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燕青
上世紀50 年代末,我跟著養父母在新疆開始了新的生活。說實話,起初我對養父的印象并不太好。他寡言少語,脾氣暴躁,對我管得很嚴,由于貪玩調皮,受些皮肉之苦也是常有的事。
不久,一件小事改變了我的看法。夏日的一天,午睡正酣時,隱約感到有人在輕輕地觸動我的胳膊,睜眼一看,是養父站在面前,手里拿著一根還在冒涼氣的冰棍。見我醒來,他遞過冰棍說:“剛買的,快吃吧。”我趕緊接著猛嗍一口,渾身的燥熱頓覺消除了許多。我突然發現養父并沒有那么生分,盡管他不茍言笑,我們日常坐在一起交流的機會不多,但是從他一些不事張揚的舉動中,我看到了他冷峻外表下一顆慈愛的心。
記憶最深的,就是養父為我理發的事。在農場當知青那陣兒,我曾經放過幾年羊。經受了酷暑嚴寒的洗禮,我回城探親時總是灰頭土臉、皮膚干裂,外加一肚子怨氣。每次跨進家門,養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改頭換面”。理發師出身的他手藝很好,推剪、刮臉,每個動作都是那么輕巧、專注,讓人感到十分享受。“整容”結束,精神了一大截,心里也平復了許多。養父就勢聽我談談在農場的工作,然后也講點兒自己的想法,他沒有太多的說教,總是言簡意賅地囑咐我,要在艱苦的環境中學會鍛煉意志,不斷充實提高自己,有能力終究會派上用場的。這些教誨,對于我安心農場工作產生了極大的作用。
養父時刻關心著我的成長,但從來不愿顯山露水。有一年,聽說中央有文件,獨生子女家庭的下鄉知青可以提前回城。養父一改往常害怕求人的習慣,立刻開始四處奔波,又是找政策,又是打報告,上上下下跑了許多部門,碰了不少釘子,終于實現了渴望已久的愿望。那天,當養父拿著調令到農場接我時,還在為能否回城焦慮的我喜出望外,想到場部找家飯館和他高興高興,可他連話茬都沒接,只要求我抓緊時間早點兒辦好手續,他要趕回去上班,冷靜得讓我不知所措。
待到回城后,我的工作安排有了眉目,同在一個企業的養父僅向我講了些單位的基本情況,就再未對我指指點點,而是有意放開手腳讓我走自己的路。只有當我取得成績的時候,他嚴厲的臉上才會露出笑容,偶爾,還難得地要我與他小酌兩杯呢。
1987 年,早已退休的養父母到內地探親返回新疆后,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讓我和愛人調回湖北襄陽。雖然有些意外,但聽說是為二老落葉歸根打前站,我們在實地考察后也便同意了。豈料時近一年調動未果,養父卻被查出肝癌晚期住進醫院。很多話還沒來得及說,他就進入了肝昏迷狀態。有一天,養父從昏睡中醒來,望著床邊的我,眼中充滿愛戀,嘴巴也嚅動起來,我湊到跟前,聽他在喃喃地念叨:“襄陽、回、回……”沒想到養父彌留之際還在惦記著這件事!我連忙告訴他:“爸,調動的事快辦好了,你就放心吧。”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隨即跑出病房擦起眼淚。
后來從養母那兒得知,我們調回內地,完全是養父看中了襄陽的人杰地靈和發展前景,想為我選擇一個合適的成長環境才下的決心。但當時沒有明說,也是顧慮萬一辦不成,影響我在新疆工作的熱情,其良苦用心令我深受感動。
父愛深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