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檵木（組詩）

春天洶涌而來

傍晚的時候，湖岸在鏡中照見自己。

只要愿意將旅行箱打開，

只要愿意描述波紋的驚喜，像一棵樹

讓風替自己喊出替身……

帳篷和風箏，各有自己的鄰居——

草地上春天沒有偏見，飛盤

在完成家庭作業的程序后，

早已擺放穩當，等待不速之客。

親愛的，請借我一顆

不可剪裁之心。或者，一把不需要

自傳的鏟子。讓我在諸多激動中

擁抱醒過來的塵世。

這桃花，紅得具體，善待過

一群在桃樹下不斷修改自己的人。

植物學不了我們的好奇心，而我們，

一生都學不了植物的秉性。

雷雨

雷霆，繞過冰河、星空……那些

盛開的鋒利，盡量規避冬天。

記憶缺席。整個夏季喪失脾氣，

蟬聲被遮蔽的時候，大地在使用隱喻。

往事閃現——有人聽出了她的

無錫口音。屋頂終于安靜下來——

戲劇里那些摸爬滾打的詞語，

漸漸潮濕、閃亮，最終轟轟作響。

落葉記

橢圓的葉片像蝴蝶馱著黃金飛旋，

不知疲倦地在薄暮中任性一次。

泥土的敲門聲這么輕，燈盞搖晃

如書信。臺階上寫好一句句腳印……

言辭用半生去開一朵花，失效的果子

綴滿枝頭，秋天最好的修辭在這里。

夢境有黃金的部分，而我們接受

陽光的饋贈和疼痛，才能說“圓滿”。

聽海記

多像我啊。在不自知的執著里，

收藏著歲月的驚濤駭浪，語言如鐵。

催眠曲里有煙火味，音樂的箭鏃

卻沒有附加解釋——如倒敘的電影。

專屬于沙灘的記憶模糊，多像我啊。

寄居蟹朝月光吐出陌生的氣息。

翻滾著懊悔去接納自己，沒有人

再如此依偎我，隱約看到一群塞壬。

紅花檵木

她的身體里有一個合唱團，你要

深入肌體，用音符解讀一樹花。

早晨，一群紅花檵木這樣告訴我，

“要用陽光的烙鐵分發春的密鑰”。

我將轉告任何一個人。風吹來，

群山敞開胸懷，脈絡舒展如漣漪。

必須用山澗的浪花來呼應云之白——

必須告訴我答案，亮出對等的火把。

一定經歷了什么

正在消逝的事物，也不要解構。

就像你向星辰描述蝴蝶，

自己卻在繭內畫下月夜。

模仿一場雨落下，但雨是無法

講述的。有人叩問大地，

好像謎底一直埋在巖石修行的地方。

掌心里的樹葉，溫暖如炭火。

炭火旁，漸漸遺忘的傳說熄滅了，

于是，風不再停留于樹梢。

所有的雨滴都記不得什么。

往事是心靈的空鼓——

午夜，若一場雨落個不停，

那一定是現在發生了什么。

輕軌像風一樣穿過

隱隱傳來……琴鍵第一次請教手指，

“重復即是差異”，在立體的平面里，

悖論從來都是成立的。

而窗外風和日麗。風從來

不需要糾錯，光在語言里

不止有二象性——我問是雷聲嗎？

她說，這肯定不是。那由遠

及近的轟鳴，從破壞了的鐵管里

噴涌而出：聽覺有深深的褶皺。

蜜蜂不能自作主張，樂譜卻可以。

晝夜奔赴在同一個結局——

春天锃亮的碎片，行走在春山之外。

摩擦

我的一生，都在摩擦，與這個詞語

產生血緣關系。像一把鏟子，

深深插進沙土——沒有語言，

只剩動作。無需解釋，不必期望

童年的筆在紙上圈出黑與白。

就這樣，一生即將被摩擦殆盡，

如果此時，我不能果斷地

將自己從深陷的泥土中抽出，

這把鏟子將暗淡無光。一輩子

無非是一閃火花，在靜夜里點亮。

裝修記

他是第一家入住的，我是第一家

裝修的。下午，我們有緣碰在一起，

其實，我們數年前就認識。

他白發里的蒼茫，我黑發間的蒼白，

都佐證著類同的年齡、相似的經歷。

交談時，歲月在空氣間凝聚又散開；

靜默時，我們好像又能聽到彼此。

內心空曠處激蕩的風鈴，

我們約好裝修完畢，及早入住，

甚至好好舉辦一個鄰居節。

畢竟我們不像年輕人——

他們年輕氣盛，擁有足夠力量，

能把膨脹得稻谷般飽滿的時光，

緊緊握在手里，隨意碾壓。

趙文斌，浙江省作協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有作品發表于《人民日報》《星星》《詩歌月刊》《詩選刊》《草堂》《詩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