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初始（組詩）

龍飛，本名William Darlington，1988年生于英國，現居法國。本科畢業于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碩士畢業于復旦大學。詩人、作家、策展人。

季節

太陽最后的禮物

藏在我手里像一個笑容

一塊一塊地解體

楓樹是夏天的傷口

我的靈魂耿耿如月

她吞吃了宇宙的一切

剩下的只有回憶的空殼

她醉心于睡在一層雪上

夢見一把瘋狂的火

現在是歸來的時候

我心里鉆了一個

深如海洋的黑洞

透過窗口恬靜的夜晚

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誰知道黑暗里

竟然種了一片星辰？

草莓的身體在日光里閃爍

你的嘴巴是

以火焰為瓣的花朵

我為這一次

甚至可以放棄永恒的平靜

暴風雨

夏天。豆大的雨點

一滴一滴地敲擊了屋檐

沉默中一萬種小鼓

響徹了云霄

我原來是一面鼓

咬牙切齒巨石般的黑云

啐出一條雷電——

渾濁的心界透明地重生

我因瞬間閃電而誕生

雷鳴撕碎了黑暗

雨的聲音漸漸地干涸

腳下的水坑里映出

烙在我臉上的陽光碎片

在路上

再次，長路叫醒了我

風景如回憶，舒展起來

風中熟悉的臉，夢中熟悉的地方

晨霧的草味，在這孤單的長路上

這些都是我的同伴

歡迎你。你來了

你的眼睛里還閃動著一首詩

我們在哪里曾見過面？

在哪個前世里，哪一個夢中？

我的皮膚為什么，回想著你的觸感

為什么我的心和你的心

像一顆心一樣

跳動著？

難道是你晚上的時候

在我耳朵里竊竊私語

并從長途盡頭的星星中

照耀在我臉上？

陌生的讀者，我向你發誓

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在哪兒

我們在那里會見面的

老朋友，在所有途經的舊路上

我們會一起向對方走動

走向長路盡頭

走向那發亮的光芒

帷幕后面

從帷幕后面，音樂遙遠的聲音

讓我停步。我們在

千萬墮落的面紗之中，跳舞在舞廳里

你的連衣裙如厚重的迷霧

在溫柔的陰影中掩蓋著我們

雖然我一個人跳舞，而舞廳像

我心里一樣空蕩

我心里還像以前那樣

懷抱著你

你可以說，你已經離開了

而這次舞蹈已結束

但不管多少新的臉、新的連衣裙塞滿

我彩色玻璃似的眼睛

當我睡著的時候，當我閉上眼皮時

看見的只有你

除了和你以外

我再也不會跳舞

因為這次舞蹈永遠不會停止

蝴蝶的初始

突然間，這世界看上去很奇怪

你的嘴唇在動，我能聽到你的聲音

但是你的手是冷的

在夢寐的魔力下，我笨拙的肢體

變得更沉重

我步履蹣跚地尋找著我的翅膀

但只有在下跌的時候才能找到

我的每一步都漏在云底

埋在黃昏的森林中

友善的影子回應了深夜的畏懼

新風蜇著我裸露的皮膚

而蘋果閃爍得比以前更亮

露珠中回響下雨的聲音

我加快的動作，似乎在回想

離別是什么樣的感受

——這是蝴蝶的初始

黎明

現在你容光煥發，突破了

疲憊的地殼。地球的球體

在你的玫瑰色的手指里發光

天空和云朵以光編織

我的眼睛燒灼，我榮耀地失明

我哭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

我唱的時候認不出歌和歌手

之間的區分。做夢的時候

我跟石頭和植物是一個實體

醒來的時候，我認為樹皮里

刻的也是我的疤痕

地球的孩子們，我們盯著夜幕

我們的眼睛充滿了明亮的星星

卷入了宇宙形象的河流

過了幾十億年，可是我們沒有變

我依然是穿透隧道的第一縷光亮

我脫下的每一套皮膚

是第一場暴風雨，和第一滴

古舊的眼淚，一起從我的肩膀落下

我見到一切，感受到一切

明白一切，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有一顆流星的沖擊

一顆流星穿過我的心

并在我心里熊熊燃燒

我是灰燼的一個愛人

向往它眼里捉摸不到的景象

我是在最深處閃現的魚尾

在陽光普照的云彩間

上氣不接下氣的一只鳥

勝利和失利的浪潮上升下降

我在水上的微光里復生

我是一個奇跡，但你一眼瞥見了我

我是將萬物握在一起的空洞

現實中造成

石頭和樹木的多孔體

我是你可以滑入的時間孔洞

能讓你忘記自己并消失

在那里音樂有一種金色的香味

不可能的事是做得到的

而最普遍的東西變成最奇妙的

我心里感到平靜

當灰云俯視著湖面時

微風將靜水的床單

撫成柔滑的褶皺

我心里感到平靜

當秋風吹散枯枝上的鳥雀

尖如劍的紅樹葉

刺穿了地面時

不祥的預感如一群寒冷的翅膀

拉開我的身體

當月相的眉梢

沉沒于星夜中

我的四肢竟然虛弱不堪

三天都無法起床

當屋里回蕩著

小朋友的歡笑時

我就開心

當偶爾聽到孩子的哭聲時

我就難過

我怎么把這些看成分離的部分？

怎么能相信

這層皮膚的面罩

足以隔絕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