而行，沿著定居點而行，沿著最容易、最安全的道路而行。

“波河”而行還有另一層意思，即在傳統時代，只要能水運，絕不會陸運，因為水運的效率之高、成本之低是陸運遠遠不能及的。那么，在河西走廊、在西域也能水運嗎？答案是肯定的。在河西走廊，就曾利用過由東向西流的疏勒河水運。19世紀末20 世紀初的著名探險家斯文·赫定，也是從新疆的西南部沿著葉爾羌河、塔里木河、孔雀河一路航行到羅布泊。

因此，絲綢之路是常識之路，而不是獵奇之路、異域想象之路。

那么，為什么要強調“傍南山”“隨北山”呢？因為新疆、甘肅這樣的亞歐大陸內部地區，降水很稀少，水源補給主要靠山上的冰雪融水，而南山是阿爾金山、昆侖山，北山是天山，都是有常年積雪和冰川的雪山，所以貼著山腳的水源最豐富。

鄯善并非現在新疆的鄯善縣，而是漢代的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鄯善國，它位于現在新疆東南方的若羌縣。也就是說，西域南道離開敦煌，出了陽關、玉門關后就沿著阿爾金山、昆侖山北麓“波河”而行，就是從若羌向西經過和田到達莎車。此段文字中的“莎車”是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莎車國，位于現在新疆最大的莎車綠洲，也是新疆最西部的綠洲。再向西，就離開了塔里木盆地，開始攀登蔥嶺——帕米爾高原了。翻越蔥嶺，就能到達大月氏、安息。大月氏在阿姆河流域，是現在的塔吉克斯坦、阿富汗。阿富汗向西就是安息帝國，又稱帕提亞帝國，就在現在的伊朗高原和兩河流域，即今伊朗、伊拉克，再向西就是地中海。

北道“自車師前王廷隨北山”，“車師前王廷”在哪兒呢？就在現在新疆吐魯番的交河故城中，在兩河相交的一個高臺地上。交河故城是世界文化遺產，也是新疆最宏偉的一個古城遺址。順著被稱為“北山”的天山，就到了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疏勒國（位于現在新疆的喀什噶爾綠洲），再向西就要翻越蔥嶺。蔥嶺以西就是大宛、康居、奄蔡。大宛的核心區就是現在中亞人口最稠密的費爾干納盆地；康居就是現在的中亞河中地區，以烏茲別克斯坦為中心；再往西的奄蔡就在里海周邊，甚至到達了南俄草原。

《漢書·西域傳》中的這短短75 個字非常精練，各個要點非常全面，信息很豐富，是世界上最早對絲綢之路路線的記錄。李希霍芬就是根據這段文字繪出了世界第一幅絲綢之路地圖，并提出了“絲綢之路”這個概念。

李希霍芬的絲綢之路地圖還有一段說明性文字：公元前128 年到公元150 年中國到中亞的貿易路線。為什么是公元前128年？這一年是漢武帝元朔元年，在這一年，漢朝使節張騫經過長達10 年的顛沛流離，到達位于今阿富汗北部、阿姆河南岸的大夏（希臘- 巴克特里亞）首都藍氏城（今阿富汗巴爾赫），他是世界歷史上中國與中亞交往第一人，而且他后來又回到了中國，至少記錄上沒有人比他更早。

為什么是公元150 年？這一年，古希臘的地理學家托勒密出版了《地理志》，他轉述了推羅城的馬林努斯記錄的“絲綢之路”，講述了一個古希臘- 馬其頓商人從地中海走到中國當時的都城洛陽的故事。

世界首張絲綢之路地圖正是根據《漢書·西域傳》與古希臘托勒密《地理志》的記錄繪制而成的，因此最初的絲綢之路有著嚴格的時間和空間限制。

文章來源：“亞洲考古”微信公眾號

（責任編輯：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