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過幾朵云

周衛紅

五云路，是我們縣最繁華的街道，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人流如潮。每次上下班，我都是被人流裹挾的，抬頭，先入眼的是蛛網樣的各種電線、光纜，一塊長條形天空懸在電線、光纜的上方，給我的感覺不過是一盞特別的節能燈，偶爾出現的云是燈管上撲火的飛蛾。

一進入建國路，路兩邊的法國梧桐，熱情似火，枝與枝相連，葉與葉相接，用一座濃蔭密布沒有盡頭的梧桐大棚迎接我的到來。在這里，我把脖子昂成90°，也看不到天空，只有一絲又一絲金絲一樣的光線，打在我的眼睛里。

老縣政府大院面積大，卻是高大的法國梧桐皂角樹、古老的女貞核桃樹、挺拔的柏樹酸橙、浪漫的玉蘭石榴的家園。它們一棵棵都是那么強勢，牢牢地占領著那方天空，屬于人們的只是一個比籃球場大不了多少的范圍。

進入大院，我就得進入辦公室，這方籃球場大小的天空，其實也不屬于我。

四年前，縣政府行政中心建成，四樓有一間成了我的辦公室。我上班的地點變了，我上下班的線路也就變了。

以前上班是小區門口掉頭向南，現在上班是小區門口掉頭往北，穿過五云路林立的高樓，來到了鳳凰廣場，左轉進入寬闊的芙蓉大道。如果說芙蓉大道也還是綠植成蔭的話，那么當你走上贛江大橋的時候，你的視線和心境就會不約而同地豁然開朗起來。大橋像是一彎彩虹架在江面上，順著大橋的方向往西看，往東看，清凌凌的贛江水牽引你的視線往南看，再往北看，無論往哪一個方向看，都是開闊的視野，天空也旋即開闊起來，像是一個倒懸的穹廬，更像一頂特大到不著邊際的倒懸著的帽子。

我們的辦公樓在闊大的云洲生態公園里，只有背部倚靠的是幾座低矮的小土墩一樣的山。前方，左右方，都是寬闊的平地。平地上花草樹木的高度，不足以影響我們看天空的視線。

原來被逼仄的環境擠壓，現在來到如此開闊的地方，總得有什么不同的表現吧。哦，看云。

是的，看云。

看云，成了我來到萬安大橋必須要做的事情；看云，成了我走出行政大樓必須要做的事情；看云，成了我工作之余抬頭就做的第一件事情。

每天看云，每天的云都不同。一座大山一樣的云是厚重的云，一面陡峭的懸崖一樣的云是勇敢的云，一朵桃花一樣的云是單純的云，一朵山茶花一樣的云是紛繁的云，一片羽毛一樣的云是輕描淡寫的云，一大片排山倒海的云是濃墨重彩的云。像牛像羊像馬的，像人物像器具什么也不像的。靜止不動的，極速奔跑的，慢悠悠踱步的。

好像云有抓手，看著看著，它就把我的煩憂抓走了。

好像云懂布施，看著看著，它就把好心情種進了我的心里。

最喜歡上班的時候往北看，那是百嘉窯頭方向，那些低矮的山頭上常常頂著一朵朵獨立的小云，它們彼此之間保持著一定距離，不遠也不近，像是一個個優雅的淑女，嫻靜清高。

最喜歡看萬安湖上空的云，它們經常聚集在蜜溪坑的峰頂，一字排開，按照大小順序排列，整整齊齊，好像是排兵布陣的士兵。

也喜歡站在行政大樓旁的湖邊看后山上空的云朵，它們總是喜歡和后山一樣在湖水里照鏡子。湖中的云朵比天空的云朵更清晰。不知道是白云裝飾了湖水，還是湖水裝飾了白云，抑或它們彼此裝飾，誰也離不開誰，誰離開了誰都顯得空洞虛無。

喜歡清晨時看云。云特別高，特別遠，感覺特別清新輕盈，特別飄逸。如果有早起的蟈蟈陪你去看云，那么你享受的是一場視覺聽覺盛宴呀！天上有云朵在表演，地上有蟈蟈在歌唱，樹都沉醉不已，何況人！

喜歡黃昏時看云。夏秋氣候變化多端，經常能收獲意想不到的驚喜，那是最高明的畫家天使登臨人間。它有時候在萬安湖上空揮筆書毫，然后涂抹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色彩，有時候把百嘉窯頭方向半片天空涂抹得艷麗繽紛，讓人感覺不是黃昏來臨，而是一天的美好才剛剛開始。

如果久雨轉晴，那么漫天的云朵就像是熙熙攘攘的鬧市，擠擠挨挨，比人間還熱鬧。

如果久晴轉陰，那么黑壓壓的烏云就像是一場即刻要覆下來的厚棉被。鳥逃回巢，人奔回家，只留下漫山遍野的花草樹木在戰戰兢兢地等待接下來不可預知的事件。

這樣的事情多發生在夏天。這讓我想起我的祖母，每次遭遇這樣的烏云壓頂，她就像是一只急得團團轉的螞蟻。她放下手里的鋤頭、鐮刀，再遠也要飛奔回家，搶救那些晾曬在外的豆角干兒、辣椒干兒、南瓜花、南瓜子，還有曬墊上的稻谷，還有晾曬在竹竿上的全家人的衣裳。

如果久晴轉陰后，一朵烏云只是出來單獨巡邏，那么這是一朵深受我的母親喜愛的云朵。我的母親會嘟起嘴巴，朝著烏云吹口哨。雖然不響亮，烏云卻也能聽見，它知道我的母親需要什么，它吹來一陣小小的風，然后踱步到母親上方的天空停留，讓我正在勞作的母親享受片刻清涼。

父親更喜歡晚上看天空，留心夜空的云朵。云朵密集，父親的臉上就像這夜晚的黑一樣，令人擔憂。如果星光燦爛，一朵云也沒有，父親臉上的表情就像星光一樣燦爛。

現在，我也喜歡晚上看云朵。我站在萬安最高層建筑的頂端，看云朵在月亮下面來回穿梭。

更多的云從遠方趕來，好像不近距離感受一下月亮的清輝，就辜負了這個美好的夜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