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北內黃方言一種表婉拒的答句“俺VD嘞”

李學軍

(安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安陽 455002)

自賀巍(1965)(1)賀巍:《獲嘉方言韻母變韻的功用》,《中國語文》1965第2期。以來,豫北方言的D變韻現象逐步成為方言學界一個研究熱點,并隨著越來越多方言點材料的不斷公之于眾,使討論更具有廣度和深度。具體表現為:變韻功能的分類日趨合理,變韻的各類制約條件已納入考察的視野等。參見王森(1998)(2)王森:《鄭州滎陽(廣武)方言的變韻》,《中國語文》1998年第4期。、辛永芬(2006)(3)辛永芬:《河南浚縣方言的動詞變韻》,《中國語文》 2006年第1期。、李學軍(2015,2016)(4)李學軍:《河南內黃方言雙音節動詞的變韻》,《漢語學報》2015年第3期。李學軍:《河南內黃方言動趨式動詞的變韻》,《中國方言學報》2016年第6期。、張慧麗(2017)(5)張慧麗:《官話方言變韻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張慧麗、潘海華(2013,2019)(6)張慧麗、潘海華:《郾城方言的動詞變韻》,《中國語文》2013年第1期。張慧麗、潘海華:《動詞變韻與事件結構的語法化》,《中國語文》2019年第1期。、李學軍、賈迪扉(2020)(7)李學軍、賈迪扉:《豫北內黃方言的“VD+NP受事+NP方所”結構》,《語言研究》2020年第2期。等。

從功能分類的角度看,完成類、終點類變韻學界討論得較為充分,而持續類變韻(功能大致相當于普通話的“動詞+著”)則大打折扣。如實地說,這方面后出的報道材料甚至遜色于早期的報告。如:賀巍(1965)報道的第3種變韻句式“他買D菜的”,后出的報告就很少提及。實際上,同類句式在豫北方言D變韻區廣泛存在(8)根據我們的初步調查,D變韻區的內黃、浚縣、滑縣、淇縣等方言點皆存在“他買D菜嘞”這樣的句式。。形成這種局面的原因大概有三點:一是持續類變韻沒有另兩類變韻的地位顯赫(前者多出現在句子的背景信息層面,而后者常出現在句子的前景信息層面),不易被察覺。二是持續類變韻動詞的范圍在不同方言點呈現較大的差異,即使同一個方言點其內部功能的一致性也遠不如另兩類。三是部分持續類變韻句式與普通話“V+著”句式對應不上(即使對應上也不易說清變韻的語法功能,因為助詞“著”本身的語法意義就存在很大的爭議)。或是為了描寫的簡明,不少報告有意無意規避了一些疑難問題。

為彌補這方面的缺憾,我們試圖在重新調查的基礎上加強對內黃方言持續類變韻句式的描寫。作為這種努力的一部分,本文擬從微觀層次對“發話人表示要贈予聽話人(家)物品”這一語境條件下,聽話人的拒絕性答句“俺VD嘞”作出詳細的分析。主要討論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答句的句式義、表達功能及其替換形式。二是進入答句的動詞類別及其與引發句中名詞性焦點成分、現場時空條件等語境因素之間的制約關系。

一、答句婉拒功能的實現

1.1 答句的句式義

答句“俺VD嘞”能夠實現的表達功能,與其所屬句式的字面義密切相關。而要厘清這一點,則需從它的上位句“S施事+VD+O受事/結果+嘞”說起。

該類句子符合內黃方言持續類變韻句式的一般特征:句末必帶助詞“嘞”,動賓之間不能帶數量成分。變韻動詞的功能與普通話中的“V+著”大致相當。從動詞的性質和句義上看,這類句子大體上可以分出三個下位類型(9)這方面的討論還很少見到。具體來說,a類(表視覺、聽覺、心理活動義動詞)在以往的變韻報告中多有列舉,但未展開討論;b類(從事某活動義動詞)至今未見論及; c類(獲取及獲取方式義、制作義動詞等)也僅見賀巍(1965)有舉例性描寫。:

a.我瞧D［‘io42］天嘞,甭害怕。

c.他買D［m?55］菜嘞,不用再買了。

我們要討論的答句“俺VD嘞”屬于c類下位句的賓語省略形式。如前所述,該下位句在豫北方言D變韻區廣泛存在。

賀巍(1965)從比較的角度對獲嘉方言的這一下位句進行過舉例性描寫(4組例句):“動詞用基本韻母表示事情正在進行中,動詞用D變韻母表示已然(已成事實),有這么回事。”“‘他買菜的’是說他正在買菜呢,強調事情正在進行。”“‘他買D菜的’是說他已經買了菜了,強調有這么回事兒。”賀文對整個句子的意義分析是基本正確的,但不夠精確,且未對動詞變韻的功能作出具體分析。

盡管c類下位句在普通話中難以找到對應的句式,但我們仍將變韻動詞的功能分析為相當于普通話中的“V+著”還基于另外一個重要的事實:在內黃方言變韻過渡區中,該類句子核心謂語表現為“V+助詞”形式。具體來說,竇公話使用“V+得·t?”,井店話使用“V+□·”。而“得”和“□·”分別是兩個方言點表持續體義的助詞(10)“得”是竇公話標記持續體的專用助詞,如:他穿得襖嘞。丨我在北京干得活兒嘞。“□·”在井店話中既可以標記持續體也可以標記完成體,但在c句式中只能標記持續體。因“V+□·+O+嘞”與以城關鎮為代表的變韻區的“VD+O+嘞”完全一致。。將賀巍所列4個典型變韻例句對譯成這兩個方言點的話就是:

他買得菜嘞,咱不買了。/他栽得黃瓜嘞,我知道。/他腌得咸菜嘞,咱不給他了。/他淘得米嘞,你咋又淘咧?(竇公鄉)

如果將動詞變韻的功能定性為“持續”,那只能是“動作行為完成后結果狀態的持續”,可以理解為動作行為完成后事物存在或領屬的狀態。c類下位句為施事主語句,其句式義應為:施事通過某行為而領有某物(11)這一點也可以從河南境內的其他方言點得到驗證。如博愛話(晉方言)中與該句式平行的是“俺V有”:俺買有菜。丨他栽有黃瓜,我知道。丨他腌有咸菜,咱不給他了。丨他淘有米,你咋又淘咧?新鄭話(中原官話)則是“俺V嘞有”:俺買嘞有菜。丨他栽嘞有黃瓜,我知道。丨他腌嘞有咸菜,咱不給他了。丨他淘嘞有米,你咋又淘咧?。

1.2答句的表達功能

在內黃方言中,“俺VD嘞”作為一種拒絕性答句的規約化程度較高。其結構是固定性的(主語不能省略也不能替換,動詞前一般不需要添加狀語,后面也不需要帶賓語,句末必帶助詞“嘞”),且主要用于日常會話中發話人表示要贈予聽話人(家)物品的場合(12)關系熟悉的煙民見面后相互敬煙時,被贈予者表婉拒一般使用“(我)VD嘞”或疑問句形式“(我)這不VD嘞喲(多伴隨亮明事實的動作)”來作答。吸煙屬于個人行為,與家庭無關,所以主語多直接使用“我”,且可以省略。常用的動詞包括:“點點燃、裝、拿＊、帶”等。如:(發話人遞煙)□tsei24(個)!——(我)點D ［ti?55］嘞。/(我)這不點D嘞喲?。

發話人出于善意或客氣提議贈予聽話人(家)某物,一般發生于與聽話人剛見面或聽話人即將離開交談現場之時。聽話人使用“俺VD嘞”作為回應,實際上是借“我們家通過某行為而領有(發話人要贈予的)某物”這一字面義來交代拒絕接受的理由,以此傳達“不需要(贈予)”的言外之意,從而實現婉言拒絕的表達功能。

會話中,引發句多為祈使句形式,以直接對聽話人說的為主,也可以是對家庭成員說的(作為非家庭成員的聽話人同時在現場),其語用預設為:發話人認為聽話人的家里沒有自己要贈予的物品。對話的雙方之間較為熟悉,系街坊鄰里、親戚、朋友等關系。所贈物品多為食物以及家庭成員可以共享的其他日常生活用品。

為清楚地顯示答句與引發句之間的互動關系,下文舉例時將按會話的自然順序將二者一并列出。

(1)(說話人指著西瓜)抱個走吧!——俺買D［m?55］嘞。

(2)去往俺家瓦點兒小米嘞吧!——俺糴D［ti?42］嘞。

(3)肉剩嘞不少,拿兩塊兒走不咋!——俺割0［k24］嘞。

(4)貴臣,給恁幾塊冰糕吧!——俺批D［p‘i?24］嘞。

(6)拿幾根黃瓜不拿?——俺薅D［xo24］嘞。

(7)卸給恁點兒煤吧!——俺拉0［la24］嘞。

(8)瓦點兒大米走吧!——俺換D［xu?312］嘞。

(9)恁不是冇栽紅薯喲?拾點走吧!——俺溜D［lio312］嘞。

(10)抓俺把兒水不楞棵一種野菜不咋!——俺揪D［tio24］嘞。

(11)抓給她把兒玉黍黍花兒玉米花!——俺崩D［po24］嘞。

(12)弄D恁個鐵架得叫他拉走吧!——俺焊D［x?312］嘞。

以上例(1)—(10)的引發句是直接對聽話人說的,除問句形式外句末一般要帶語氣詞“吧”或“不咋唄”。例(2)(7)答句中的動詞屬于老派用法,“糴”在年輕人嘴里已近乎消失(多已改用作“買”),“拉煤(用人力車去煤礦買煤運送到家)”現象也早已消失。例(4)則屬于“批”的新用法,因為家庭批發冷飲、冰糕、雪糕等屬于近年冰箱在農村普及以后才出現的現象。例(11)(12)的引發句是發話人對自身家庭某成員說的,句末可以不帶語氣詞。這兩例答句中的動詞一般表示的是使動義。

另外,例(3)(7)動詞使用變韻的零形式,作為本韻動詞理解一般只能視作“嘞”字結構(與普通話“的”字結構相當)。下文中其他同類例句也是如此,不再進行說明。

當然,“俺VD嘞”在作為真實問句的答句等語境條件下,仍可實現其句式字面義的表達功能,只是結構形式并不固定。

(13)恁冇菜咋爊也?——(俺)買D［m?55］(菜)嘞。

(14)(發話人表示出自己家沒有蔬菜)俺買D(菜)嘞,給恁點兒吧!

以上兩例變韻動詞后皆可以帶賓語,且例(13)中的主語“俺”可以省略。

1.3答句的替換形式

盡管“俺VD嘞”作為一種拒絕性答句的結構是固定性的,但并非唯一的選擇。其替換形式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特定語境條件下“俺VD嘞”答句本身的擴展形式,另一類則是由動詞的原韻形式等構成的同義句。

使用擴展形式需要滿足以下3個特定條件中的1個。具體表現為:①答句中的賓語名詞為引發句中焦點名詞的上位詞時可以出現變韻動詞之后。②當引發句為未來執行的祈使句或某物的制作、生長過程周期長時,原答句形式的變韻動詞之前可添加時間狀語“今年”等。③答話者強調與平時不同,眼下具有發話人所贈物品之時,原答句形式的變韻動詞之前可以添加時間狀語“今兒個”等。這里各舉兩例:

(15)三得,揀幾個洋柿得西紅柿走吧!——俺薅D［xo24］(菜)嘞。

(16)拾倆卷得方饃走不咋!——俺蒸D［tso24］(干泥蒸制食品的通稱)嘞。

(17)到D收谷得嘞時候兒給恁點兒!——俺(今年)耩D［tio55］嘞。

(18)叫他拿走點兒麻批得!——俺(今年)漚D［o312］嘞。

(19)給恁倆茄得吧!——俺(今兒個)劈D［p‘i?55］分嘞。

(20)吃俺塊餅不咋!——俺(今兒個)搟D［k?55］嘞。

例(17)引發句為未來執行的祈使句,其拒絕性答句的謂語多由栽種義動詞充當;例(18)“麻批得”(用水將生麻泡軟,稱之為“漚麻”)的制作有季節性且周期長,一年一般做一次;例(19)“劈分”屬于20世紀80年代以前農村生產隊時期高頻使用的動詞。

第三，構建“三多”營養培訓模式，即由神經內科、膳食營養科、康復科組建多學科師資團隊進行相關專業的培訓；還因人而異，不同層次醫護人員制定不同的學習計劃。“兩年多來，培訓在面授、微信、病例討論等途徑中進行得井井有條。”劉延錦總結。

需要指出的是,與同義的替換形式相比,使用“俺VD嘞”答句(包括擴展形式)顯得更為老派。比較:

(21)吃俺個焦葉得一種油炸面食吧!——俺買D［m?55］嘞。

——俺(家)有。/俺(今兒個)買來。

——不了。/俺不。/□□［?42?24］。

(22)抓把兒韭菜走不咋!——俺鏟D［ts‘?55］嘞。

——俺(家)有。/俺(將剛才)鏟來。

二、答句中的動詞選擇限制

能進入答句的動詞受到句法、語義、語用較為嚴格的條件限制。這里我們將主要從動詞類別和動名搭配、現場條件等三個方面來討論這一問題。

2.1動詞類別

我們共搜集了123個常用的動詞可以進入“俺VD嘞”答句。從句法上看,該類動詞屬于單賓動詞;從語義上看,該類動詞具有［+述人］［+自主］［+持續］［+動態］［+終點］特征(14)［+持續］特征主要表現為:動詞后可以帶表持續義的助詞“住·t‘y”。需進一步說明的是,內黃方言的持續體在現實句核心謂語的位置上一般只能使用“VD”,但在連動式(前項)、主語從句、祈使句中,該類“VD”可自由替換為同義的“V+住”。如:他騎D［t‘i42］洋車得走了 = 他騎住洋車得走了。［+終點］特征是依據楊素英等(2009)對普通話中同類動詞的分析而提取的。;從語用上看,該類動詞皆為高頻動詞(包括老派使用的),且大多與飲食生活密切相關。

按楊素英等(2009)漢語最新的動詞情狀分類框架(15)楊素英、黃月圓、王勇:《動詞情狀分類及分類中的問題》,《語言學論叢》(第三十九輯),2009年。,這123個動詞屬于“指向結果動詞”(確定結果),根據語義可再分為A、B、C三個小類(表中右上角帶＊號詞的韻母為不變韻母):

A 獲取及獲取方式義動詞(41個)

B 制作義動詞等(76個)

C 播種義、攜帶義動詞等(6個)

點種(花生等)耩播種(谷得等)栽 種 喂養帶 拿＊

2.2動名搭配

除了少數獲取義動詞如“買”等的使用面較寬以外(16)母語人認為不宜成為商品的東西,一般也不會選擇使用“買D ［m?55］。”如:給恁點兒柳絮得吧!——俺捋D ［ly24］嘞。,大多數答句中使用的變韻動詞受到動名之間搭配規律的嚴格限制。即,變韻動詞的選擇受到引發句中名詞性焦點成分的制約,二者需構成一個理想的動賓組合。鑒于前面的“ 答句婉拒功能的實現”中所用例句以A類動詞為主,下面主要以B類制作義動詞構成的答句為例加以具體說明。

部分動詞與名詞之間基本上屬于一對一的關系,二者的搭配關系甚至帶有習語性質,如:“蘸糖堆兒糖葫蘆、暖小雞兒、漤柿得、踅粉皮得”等,從而表現出答句若使用制作義類變韻動詞并無選擇的余地,只能是固定組合中的動詞。

(23)拿幾串糖堆兒糖葫蘆不咋!——俺蘸D［ts?312］嘞。

(24)逮幾個小雞兒不咋!——俺暖D［nu?55］嘞。

(25)拿倆柿得不拿?——俺漤D［l?55］嘞。

(26)給恁點兒粉皮得吧!——俺踅0［y?42］嘞。

(27)給恁點兒棉籽油吧!——俺清D［t‘io24］嘞。

(28)給恁個箅得使吧!——俺穿D［ts‘u?24］嘞。

絕大部分動詞與名詞之間屬于一對多的關系,也就是說將不同的名詞代入引發句,有可能使用同一種回答。

(29)端點兒肉走不咋!/吃俺碗菜不咋!——俺爊D［o24］嘞。

(30)拿倆鞋底得做鞋使不咋!/給他個□□t?42·lou陀螺不咋!——俺刻0［k‘i?24］嘞。

(31)拿點兒秦椒苗兒不咋!/給恁點兒紅薯秧得吧!——俺習D［i?55］嘞。

(32)給你個燈簍吧!/給你個風箏兒吧!——俺糊D［xuo24］嘞。

(34)給恁幾個燒餅吧!/瓦俺點兒黍得面吧!/給你件兒毛衣吧!

——俺打0［ta55］嘞。

例(34)答句中的“打”為多義動詞,對應于引發句中的名詞性焦點成分,分別代表“制作、磨、編織”三個不同的義項。

當然,同一個名詞也可以與不同的變韻動詞搭配,即同一個引發句,也可以用不同的動詞變韻句來回答。這是由物品的制作方式及回答視角的不同所決定的。如:

(35)喝俺口熱水吧!——俺燒D［so24］嘞。/俺掏D［t‘o24］嘞。/俺坐0［tsuo312］嘞。

(36)嘗嘗俺嘞包得吧!——俺包D［po24］嘞。/俺蒸D［tso24］嘞。/俺熥D［t‘o24］嘞。

(37)吃俺塊熱紅薯不咋!——俺煮D［ty55］嘞。/俺燒D［so24］嘞。/俺焙D［p?312］嘞。

例(35)用“坐0(水)”回答舊時受季節限制,因為20世紀80年代以前該詞一般指冬季在煤火上使用鐵壺、鍋等燒水(今加熱裝置已改為煤氣爐、電磁爐等,答句不再受時節限制)。例(37)“焙”多指在煤火邊或煤火洞里烘,因現在煤炭已在民間禁燒而很少使用。

2.3現場條件

除了動名之間的搭配規律之外,變韻動詞的選擇還受到空間、時間等現場條件的制約。盡管同一個引發句可以有多個變韻動詞答句,但在具體的語境條件下,制作義、獲取方式義類變韻動詞的選擇面并不寬,許多情況下甚至只能選擇一個動詞。

先說空間因素。贈品在對話現場時(視線范圍之內),引發句中的焦點名詞可以省略,答句一般傾向于選擇使用與贈品制作方式或獲取方式相同的動詞(17)以不同方式制作的物品沒有區別的,當然可以選擇多個動詞作答。如例(35)(36),三種回答方式在一般語境中都是合適的。。

(38)(發話人指著煮熟的花生)抓把兒(拉伸)吧!——俺煮D［ty?55］嘞。

(39)(發話人指著煮熟又曬干的花生米)抓點兒(這)走不咋!——俺曬D［s?312］嘞。

(40)(發話人指著炸熟的花生米)抓把兒(焦拉伸仁兒)吧!

——俺炸0［tsa42］嘞。/俺炒D［ts‘o55］嘞。/俺爐D［luo42］嘞。

(41)(發話人正在剝花生)冇逗瓦俺點兒(拉伸仁兒)吧!——俺剝0［po24］嘞。

(42)(發話人指著剛搓出的干癟花生米)抓點(秕瞎得)吧!——俺搓0［ts‘uo24］嘞。

例(40)三個答句都是合適的,因為聽話人可將制作方式不同的“焦拉伸仁兒”視作同一類物品。若聽話人著眼于差別,則答句優選“炸0”來作答。這種情況下,若現場的“焦拉伸仁兒”系油炒而成,則優選“炒D”,干炒的優選“爐D”。

贈品不在對話現場時,答句中變韻動詞的選擇往往更富有彈性。如例(37)(40)的三種回答都是恰切的。但當引發句中焦點成分的所指(贈品)具體、明確時,答句中變韻動詞的選擇則同樣也會受到嚴格的限制。主要包括兩類情況:一類是引發句中的焦點成分(偏正短語)已指明贈品的屬性,且包含制作或獲取方式;一類是焦點成分雖未指明贈品的屬性,但已為引發句所明示。例如:

(43)抓俺把兒焦拉伸花生嘞吧!——俺炒D［ts‘o55］嘞。

(44)撮俺把兒濕拉伸嘞吧!——俺剜D［u?24］嘞。

(45)去吃俺碗兒將剛煎嘞灌腸嘞吧!——俺煎D［ti?24］嘞。

(46)就住俺涼調嘞黃瓜吃吧!——俺調D［t‘io42］嘞。

(47)去往俺家倒點兒醬熟熟嘞吧!——俺做D［tsuo312］嘞。

(48)去蘸俺點兒醬嘞不咋!——俺熟D［suo42］嘞,我不好吃。

例(43)“焦拉伸”指炒熟的花生,答句中的動詞優選“炒D”;例(44)“濕拉伸”指剛從土里刨出來的花生,答句優選“剜D”;例(45)“煎嘞灌腸”已指明贈品是煎制的(區別于“涼調嘞灌腸”),答句優選“煎D”;例(46)“涼調嘞黃瓜”已指明贈品是調制的,答句優選“調D”。例(47)引發句明示“醬”是生的,答句變韻動詞優選“做D”;例(48)引發句明示“醬”熟的,答句優選“熟D”。

再來說時間因素。從我們搜集的常用動詞來看,與農作物相關的獲取方式義動詞等進入“俺VD嘞”答句明顯受到季節條件的影響。實際上前面所列的不少例句已涉及到這一問題,這里再舉例加以具體說明。

(49)給他點兒新玉黍黍玉米不咋!——俺捶D［ts‘u?55］嘞。

(50)拿兩穗兒玉黍黍穗得煮煮嘞吧!——俺撧0［t‘y?55］嘞。

(51)去往俺家拿倆蘋果嘞不咋!——俺夠D［ko312］嘞。

(52)俺買重了,均給恁點兒豆腐吧!——俺靠D［k‘o312］嘞。

例(49)引發句表示“發話人要贈予聽話人新玉米”,答句以“我們捶過了(領有)”加以婉拒,對話處于［玉米收獲之時］這一論域中。若引發句發生于收秋之后,則答句的動詞一般不會選擇“捶D”(多使用“種D”等)。同理,例(50)論域為［玉米接近成熟之時］,例(51)論域為［蘋果成熟之時］。例(52)情況有所不同。引發句表示“發話人要轉讓給聽話人一些豆腐”,答句以“我們預訂過了(領有)”加以婉拒,對話處于［春節前夕］這一論域中。否則動詞一般不能使用“靠D”(可以選用“買D”“換D”等),因為唯有春節前夕一般家庭才會預訂豆腐(辦紅白大事也會預定,但一般不會轉讓)。

三、余論

實際上,句式III正是厘清持續類變韻功能的關鍵所在。因為句式I和句式II中的動詞變韻表示“狀態的持續”與普通話帶“著”的狀態句大致對應得上并已為學界廣泛認同,而對句式III中動詞變韻的功能到底是分析成“動作的持續”還是“狀態的持續”等顯得模棱兩可(不少學者認為“著”只能表示狀態的持續(18)劉一之:《北京話中的“著”字新探》,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錢乃榮:《體助詞“著”不表示“進行”義》,《漢語學習》2000年第4期;王健:《漢語方言里的兩種動態范疇》,《方言》2005年第3期。。c類句“施事通過某行為領有某物”這一顯豁的句式義,為我們統一解釋句式III中3類下位句中動詞變韻的功能奠定了基礎。因為a類句中動詞本身的動作不明顯,將變韻功能解釋為“某時段內動作行為狀態的持續”順理成章;b類句中的動詞多表示從事某項活動,變韻功能同樣可以解釋為“某時段內慣常動作行為狀態的持續”。由此我們可以說,凡與普通話“著”作用大致相當的動詞變韻,其主要功能就是“狀態的持續”(19)調查發現,持續類變韻可能還存在與句式III平行的句式IV“S受事+VD+O+嘞”:他開D ［k‘?24］刀嘞,不能坐。丨他吃D ［ts‘?24］虧嘞,擱給咱了完不嘮事兒。能進入這種被動句式中的動詞數量不大(多為離合動詞),但句子的狀態性似更為明顯。。若我們的分析能夠成立,那么以往的D變韻報告僅根據前句式I和句式II推出的“表狀態持續的動詞變韻要求一個處所作為前接成分”這一結論顯然有失偏頗。

本文對句式III的分類只是為深入討論拒絕性答句而作的一個初步性嘗試,至于具體都有哪些動詞能進入a,哪些動詞能進入b類下位句,以及動詞進入各類持續類變韻句式的能力差異等問題,尚需要進一步全面系統的考察。即使是c類下位句,也并非沒有繼續討論的空間。如:文中所列A、B、C三類動詞使用條件上的細微差別、C類動詞構成的“俺VD嘞”與“俺V來”的不等值、表示“拿錢換東西”意思的獲取方式義動詞隨著社會的發展正迅速歸并為一個動詞“買”的問題,等等。我們認為,唯有在厘清句式III各下位句基本事實的基礎上,深入剖析3類主要變韻句式之間的內在聯系與區別,才能逼近持續類變韻的真相。當然,要做到這些絕非某個人一朝一夕之功,需要母語調查者們長期的共同努力。

【附記】寫作過程中,作者曾與辛永芬、陳衛恒、張慧麗、盛益民等先生討論,獲益良多。在全國方言學會第21屆學術年會上(2021.4,濟南)宣讀時,又蒙趙變親、王健等先生以及香港中文大學武大真博士提出批評與建議,這里一并致以誠摯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