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靜
(安陽市殷墟博物館 ,河南 安陽,455000 )
1.早期色彩的運用
色彩,是生活中十分常見但又容易被忽略的存在,五顏六色裝點了人們單調平凡的日常生活和勞動生產,讓人們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中國人使用顏色的歷史由來已久,早在上古時期,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就開始注重各類顏色的使用。《尚書·益稷》載:“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史記·五帝本紀》載:“帝堯黃收純衣,彤車乘白馬。”《史記·夏本紀》又載:“海岱及淮維徐州,貢維土五色。”而考古發掘資料也證實,早在數萬年前的北京周口店人、山頂洞人已經開始使用紅色赤鐵礦用于裝飾物品和身后斂葬。仰韶文化中的大量彩陶更是印證了新石器時代人們使用黑、紅等顏色裝飾生活生產。
2.五色觀的文化內涵
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對色彩的認識和使用也日益成熟,逐漸形成了以黑、白、黃、赤、青五色為正色的傳統用色觀念。五色的使用和發展漸趨成熟后,人們開始將陰陽學說和五色相結合,并將五色和五行一一對應,還衍生出例如五聲、五味、五侯等文化觀念。(1)叢琳:《五色觀與中國傳統用色研究》,《第十七屆沈陽科學學術年會論文集》,沈陽《中國學術期刊(光盤版)》電子雜志社有限公司網絡期刊,2020年,第1575-1579頁。到春秋戰國時期,由于國家統治的需要,五色被統治階級賦予更多政治文化和倫理道德的內涵,形成了獨具中國特色的五色觀文化。
中國古代數字中以奇數為陽,“五”居中位,因此被視為吉數。五行,即金、木、水、火、土。五色與五行均有“五”之吉數,故古人將其一一對應。《尚書·甘誓》云:“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古人將五色賦予五行之上,以白色為金、青色為木、黑色為水、赤色為火、黃色為土,五行相生相克,五色階次有序。冷畫晴認為,五色說將物理現象與精神觀念融為一體,體現了人們對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思考,對宇宙萬物關系的哲學辨析,以及對世間人倫秩序的敬畏。(2)冷畫晴:《淺析五彩繩與中國傳統五色說》,《藝術家》2020年第9期,第105頁。由此可知,五色觀的形成和發展是基于色彩的成熟使用和陰陽五行學說之上。當早期宗教哲學思想漸興,傳統顏色被賦予政治屬性和倫理道德的含義后,就成為了統治階級意識形態和國家機器的表現形式之一。
到了商代,商王室國力強盛,四周方國“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社會經濟的發展使五色在日常生活、勞動生產和喪葬祭祀等活動中使用更加廣泛,殷墟考古發掘出土的各類實物資料便印證了這一點,同時占卜祭祀和甲骨文的出現也使早期宗教思想萌芽漸興,這些都為后來五色觀的形成和發展奠定了基礎。
《禮記·檀弓》載:“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但根據考古發掘資料顯示,殷人不僅“尚白”,包括紅(赤)、黑、黃、綠(青)等其他顏色的使用也十分廣泛,五色顏料在殷墟時已基本齊備,商人的生活是“五顏六色”“五彩繽紛”的,特別是商代上層貴族,從日常生活用器、甲骨文中的丹書墨書再到棺槨葬具及陪葬用的漆器、彩繪畫縵,顏色的應用隨處可見。因上述遺跡和遺物數量眾多,為便于研究敘述,對殷墟出土的諸多彩繪遺存和遺跡不再逐一列舉,本文僅就殷墟出土的五色顏料和五色石探討一二。
1.五色顏料及其礦物來源
在殷墟的考古發現中,五色顏料往往伴隨著顏料用具出土。對此,胡洪瓊進行過多次研究和論述,并在其研究中將這些數量眾多的顏料用具按功能劃分為研磨器、盛色器和調色器三類。(3)胡洪瓊:《殷墟時期顏料的制備與使用》,《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6期,第132-133頁。這些顏料器皿中出土時仍殘存商人所用的色料,殘存的色料按顏色劃分,大致可以分為黑、白、黃、赤、青,這些顏色正是古人所用的五色。通過研究推測,古人之所以選用黑白黃赤青為五正色,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或許正是因為這五種顏色的原料在自然界中更為易得。
我國古代顏料多以礦物顏料和植物顏料為主,其中礦物顏料的使用歷史悠久,早在新石器時代,人們就已經能夠制作并靈活使用朱砂、白堊、白膏、紅礬土、石灰、土黃等礦物顏料。(4)尹繼才:《中國古代礦物顏料使用概述》,《國外金屬選礦》1990年第1期,第54-55頁。自1928年殷墟考古發現以來也出土了大量與顏色有關的實物遺存。20世紀50年代,牛津大學考古實驗室曾對鄭德坤收藏的一件商代調色器中殘留的顏料做過化學分析,結果顯示:白色粉末為氧化鈣或碳酸鈣;黑色粉末為炭黑或石墨;紅色粉末為氧化鐵;綠色粉末為銅化合物,分析認為這些顏料可能是從礦石中提煉的。(5)汪濤著、郅曉娜譯:《顏色與祭祀——中國古代文化中顏色涵義探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6-27頁。
中國傳統礦物顏料常見的原礦物種類繁多,其中白色顏料主要來源于蛤蚌、白云母及大理石等礦物,黑色顏料來源于含碳元素的煙墨、炭墨等礦物,紅色顏料來源于赤鐵礦、朱砂等礦物,綠色顏料來源于孔雀石等礦物,而黃色原料則來源于常見的石黃、雄黃等。(6)王定理:《中國畫傳統顏料的制作》,《美術研究》1991年第3期,第64-68頁。這些礦石原料大部分在殷墟歷年的考古發掘中均有發現,可能就是殷墟五色顏料的來源之一。
1934年殷墟侯家莊王陵M1001中出土了包括石虎首人身立像、鸮形立雕等大型白色大理石雕件,還出土了大量蚌器和蚌嵌片;(7)梁思永、高去尋:《侯家莊第二本:M1001號大墓》,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26年,第78-204頁。侯家莊其余王陵大墓中,也有類似白色大理石器物和蚌器出土。1959-1961年在苗圃北地共發掘蚌器205件。(8)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1959-1961年殷墟發掘報告》,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194頁。2016年在殷墟大司空等地均有發現較多蚌遺存。(9)王紅英:《安陽大司空遺址2016年出土動物遺存研究》,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9年,第92頁。豐富的白色大理石、蚌等天然材料為商人制作白色顏料提供了原料。
黑色顏料的來源主要為含碳元素的煙墨、炭墨等礦物原料。火的出現和使用讓炭墨容易獲得,也讓黑色成為古人最早使用的顏料之一。在殷墟苗圃北地的鑄銅作坊遺址中,就出土了大量木炭塊、木炭粒。(10)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1959-1961年殷墟發掘報告》,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58頁。據此推測,商人日常生活中火的使用以及商代鑄銅等手工業的繁榮發展使得炭大量出現,這或許就是商代黑色顏料制作和使用的主要來源之一。
如前所述,中國很早之前就開始使用朱砂、赤鐵礦。自然界中的朱砂礦石大多含有雜質且硬度較低,所以朱砂多需將原石提純、磨粉再進行二次加工使用。因朱砂原礦石的特殊性,在殷墟未能發現較大的朱砂、赤鐵礦的原石礦,但從部分墓葬中出土的朱砂痕跡可以推斷當時朱砂使用較為普遍。另外殷墟出土的研磨器、盛色器和調色器中很多都含有朱砂痕跡,1976年婦好墓中出土了一套石臼杵,里面殘存有朱砂的痕跡,這套臼杵應當是用以研磨朱砂的重要器具。(11)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婦好墓》,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149-150頁。因此,朱砂成為了商代所用紅色顏料的主要原礦石之一。
孔雀石作為青(綠)色顏料的主要來源之一,在殷墟考古發掘中亦有發現。M1001中曾出土孔雀石嵌片5件,M1550中出土孔雀石蟬3件;婦好墓中出土了孔雀石人像、虎和龜各1件;小屯M7中也出土孔雀石龍頭2件。(12)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發現與研究》,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382-383頁。同時,孔雀石常常伴隨銅礦共生,在商代青銅冶煉中也極為常見。雖然目前殷墟出土的孔雀原石大多為裝飾品,但足以說明孔雀石已經開始被商人廣泛使用,因此我們推測孔雀石除用來做飾品裝飾之外,還很有可能已經作為原料用以加工成綠色顏料。
黃色彩繪圖案在殷墟出土實物相對較少,目前也尚未有關黃色顏料原礦確切的考古發現和研究分析。結合商代手工業實際推測商代黃色顏料來源可能有兩種:其一是源自于自然界中的原礦石,如雄黃,古人很早就有認識和使用雄黃的記載,《山海經·西山經》有載:“中曲之山,其陰多雄黃。”因此,商人使用雄黃制作黃色原料也不足為奇;其二可能來源于章丹,又叫黃丹,是用制鉛剩下的邊角料加工炒制而成的,這是一種人工化學材料。(13)王定理:《中國畫傳統顏料的制作》,《美術研究》1991年第3期,第65頁。鉛是青銅的重要金屬成分,作為鑄造青銅器必要的原材料,早在三千年前人們就已經掌握了冶鉛的技術。2015年在殷墟劉家莊北地考古發掘中,曾出土了293塊的鉛錠,總重量達3404千克,如此多鉛錠的發現證明商人已經掌握較為成熟的冶鉛技術。(14)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殷墟劉家莊北地鉛錠貯藏坑發掘簡報》,《考古》2018年第10期,第38-39頁。章丹作為冶鉛手工業的衍生物,很有可能在冶煉過程中被發現并作為黃色顏料的原料來使用。
以上分析僅說明在商代五色顏料的原材料已經較為常見和頻繁使用,這些原礦石、原材料為商人制作并廣泛使用五色提供了豐富的原料基礎。
2.“五色石” 及其功用
除五色顏料及原料之外,殷墟考古發掘中還出土有另一種與五色有關的遺物——“五色石”。1969—1977年殷墟西區墓葬發掘中,M13、M93、M217、M267、M856五座墓葬中共發掘彩色小石子36塊。(15)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1969—1977年殷墟西區墓葬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79年第1期,第121-146頁。1982-1992年在郭家莊M50、M53、M97、M118、M176、M189、M218七座墓葬中共發掘各色小石子163塊。(16)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安陽殷墟郭家莊商代墓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第159-190。1984年在殷墟西區 M1713中出土25塊彩色小石子,2009年在殷墟保護區王裕口村南地考古發掘的M94中出土小石子35塊。(17)何毓靈:《論殷墟新發現的兩座“甲骨貞人”墓》,《甲骨文與殷商史》(第三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35頁。2015—2016年安陽殷墟大司空村東南地M1盜洞內出土五彩小石子235個。(18)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安陽殷墟大司空村東南地2015—2016年發掘報告》,《考古學報》2019年第4期,第554頁。(圖1)在安陽市博物館藏文物中也有一組商代四色石子,共計38塊。(19)孟憲武:《商代筮卦的幾組文物》,《安陽殷墟考古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89頁。另外,在大司空66M373中還出土了白色小石子12塊。(20)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發現與研究》,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418頁。(表1)

表1 近年來殷墟出土小石子統計

圖1 殷墟大司空村東南地出土五色石
這些小石子顏色不均,大小不一,但總體可以歸為五色系,即赤色系:褐色、棕色;黑色系:黑色、黑青色;青色系:青灰色、灰色;黃色系:棕黃色;白色系:白色等幾大類。因此,相關研究專家稱其為殷墟出土的“五色石”。 除了大量使用五色顏料外,殷墟多地出土的“五色石”也應當是商人有意而為之。一提到“五色石”,人們最熟悉的莫過于“女媧煉石補天”的傳說,在神話傳說中“五色石”具有無上的神力,甚至可以補天。當然,殷墟出土的“五色石”肯定不具備“補天”的神力,但結合殷墟不同區域墓葬中出土“五色石”和“女媧補天”的傳說,我們可以推斷,古人或許很早以前就賦予了“五色石”超脫自然的信仰。此外,各類古籍中也曾有關于“五色石”的“神跡”,如在《山海經》中曾記載:中次七經苦山之首,曰休與之山。其上有石焉,名曰帝臺之棋,五色而文,其狀如鶉卵。帝臺之石,所以禱百神者也,服之不蠱。
殷墟“五色石”的作用,學術界目前尚未形成統一觀點。何毓靈(21)何毓靈:《論殷墟新發現的兩座“甲骨貞人”墓》,《甲骨文與殷商史》(第三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35-336頁。、孟憲武(22)孟憲武:《商代筮卦的幾組文物》,《安陽殷墟考古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89頁。等專家學者通過殷墟出土小石子的墓葬和舞陽賈湖等地出土的類似小石子對比,認為殷墟出土的這些“五色”小石子可能是筮師筮卦所用。馮時則認為王裕口南地M94中出土的小石子其色澤所現正是五方色的特征,這些五色石布設于槨蓋上具有五方星象的含義。(23)馮時:《自然之色與哲學之色——中國傳統方色理論起源研究》,《考古學報》2016第4期,第459頁。
目前考古發掘資料仍然有限,這也為我們研究小石子的具體作用帶來了困難。孟憲武先生也認為部分墓葬出土的石子數量可能不是原有數量,再加上還有部分石子如大司空村東南地M1的小石子是出土于墓葬盜洞內,這些發現都無法作為研究的確定證據。因此,結合目前殷墟出土“五色石”的墓葬情況尚無法完全確定這些小石子的真實作用。
除了上述專家學者的觀點外,我們或許可以從宗教、民俗學等角度對殷墟出土“五色石”的作用窺探一二。在中國傳統道教中也有五色石的崇拜信仰,道門中人在舉行齋蘸儀法時就大量使用“五色石”,主要作用為:安宅解惑、鎮墓驅邪、消災祛疾、服食煉養等。(24)姜守誠:《道書所見“五色石”及其功用考述》,《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09年第2期,第12頁。今天端午節各地還具有佩戴五色繩以辟邪之用,另外,在安陽西部馬家鄉等地還保留著以五色繩喪葬入殮的習俗,將五色繩放入亡者棺內,意為亡者祈福超拔之用。據此我們推測,殷墟出土的五色石除了筮卦的作用外,其作用還很有可能與道教五色石、五色繩類似,即具有鎮墓辟邪之用。當然這也不過是我們目前的推測,“五色石”作用的深入研究還有待于更多相關考古資料的發現。
雖然殷墟出土的“五色石”用途尚無確切論證,但從目前專家學者的論證分析和材料來看,我們可以斷定,無論是占卜祭祀說、五方星象說還是所謂的安宅解惑、鎮墓驅邪、消災祛疾說,殷墟時期的“五色石”都已經脫離了物質本義,被商人賦予了超物化的文化內涵和精神信仰。
1.宗教信仰的發展
商代筮卜之風盛行,從殷墟出土的數以萬計的甲骨中可知商代人對占卜極為重視,統治階級幾乎無事不卜、無日不卜,這一時期形成了我國早期較為完整的筮法制度。
晁福林指出,商代很早就有筮法,在甲骨文中也多次出現關于筮法的記載和易卦數字符號。(25)晁福林:《商代易卦筮法初探》,《考古與文物》1997年第5期,第58-62頁。同時,商代宗教信仰得到進一步發展,形成了包括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在內的原始宗教祭祀,常玉芝將商人崇拜的神靈分為天神、地神和人神,其中天神崇拜已然形成“五方”的概念,即上帝作為世間主宰指揮四方神,再由四方神指揮風、雨、云、日四神完成上帝的旨意。(26)宋鎮豪主編、常玉芝著:《商代史·商代宗教祭祀》,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537-553頁。不管是掌管東南西北的四方神還是風、雨、云、日四神,他們分別在上帝和四方神指揮下掌管人間禍福吉兇。商代宗教信仰和祭祀的發展開始廣泛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生產,五色也逐漸與原始宗教產生了聯系,五色顏料的使用和“五色石”或許正是這種文化背景下的產物。
隨著早期宗教信仰的發展和宗教理論體系的構建,商人在祭祀中形成的“五方”等宗教信仰逐漸與五色使用相融合,構成了早期“五色觀”的起源。汪濤也通過對甲骨文刻辭研究認為,商代已經有不同顏色范疇,它們的使用也是相互對立,如白和黑,赤和勿,黃和幽,這與“五行說”結構相似,而且兩者具有某種意義上的聯系。(27)汪濤著、郅曉娜譯:《顏色與祭祀——中國古代文化中顏色涵義探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91-208頁。這些都為早期“五色觀”的形成奠定了思想基礎。
2.國家統治的需要
如上所述,商代綜合國力強盛,四周方國“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國力的強盛也使商朝的統治階級開始在各個方面不斷樹立和加強自己的權威。特別是隨著商代宗教信仰和祭祀的發展,商代的統治者開始利用宗教信仰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務,利用宗教占卜來維護自己的權威。商代的政治是神權的政治,商代的政治和宗教是合一的,是政教合一的政治。(28)宋鎮豪主編、常玉芝著:《商代史·商代宗教祭祀》,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556頁。部分國家意識體現在宗教信仰上,統治者利用宗教維護自身的權威。在此基礎上,與宗教祭祀密切相關的五色也成為了商代統治者進行政治統治的重要內容之一。
許哲娜認為在政治生活中,五色符瑞符號能夠誘導民眾形成統治者“天賦異稟”的政治思維,從而為其政治合法性的確立進行有效的輿論鋪墊。(29)許哲娜:《傳統君權思想演變與五色符瑞、眚祥符號興衰》,《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第82頁。因此,在商人特別是統治階級的政治生活中,很有可能使用五色作為統治的工具和象征。在殷墟考古發掘中,五色顏料的出土大多出現在貴族墓葬中,用途則多見于壁畫、彩幔、棺槨裝飾等,我們猜測一方面商人用這些顏色裝飾生活用具、陪葬品等,美化這些器物,為單調的生活增添色彩,另一方面或許是為了體現統治的權威,因為這些顏料原礦石的獲得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并非一般平民所能獲得和使用,只有處于上層統治地位的貴族才能夠在各種場合使用這些顏色,顏料的不易獲取使之成為貴族特權。因此,在商代五色或許已經成為統治者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并在后世的發展中逐漸演變為國家統治下的政治產物。
3.審美層次的追求
傳統觀點認為“殷人尚白”,在殷墟考古發掘中出土的大量白陶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但事實上,“尚白”并不是“獨尊白”,殷墟考古發掘的大量隨葬器物中使用五色顏料卻恰恰說明了商人也“尚彩”。除了統治的需要,最直觀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好看”,審美層次的需求是商人使用各色顏料最直接的原因。如前所述,早在舊石器時代,人類就開始使用顏色裝飾物品,到了商代人們對顏色的使用更加廣泛。殷墟發掘的墓葬中出土的彩繪壁畫、棺槨等,出土的孔雀石、綠松石等各色玉石器以及器物上的紋飾,都充分證明了商人審美觀念的提升。商人對美的追求直接導致五色顏料、“五色石”等社會需求增加,進而推動“五色觀”的形成和發展。
殷墟五色顏料及其原料、“五色石”的發現,充分說明了在商代特別是晚商時期五色的使用已經十分廣泛。商朝統治階級開始廣泛使用五色顏料,用以生活、生產等方面,雖然這一時期尚未形成嚴格的用色制度和五色觀,但五色文化的早期萌芽已經在宗教信仰的發展和國家政權的統治下逐漸產生,這也為后來中國傳統文化中“五色觀”的形成奠定了思想基礎和物質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