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村“統租”背后：深圳城中村改造縮影

孫陽

近日，“深圳城中村統租，租客被迫搬家”的消息在社交平臺上發酵，白芒村因“統租改造”成為關注焦點。這個位于深圳南山區西麗街道的城中村，擁有500多棟房屋，因房租和生活成本相對低廉，數萬人居住在此。

4日，南都灣財社記者實地走訪位于南山西麗片區的白芒村，村內顯眼的地方隨處可見“促陽光統租，同享改造福祉”“統租改造·受惠于民·造福于民”等宣傳標語，盡管當日氣溫35攝氏度以上，不少租客仍頂著太陽在搬家。

“目前白芒村統租簽約已經暫緩。”6月5日，白芒村綜合整治項目現場指揮部辦公室在接受對外采訪時表示，同日，深圳住建局對焦點問題做出回應。6月7日，灣財社記者再次前往白芒村，之前的統租宣傳標語已全部被撤下，重新替換上的是“豐富片區多元化業態·構建多類型租賃供應”的橫幅，或許是工作日的緣故，當日現場未見租客搬家。

從政府號召促進統租到暫緩簽約，過去的一個星期，白芒村經歷了什么？

爭議白芒村：限期搬離、租金漲幅和學位問題

所謂“統租”，簡單來說，即本地國企統一收儲城中村房源進行改造，并對周邊配套升級再進行出租，這也被稱為是深圳城中村保障性住房規模化品質化改造提升，主要為解決來深建設者住房問題。

白芒村并不是第一個被“統租”的城中村，事實上，深圳此前已有城中村品質化改造提升的案例。今年4月，新華社發表題為《打造年輕人的宜居社區——深圳推進城中村住房改造提升》的報道，其中便提出了元芬村的改造案例。元芬村位于深圳市龍華區，在經過改造升級后，原本基礎設施落后的城中村逐漸成為干凈整潔且現代化的新青年社區。

那么，為何是白芒村引起了如此大的爭議？

一是“搬家補貼”引發的利益沖突。記者了解到，在房屋被統租后，該部分房東需要在第三方公司進場前清退原本的租客，但部分租客房租未到期，或者由于租住年限過久沒有租賃合同，引起了關于租金補償等矛盾。

“能不能給補貼看房東人品，有的租戶配合房東搬遷，房東不僅補貼一個月的房租還免當月房租，但是我們房東目前就沒有任何表示。”白芒村內的商戶在談論中向灣財社記者表示，他的房東沒有明確說給予補償，只說想搬走就搬，“但房東也沒說要強制搬走，所以不清楚該怎么辦”。

但對于獲得補償的租客來說，這部分補償對于搬家而言也是杯水車薪。“有人打電話問了街道辦，自愿辦理的話給的補貼是每平方米40元。”有網友在社交平臺表示，按照普通單間來算，十幾平方米的補償也就600多元，對搬家補貼力度有限。灣財社記者在現場詢問正在搬家的師傅，在表示物品并不是很多的情況下，對方報價300-400元。

二是強制“限期搬離”引起了租客不滿。南都灣財社記者注意到，不少白芒村的租客在社交平臺表示自己收到了房東“要求在6月30日前限期搬離的通知。”只給1個月的找房和搬家的時間，讓租戶感到難以接受。

“快點找房，最近搬家的人多，越到后面越不好找。”有正在搬家的租戶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附近能租的房源應該承接不住如此大批量的租客，要么房源會迅速減少，要么周邊房租可能會提高，再找房源便只能去更遠的地方。“大夏天找房搬家真的很心酸，拆卸空調熱水器找人也很貴。”

三是學位問題引起的矛盾。白芒村內有所隸屬南山實驗教育集團的白芒小學，附近多數家長的子女均在該學校上學。“因房東已簽約統租項目，會要求我們租戶全部搬離（目前現場指揮部公開的信息顯示多數房東已簽約），因小孩在白芒小學上二年級，可目前白芒周圍都沒有空房，面臨就近上學沒房住的問題。”5月30日，有網友在人民網“領導留言板”上就白芒村統租造成小孩上學不便的問題進行投訴。

除此之外，對于租屋改造后租金是否會上漲、還能否續租、是否會漲價影響片區租金、政府是否會強制統租等等問題也成為討論的焦點。

層層問題映射著深圳租客們的困境，亦引起網友共情。當“統租”大舉介入深圳城中村，不少租客也表示擔心自己會遭遇同樣的問題。

政府部門火速回應：暫緩簽約、保障學位、原則上不漲價

針對上述爭議的問題，6月3日，南山區西麗街道辦事處迅速做出回應。在白芒村街道兩旁和樓棟大門上隨處可見的粉紅色宣傳頁上，標題為“致居民朋友的一封信”對焦點問題做出了四點解釋。

首先，不要求限期搬離。對于居民朋友近期收到的“要求在6月30日前限期搬離的通知”系個別房東的要求，指揮部已調查并責令整改。居民朋友可根據各自尋找房源的情況自行安排，對于不具備搬離條件的居民朋友不強制搬離并維持房屋原租金標準。

另外街道辦還對租客搬遷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問題給予了回應。比如對愿意搬離的居民朋友將給予搬遷補助；再者，指揮部將積極梳理周邊房源的信息供有需要的居民朋友參考；最后，符合入學條件在南山區內就讀的學生，無論搬離與否均予以保障學位。

兩日后，住建局再次回應了市場熱議的“漲租”“改造規模”“租戶安置”等等問題。

6月5日，據“深圳發布”官微，深圳市住建局相關負責人公開回應了有關“城中村保障性住房品質化安全改造提升工作”的問題，其中對于改造后城中村房源租金是否會漲的問題，其提到，“城中村保障性住房規模化品質化改造提升由政府主導籌集，改造后的租金以不漲為原則，單套租金原則上與改造前基本持平，即便個別房源因改造成本高、投入較大、建筑結構復雜，也必須嚴格控制成本、嚴格控制價格、嚴格加強價格監督。”

市住房建設局相關負責人同時表示，今年，全市計劃通過城中村規模化品質化改造提升，籌集保障性住房5.2萬套（間），約占全市城中村租賃住房總量的1%。“不會在深圳所有的城中村開展規模化品質化改造提升籌集保障性住房。進行改造提升的城中村，占全市城中村中的較小部分。”

同時，住建局還要求各區在城中村保障性住房規模化品質化改造提升實施過程中，對原租戶進行妥善安置，并提出了八點措施。

面對市場的質疑，市區住建部門將通過局官網、微信公眾號等渠道，發布保障性住房政策文件和規劃計劃，并做好政策解讀。各區政府還將通過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定期主動發布信息、聽取市民意見建議并及時反饋，回應市民關切，解決租戶搬遷、學位等方面訴求。

6月5日，白芒村綜合整治項目現場指揮部辦公室在接受對外采訪時稱已暫緩簽約。6月7日，灣財社記者前往白芒村綜合整治項目現場指揮部辦公室了解目前白芒村的簽約情況，對方拒絕了有關采訪要求。

專家提議：統租要合理確定規模，綜合評估影響

“推進統租，有一定合理性。”在對上述熱議事件的點評中，廣東省住房政策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員李宇嘉認為，城中村品質化提升順應新市民、年輕人居住訴求的新變化；同時還有利于增加正規渠道的房源供應，吸引和留住人才。

但他同時指出，從執行過程看，顯然“量化目標、任務分解”導向的痕跡太重，導致實際操作中，按照重大政府工程的一貫邏輯，即“高舉高打，浩浩蕩蕩”的模式在推進。這與當下要求精細化、差異化、慎重地推進這項民生工程，特別要考慮負外部性的沖擊等，存在很大的差別。除此之外還需要考慮的問題是“租金低，還能配套好”的保租房模式是否能持續，在李宇嘉看來，保租房是市場化運營的，政府補貼只是起到激勵作用，降低前期投入成本的一種獎補。完全靠政府補貼的效率并不一定高。

6月7日，白芒村路邊顯眼的統租宣傳標語已全部被撤下。

“保租房要大規模搞，但通過統租這種模式，要合理評估其綜合影響，合理確定規模；即便還要統租，也要控制節奏、控制規模，特別要做好相關配套保障政策的安排，杜絕對租金的拉動，對租客心理的巨大沖擊，確保職住平衡，確保學前和義務教育不受任何影響。”李宇嘉對此建議道。

易居研究院研究總監嚴躍進同樣指出，盡管改造深入落實了此前國家層面城中村改造的工作，方向正確，但統租工作造成了過急的問題，包括租房住所保障、租金保障、教育權保障等問題沒有積極落實，導致租客矛盾增加，進而影響了較大的壓力。對此，有關部門應該立足租客的需求，反思一些實際工作。

國家高端智庫研究院宋丁在公眾號的推文里提到，“只要政策的核心是維護廣大群眾的利益，包括原租戶和原業主的利益，那么，出現任何暫時性的不理解和焦慮行為都不需要過于緊張，一切讓事實說話，讓政府的信譽和承諾保證。類似白芒村出現的原租戶的情緒困局應該逐漸恢復正常。”

回訪白芒村：“統租”宣傳標語已全部撤下

4日中午12點，體感溫度35攝氏度以上，白芒村搬家師傅們正忙得滿頭大汗。同深圳的大多數城中村一樣，白芒村內部分狹窄的道路小貨車無法駛入，如果搬家距離不遠，村內的租戶們大多會選擇尋找“人力”師傅進行搬運，一輛三輪車，一根粗布繩子。“再等半個小時就去你們那。”在白芒村的周末，隨處可見汗流浹背的搬家師傅和停在村口的貨運車輛。

這座位于陽臺山腳下的城中村，因為交通不便和距離市中心較遠，租金也相對更低，租住了大量來深圳工作的奮斗者。

“一房一廳1300元。”在實地走訪過程中，有房東向南都灣財社記者介紹自己的房子。該房源不到30平方米，報價秒殺南山多數城中村的房源。與動輒需要簽約1-2年的房源不同，這套房只要簽3個月的合同。當問及未來是否會被“統租”時，該名房東告訴記者，自己的樓棟并未簽約，“除非強制推行，否則我應該不會簽約，目前都是自愿的。13號線開通了這周邊房租肯定會漲，簽了劃不來。”

從地圖上可以看到，白芒村靠近沙河西路的位置，已經有13號線站點“百旺港大”（建設中）的標識，該站點為13號線（石巖線）一期，通過13號線向南未來可快速直達南山后海、深圳灣等片區，向北則直通光明鳳凰城等產業聚集區。

在白芒村事件發酵的一周后，6月7日，灣財社記者再次前往白芒村，之前路邊顯眼的統租宣傳標語已全部被撤下，重新替換上的是“豐富片區多元化業態·構建多類型租賃供應”的橫幅，或許是工作日的緣故，當日未見租客搬家的身影。

白芒村不是深圳第一例品質提升的城中村，同樣不會是最后一例。深圳保障性租賃住房的初衷是保障人有所居、有好居。正如改革都伴隨著陣痛，出現問題亦難避免。

隨著城中村品質提升的推進，未來還有哪些城中村將進入提升的隊列？通過品質提升后的房源租金制定是否有標準？被統租的房東及租客利益通過何種方式保障？在統租背景下，如何實現租金成本不被迫抬升？南都灣財社記者向深圳市住建局發函欲了解進一步詳情，但截至發稿時尚未得到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