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濱遜漂流記》里暗藏的財富密碼

小白村

如今，很多人盯著股市，希望股票對得起自己的信賴。幾百年前，歐洲人發明了復式記賬法，才讓股市成為可能。

從本質上講，復式記賬法是一種詳盡記錄、面向審計的記賬法。它讓企業運營變得更高效、更負責。復式記賬法還賦予小民族以大能量，甚至掀起巨浪，掀翻不可一世的強國。

魯濱遜的“法寶”

流落荒島的魯濱遜，家喻戶曉。評論家常說一句話：魯濱遜代表了正在蓬勃興起的英國資產階級的形象。這話從何說起？

在書中，魯濱遜剛在島上扎下營，驚魂乍定，就拿出賬簿、筆和墨水——“我開始嚴肅地考慮現況和所處環境，把事務狀態一條條列出來……我用賬本上借方和貸方兩欄，平實地寫下我享受的便利和遭遇的麻煩。”

比如，魯濱遜在“壞處”一欄寫下“我沒衣服穿”，相應地，在右邊“好處”一欄寫下“但氣候炎熱，有衣服也不用穿”。如此列舉幾條后，魯濱遜表示：人生再不順利，也可以在賬本的貸欄里寫一筆。

魯濱遜的這個舉動，可以說是深諳復式記賬法才能干出來。后來，他逐步升級，砍木頭、蓋別墅、抓山羊、探路線、做木船、做陶器、做煙斗……總之，一個人把荒島整得井井有條。如果他沒有記錄的習慣，想必干不了這么多事。魯濱遜的日記，每天寫寫有什么收獲、付出什么代價，其實就是賬本。這本日記讓讀者（相當于查賬人）能總體把握魯濱遜的資產、經營活動和利潤來源。

馬克思評論說：“從破船上搶救出表格、賬簿、墨水和筆的魯濱遜，不久就作為一個地道的英國人，開始記起賬來。他的賬本記載著他所有的使用物品，生產這些物品所必需的各種工作，最后還記載著他制造這種一定量的產品，平均耗費的勞動時間。”

在理性經營的意義上，魯濱遜和英國東印度公司差不多。魯濱遜開了一個荒島公司，復式記賬法讓這個公司永續經營、健康發展。

意大利的創意

記好賬，是妥善經營的基礎。5 000年前的蘇美爾，留下的最初文字就是記賬用的。雅典等希臘城邦對公共財政的記賬和查賬就很重視。在羅馬，愷撒死后的斗爭中，屋大維靠著精確詳細的賬本戰勝了賬目一團糟的安東尼。

各大古代文明用的都是單式賬，例如：從銀行取40 元買椅子。復式記賬法則同時記兩筆——左邊寫：椅子40 元；右邊寫：銀行存款40 元。左邊寫錢的去處，右邊寫錢的來源。左、右兩欄永遠相等。復式記賬的好處是，不僅記錄了每一筆錢的去處，還記錄了它的來源。核算時，左、右總數應該一樣，這就是所謂的“把賬做平”。

復式記賬法方便驗算，而且可以隨時查看資產和負債。

復式記賬法的起源，就像很多中世紀的發明一樣，很難說確切。我們知道的是，1300 年前后，意大利商人已經開始使用復式記賬法。一種推測是，中世紀意大利人跟東方人做生意，合伙搞遠途貿易的人很多，復式賬本方便合伙人的交接、查賬，就推廣了。熱那亞是第一個普遍用復式記賬法的城邦，也因此興盛。

后來，達·芬奇的密友、精通數學和文藝的修士盧卡·帕喬利在1494 年出版了《算術、幾何、比與比例概要》，對意大利商人使用了200 年的復式記賬法進行了全面總結。帕喬利因此被視為“會計學之父”。

詳盡可靠、經得住審計的復式記賬法，要求記賬者特別認真負責。馬克斯·韋伯等著名學者指出，從復式記賬法里誕生了資本的概念；復式記賬法是資本主義的前提。經濟學者熊彼特說：“復式賬本是資本主義高聳的紀念塔。”

觸犯社會習慣

雖然帕喬利寫的這本書是個寶貝，但是當時人們不太重視。復式記賬法的推廣也不太容易。

根本原因是復式記賬法對記賬人的要求與古代社會習慣相悖。古人不贊成把極端認真的勁頭用于牟利、放債、利滾利，商人和銀行家盡管生意成功了，卻也有社會壓力。

14 世紀后期，有一位成功的意大利商人叫達梯尼，他就曾向朋友抱怨家鄉的商人都不記賬，而是試圖用腦子記住各種事情：“天知道他們怎么會管好企業！”

達梯尼認為，復式記賬法才能準確核算和管理生意，但他周圍的人不這么做。比如，一位藥劑師有一本大流水賬加一本小流水賬，大賬記載應收款、應付款、債務信息，小賬記錄交易。藥劑師還用黑板表格、小紙片記賬，時間一長就丟了。這種原始的賬本，精確性和完整性都差遠了。

但對達梯尼理性的記賬方法，旁人也是不滿意的。用中國古人的話說，就是他“錙銖必較，不夠厚道”。

當時的銀行家和商人，一邊熱心增加資本，一邊有沉重的罪惡感。因為高效地賺錢，讓錢生錢，有悖于社會宣講的宗教理想。達梯尼越是認真記錄自己的利潤，越覺得遠離上帝，為此焦慮不已。

1395 年， 聽了一場布道后， 達梯尼寫信給妻子說：“我這輩子犯罪犯到極點了……我愿意交上罰金以贖罪。”他將巨額財富捐了做善事，他建造的兒童醫院今天尚存，大門上方刻著當地人對他的尊稱——“為基督窮苦子民而行商之人”。

當時的人崇拜貴族而不是銀行家，哪怕銀行家闊得多。帕喬利的會計教材，沒什么人買；同時期描述貴族生活的讀物卻暢銷得很，這種書里有王侯將相、文治武功，慷慨大氣，但沒有賬本。

國王不愛記賬

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舉世聞名，他們正是靠著嚴格的復式記賬法在金融界崛起，把其他富豪家族都甩在了身后。

美第奇家族中最精明能干、悶聲發大財的一位是柯西莫。他曾在父親開辦的銀行里接受訓練，很熟悉復式記賬法。當時意大利很多地方都規定要用復式記賬法，便于收稅管理。如果有財務爭端，賬本還可以作為憑證——法官更相信清楚的賬本，賬目糊涂就可能吃虧。

柯西莫掌控著歐洲金融，暗中左右全歐洲的公共事務。文書、密件和賬簿如雪片一樣飛上他的辦公桌。美第奇銀行從事國際匯兌，還借錢給各城市政府，替王侯做各種投資。金錢如流水，沒有復式記賬法是搞不定的。

而柯西莫的孫子、著名的文藝復興贊助人洛倫佐，盡管在歷史上極其光鮮，卻不懂復式記賬法。政敵馬基雅維利（懂復式記賬法）評價說，洛倫佐是一位能干的國王，卻是一位蹩腳的銀行家。洛倫佐搞不了審計，美第奇銀行的不良資產越來越多，家族也自此衰落。

亞當·斯密說過，國王往往不善理財，因為他們時時刻刻都面臨誘惑，容易把個人榮辱置于事業經營之上。

資助麥哲倫去環球航行的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就是如此。隨著西班牙成為“日不落帝國”，查理五世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財務也越發混亂，入不敷出。他想仿照銀行家，推廣復式記賬法，但終其一生也沒把改革落到實處，始終債臺高筑。

查理五世的兒子菲利普即位后，繼續改革，命令官員采用復式記賬法，把賬本交給總代理人，但受到各路人馬的抵制。有權貴聲稱學不會新的記賬法，有的司庫不同意接受審計，有的商人不愿意把賬搞清楚，怕暴露了利潤。最后，改革無疾而終。

在同一時期的荷蘭，會計學校卻如雨后春筍般出現。荷蘭人看到帕喬利的會計書，如獲至寶，翻譯、付印、推廣。從貴族到路邊攤販，人人學習復式記賬法。從此，荷蘭也就頂替了西班牙的強國地位。

復式記賬法讓可審計的荷蘭企業得到了公眾信任，催生了第一個股份可以公開交易的公司——股市就這么誕生了。

（責任編輯：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