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暉
摘 要:《奏定學堂章程》是晚清政府頒行的重要教育法規,也是首次從法制層面明確近代中國設計教育基本框架、課程體系和人才培養目標的標志性文本。這部章程從通識教育和專業職業教育兩方面構建了設計教育體系框架,開啟了實業人才培養模式多元化的道路,因材施教理念得到初步落實。《奏定學堂章程》對近代中國設計教育體系的建構有重要意義,直至今日仍具有啟發價值。
關鍵詞:奏定學堂章程;設計教育體系;近代教育;工藝技術教育
作為一門系統化、體系化的現代學科,現代設計學是伴隨人類工業化進程而逐步生成的,它與工業化背景下的造物息息相關。而近代中國工業化道路與動蕩不安的時代背景、內憂外患的國家命運以及呼喚變革的社會現實緊密聯系。晚清時期教育制度法規的變化見證了中國設計教育從無到有的發展歷程。1904年1月,清政府頒布《奏定學堂章程》,它不僅反映出晚清時局以及當時中國實業發展的現實需求,同時也對推動中國教育的現代化進程、培養新式實業技術人才,以及奠定中國設計教育體系起到關鍵性作用。該章程包含了從美育教育普及至設計專業學習的各項內容和規范,已具現代性質的設計教育系統和學科規劃的雛形。
一、 《奏定學堂章程》頒行前的設計教育概況
中國古代手工業生產模式下的匠作體系及其造物,是中國設計歷史的源起。自商周時期起,中國古代“工”的種類日趨繁多。從西周時期的“工商食官”制度至明清時期的官匠制度,歷代統治者對手工業都尤為重視,工匠技藝傳習制度不斷發展完善,主要形式有如下幾種:一是家族承襲,即管仲提出的“夫是,故工之子恒為工”[1]。二是師徒技藝傳授。商周時期的“百工”大多來自奴隸,官府作坊是習得技藝的主要途徑,“百工居肆,以成其事”。三是官府及行會工匠培養制度。如明代紙盒店業規定“凡投師,備師俸錢十二串文,外出備香資二串文,其香資半年為限,出進酒席徒備”[2]。鴉片戰爭爆發后,一部分思想開明的士紳和官僚意識到學習“西技”對國家強盛的重要性,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呼喚教育體制改革、建立以實業為核心的新式教育體系,近代設計教育隨之開啟新篇章。
在無系統的教育時期,實業教育實踐群體主要來自外國傳教士開設的教會學校、開明鄉紳興辦的實業學堂,以及洋務派官員創辦的實業教育。從客觀角度看,教會學校的出現對中國教育體系的建構和學科建設均產生不可忽視的影響。以馬禮遜教育協會開辦的學堂為例,既有藝術教育的通識課程,也有繪畫、手工技能的訓練。高等學堂的木工、陶工、金工、圖畫、印刷等課程內容則有鮮明的近代工業社會背景下設計學科萌芽的特征。洋務派官員興辦的技術學堂和實業教育課程是推動晚清政府頒布《奏定學堂章程》的重要力量。從自強、求富的角度出發,洋務派開設技術學堂,涉及農政、工藝、商務等科目。如張之洞設立的湖北工藝學堂設置了機械制造、制圖繪畫、木器制作、漆器制作、竹器編織、銅器制作、玻璃制造、紡織工藝、建筑等各門工藝。
二、 《欽定學堂章程》建構設計教育體系的準備
光緒年間赴日考察官員的文本中有諸多關于“圖畫、制圖、圖案”等內容的表述。左宗棠詳細記述了高等工業學校中與設計學科相關的課程內容及學制架構。[3]隨著國內各類實業學堂的興建,圍繞實業人才培養形成的設計學科框架開始顯露雛形。張之洞等撰寫的《會奏變法自強第一疏》《籌定學堂規模次第興辦折》[4]中提出在初級教育階段設立具有設計學科性質的課程。隨著維新運動的推進,近代中國初步建構了從中小學階段的藝術美育普及教育至高等學堂的設計專業教育的學科體系。
1902年頒行的《欽定學堂章程》(壬寅學制)是在系列實業教育教學實踐和制度探索的基礎上,形成的近代中國首個教育學制規范,同時也是開啟后續《奏定學堂章程》的教育制度基礎。根據《欽定小學堂章程》中的“高等小學堂課程分年表”,圖畫在每一年的課程體系中均有設置,平均課時量在6課時以上。中學堂課程強調由淺至深的準專業繪畫訓練。進入大學堂后,工藝類各種專業開始出現,如土木工學、機器工學、造船學、造兵器學、建筑學等。從圖畫技能和藝術審美能力培養至制圖能力訓練,再到專業化、職業化設計課程,以工業生產為背景的現代設計學科架構在《欽定學堂章程》中已經初具形態。
不過《欽定學堂章程》在學科架構科學性方面仍存在一定的局限和不足,這也是后續《奏定學堂章程》頒布的重要原因。
三、 《奏定學堂章程》對設計教育體系的構架
光緒二十九年(1903),張之洞、張百熙、榮慶協同擬定《奏定學堂章程》,著重調整蒙養院章程、師范學堂章程、工商實業學堂章程,以及科舉中額、全國學務的統轄權歸屬等內容。
《奏定學堂章程》從學務總則、具體學務章程兩個方面對學務進行規范。與欽定章程相比,奏定章程的學堂分類和分級更加清晰、學制年限更為合理。奏定章程對于實業教育已形成循序漸進式的專業化培養模式。
在這部章程中,設計教育主要以工藝教育的形式體現在各級學堂、實業學堂、藝徒學堂及師范學堂的課程中。課程架構既體現出工藝美術教育的普及廣度和層層遞進的深度,也體現出了工藝教育的專業化、職業化特征。
1. 系統化的工藝教育:普及性與專業性兼備
兼顧工藝教育的普及性和專業性是該章程課程設置的突出特點。工藝教育普及主要體現在蒙養院、初等小學堂和高等小學堂的課程設置中。蒙養階段側重幼兒的形狀感知和動手能力培養,包括游戲、歌謠、談話和手技。進入初等小學、高等小學和中學堂后,“圖畫”開始以課程的形式出現在學科框架中,對專業技能的要求不斷增加。中學堂“圖畫”要求學生能夠進行實物臨摹、自主創作,具備“他日繪畫地圖、機器圖,及將求各項實業之初基”[5];審美能力有更高的標準,要求能夠使位置、形狀、濃淡得宜。
結合中學堂每年的課程內容變化,課時量也進一步明確。高等學堂、大學堂階段的工科學校則明顯轉向專業化學習。課時量每周18小時至30小時不等。在畢業要求中,不同學科對計畫、制圖、圖稿各有專項要求。總的來說,工科大學的專業教育十分重視學生的繪畫、制圖、裝飾及工藝技能等實踐操作能力的培養。
2. 職業化的工藝教育:理論與實踐并行
自鴉片戰爭后,實業救國的思想已深入人心,工藝教育的重要性成為廣泛的共識。《奏定實業學堂通則》開篇指明,“實業學堂所以振興農、工、商各項實業,為富國裕民之本計”[6]。因此,《奏定學堂章程》還制定了專項實業教育及人才培養制度。該部分更強調理論與實踐的結合、工藝技能的掌握和有針對性的專門人才培育。
首先是實業教員培養。工業教員分為完全科和簡易科,此外規定了各科教員的教授科目、講習生選用的標準等。課程特色有兩點:其一,所有科目均包含繪畫、制圖類課程,并根據科目不同加入圖樣、裝飾、構造等內容,且格外重視培養實業教員的制圖能力和動手能力。其二,強調實習的重要性。所有科目均設置實習,側重實業教員的實操能力和理論結合實踐的能力。
其次是實業學堂分級設立不同等級的學堂,設置較為合理的學業逐級遞增框架。實業學堂細分為初等、中等、高等及實業補習普通學堂,并指明不同等級畢業生后續的職業和學習方向。實業補習普通學堂招收后續將從事實業工作的學齡兒童,學習科目包含各類工藝技藝和繪圖技能,開設的課程緊扣工藝設計所需的知識體系,由淺至深層層遞進。如,中等工業學堂中的圖稿繪畫科教授繪畫、制圖的基本技能;至高等工業學堂后則立足于工廠實踐與工藝技能、制圖技能相結合的教學思路。
最后是兼顧不同學習程度、學習能力和經濟情況的學生獲得實業教育的需求。《奏定藝徒學堂章程》是其中較為特別的內容,一定程度上展現出當時政府試圖兼顧各階層教育需要的意圖,以及章程中實業人才培養模式的多樣化;同時也反映了政府根據實業發展情況對實業人才培養的細化。藝徒學堂的“立學總義章第一”闡明“令未入初等小學而粗知書算之十二歲以上幼童入焉;以授平等程度之工業技術,使成為良善之工匠為宗旨”,“藝徒學堂所教者皆貧民子弟,宜籌公款設置,免征學費,俾貧戶易于就學為最善”。[7]這一學堂人才培養目標以實操能力為核心,僅要求學生掌握基本的工業技能,能夠成為一名合格的工匠。圖畫是課程體系中的基礎科目,所有學生都需要學習。
四、 早期中國設計教育體系存在的局限性
《奏定學堂章程》的頒行對當時中國設計教育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據1907年的統計數據,《奏定學堂章程》頒布之后,全國高等工業學堂建有3所,共計學生449人;初等工業學堂36所,學生有1653人;實業預科學堂23所,學生有1910人。[8]實業學堂開設數量大幅增加,多數學堂開設了與工藝教育有關的課程;工藝科目類別愈加完備,科目得到進一步細分;設計教育框架基本搭建成形,從普及教育至專業教育的各個層級均已成形。一批經過系統化工藝教育學習的實業人才為當時中國實業發展注入了新鮮血液。
不過,這部《奏定學堂章程》也存在一定局限性。一方面是受到傳統思想和教育體制的制約,章程從本質上沒有真正做到革新。其中的工藝教育課程及設計教育體系僅是從形式上模仿西方近代設計教育,未能從教育思想上有所改變。另一方面則是過于模仿、學習國外實業教育模式,未能立足國情,形成符合當時中國實業發展和設計教育需要的學科體系。從教學實踐的情況看,國外教育模式引進后遭遇“水土不服”,如語言、思想、文化等差異造成教學效果的不理想。
五、 結語
《奏定學堂章程》對于近代中國設計教育體系的建構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直至今日仍有一定的啟發意義。首先是它開啟了關于實業人才培養模式多元化的思路。以前不被重視的工藝教育和技能培訓在奏定章程中獲得極大關注。其次,認識到實業發展中工藝教育的價值和作用,展現出實業人才培養中理論知識和技能培訓二者兼顧的教育思路。最后,以教育法規和教育制度的形式體現了對設計教育體系建構的探索。
*本文系南京林業大學2022年高等教育研究課題“設計類專業基礎課程教學改革與實踐研究”(項目編號:2022C32)、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鄉村美學視域下江蘇鄉村特色風貌營造策略研究”(項目編號:2022SJYB0138)階段性研究成果。
注釋與參考文獻
[1](戰國)左丘明:《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49頁。
[2]彭南生:《行會制度的近代命運》,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37頁。
[3][4][5][6][7][8]璩鑫圭、唐良炎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 學制演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21-129、103-106、331-334、478、455、54-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