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的外溢效應及中國啟示

徐德順 張宇嫣

摘要：2022年3月，《歐盟關鍵性原材料法案》正式發布。該法案旨在解決歐盟關鍵性原材料供應可持續和安全問題，增強歐洲在精煉、加工和回收關鍵性原材料方面的能力。該法案的出臺，對歐洲乃至世界原材料的供應鏈、產業鏈產生了一定影響。本文在比較分析美國、中國、日本、澳大利亞等相關法規制度的基礎上，分析了《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對世界產生的外溢效應。針對該法案對中國的啟示，提出了加快原材料領域相關的立法進程、增強原材料領域的戰略自主性和供應安全、推進原材料領域高水平對外開放、提升中國在關鍵性原材料規則體系中的國際話語權等政策建議。

關鍵詞：歐盟關鍵性原材料法案；外溢效應；中國啟示

2023年3月16日，歐盟委員會發布《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European Critical Raw Materials Act， 簡稱 CRMA 法案），以解決歐盟關鍵性原材料供應可持續和安全問題，增強歐洲在精煉、加工和回收關鍵性原材料方面的能力。該法案重點聚焦于對歐盟經濟重要的非能源、非農業原材料，統稱為關鍵性原材料，包括關鍵原材料（Critical Raw Materials）和戰略原材料（Strategic Raw Materials）。

CRMA 法案旨在簡化歐盟關鍵性原材料項目的許可程序，促進關鍵性材料在歐盟內部的協調與監測。雖然該法案的正式實施還有待于歐洲議會和歐盟理事會的進一步討論與決定，但歐盟對于解決關鍵性原材料問題的迫切程度已形成了共識。

一、《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出臺背景

（一）歐盟意在擺脫關鍵性原材料對第三國的依賴

歐盟出臺 CRMA 法案，意在擺脫重要能源對于第三方國家的依賴，強化對科技、綠色能源產業等重要原材料供應的自主性，以及對關鍵性原材料價值鏈各個環節的控制程度。目前歐盟認定的34種關鍵原材料大多都依賴進口，其中有19種以中國為主要進口國。截至目前，中國提供了歐盟100%的稀土永磁材料和97%的鎂；土耳其提供了歐盟98%的硼酸鹽；南非提供了71%的鉑金；剛果（金）提供了63%的鈷；巴西的鈮、智利的鋰和墨西哥的螢石也在歐盟關鍵原材料的供應中占據一定份額。根據《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和《凈零工業法案》，歐盟計劃在2030年實現由單一第三國進口的戰略原材料消費量不超過總量的65%，以防范關鍵性原材料缺失的風險，盡快實現“關鍵性原材料的安全”。

（二）歐盟擬在關鍵性原材料領域掌握國際話語權和領導力

歐盟有望通過實施該法案，加強戰略原材料的供給，確保關鍵性原材料在單一市場上的自由流動和循環，確保達到環境保護標準和可持續性，有效引領未來碳中和、數字經濟等發展大勢。關鍵性原材料是能源產業、綠色產業、數字化工業等領域的重要一環，其供應中斷將危及單一市場的運作，造成歐盟工業鏈停滯停擺，嚴重損害了歐盟的競爭力，同時也影響了人員就業率和工作條件水平。2022年9月，歐盟委員會主席烏爾蘇拉·馮德萊恩指出，未來鋰和稀土將比天然氣和石油更重要。在新冠肺炎疫情引起必需品供應中斷、俄烏沖突引發能源危機的情形下，歐盟的結構性供應依賴問題凸顯，對歐洲經濟產生了潛在的破壞性影響。歐盟如果不能保證關鍵性原材料的供應，則無法實現其未來綠色工業和數字化產業的宏偉目標。歐盟表示，預計2030年，歐盟對稀土金屬的需求將增長五倍，歐盟需要協調內部關鍵性原材料資源，提高能源行業供應鏈自主能力導向性，以進一步推動歐洲一體化，鞏固歐盟市場地位，并在關鍵性原材料相關領域掌握話語權和領導力。

（三）美國《通脹削減法案》催生了《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

2022年8月，美國總統拜登正式簽署《通脹削減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 of 2022），并于2023年1月正式生效。美國政府稱該法案目的在于減少赤字、降低通脹、重振國內經濟，但其主要集中在氣候和清潔能源領域，且多項補貼和稅收優惠政策僅面向美、墨、加三國的本土企業和在美運營的部分企業。法國、德國、西班牙、意大利等諸多歐盟國家認為《通脹削減法案》對歐盟的能源產業構成歧視，有明顯的貿易保護主義傾向，不利于歐洲相關產業的生產、投資等戰略布局和決策。據此，歐盟發布《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和《凈零工業法案》，作為歐盟綠色計劃的兩大基石，以應對美國《通脹削減法案》給歐洲帶來的負面影響。

二、《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的主要內容和比較分析

（一）《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的主要內容

CRMA 法案系統謀劃了關鍵性原材料的經營管理。CRMA 法案共包括十章內容。第一章概述了一般規定，闡明立法的總體目標。第二章具體列明了審查關鍵原材料和戰略原材料的時間及方案。第三章指出通過選擇和實施戰略項目來加強歐盟戰略原材料價值鏈的規則和程序，以促進簡化許可流程和便利融資機會的獲取。第四章提出建立關鍵性原材料供應鏈的協同監控機制，提出供應風險化解框架和措施，要求大型進口商和制造商定期審核其供應鏈，促進原材料的聯合采購。第五章提出了發展關鍵性原材料市場的循環性和降低關鍵性原材料環境足跡的相關規定，以確保綠色可持續發展。第六章提供了歐盟與第三國在原材料方面建立戰略伙伴關系的合作框架，使雙方合作實現更大的協同作用。第七章提出治理框架，設立歐洲關鍵性原材料委員會。第八章和第九章是關于授權法案、實施和對其他立法修正案的說明。第十章是最后的條款，包含處罰、監督條款，以及以一致方式處理機密信息條款等。

CRMA 法案明確了關鍵性原材料的選取原則、標準和目標。歐盟選擇戰略原材料重點考慮原材料與綠色、數字化轉型、國防和空間應用領域的相關性，關注該原材料投入歐盟戰略技術領域所需的數量、相關戰略技術領域制造所需的原材料種類和數量，以及全球對相關戰略技術領域的原材料需求。基于以上原則，CRMA法案中的戰略原材料包括鉍、硼、鈷、銅、鎵、鍺、鋰、鎂、錳、鎳、鈦、鎢、金屬硅、鉑族金屬、稀土和天然石墨共16種。關鍵原材料的選擇，需要測算原材料的經濟重要性（EI）、與經濟重要性相關的替代指數（SIEI）、供應風險（SR）、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HHI-WGI）①、進口依存度、與供應風險相關的替代指數（SISR）等指標。基于指標結果，CRMA 法案中的關鍵性原材料包括銻、砷、鈹、鉍等，總計34種。CRMA法案還規劃了以上原材料生產、加工和回收的目標，到2030年，在歐盟內部至少生產10％的關鍵性原材料，至少加工40％的關鍵性原材料，至少回收15％的關鍵性原材料，并確保任何戰略原材料對單一第三國的依賴程度不超過65％（詳見表3）。

（二）《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與美國《通脹削減法案》比較

美國《通脹削減法案》的頒布旨在減少政府赤字、降低通脹并重振國內經濟，重點主要集中在稅制改革、醫療健康改革、能源安全和氣候變化領域。在能源方面，《通脹削減法案》制定了諸多標準和激勵。一是要大力發展清潔電力、清潔燃料和“清潔”車輛，減少碳排放。對能源投資的稅收抵免延長至2024年，大幅降低基本抵免率，擴大信貸資格；為個人清潔能源需求設立獎勵性能源投資信貸和減免。二是為可持續航空燃料設立稅收抵免至2024年。將生物柴油、可再生柴油、替代燃料的稅收優惠政策延長至2024年，并將第二代生物燃料的所得稅優惠政策延長至2025年。三是鼓勵對清潔能源制造和能源安全的投資。從2025年開始，根據設施的碳排放量，提供清潔能源生產信貸和清潔能源投資信貸，包括在美制造的可再生能源發電部件、電池部件和關鍵礦物等，提供100億美元的信貸授權，其中40億美元用于能源基礎設施投資。建立基于燃料生命周期碳排放的燃料生產信貸，于2026年投入使用。四是恢復對國內原油和進口石油產品的超級基金消費稅。稅率為每加侖16.4美分，但稅率會根據通貨膨脹進行調整。

對比分析美國《通脹削減法案》與CRMA法案的發現。在法案實施領域上，CRMA 法案聚焦在原材料領域，列明細致的戰略原材料和關鍵原材料清單，并指明測算的方法；而《通脹削減法案》的實施領域更為寬泛，包含能源和自然資源，農業、營養和林業，銀行、住房和城市事務，商業、科學和運輸等在內的八個方面，重點關注的能源領域以能源大類為主要討論對象，未細致劃分出具體的能源種類。在實施措施方面，CRMA 法案更多注重原材料的提取和進口、加工、回收等價值鏈的各個環節，從價值鏈源頭開始改善日益惡化的供應安全危機，并加大原材料在歐盟內部的流通性和自由度，簡化相關項目的許可程序，統一協調和監管；而《通脹削減法案》更為注重能源安全和能源投資方面的補貼、稅收減免、信貸提供等激勵措施，從對符合標準的個人、相關中小型企業以及能源部等國家部門三個層面出發，按各自的特點和體量分別推出不同且適宜的政策。在制定標準方面，CRMA 法案更多從未來的可再生能源、數字產業、太空和國防部門等戰略部門對全球原材料的需求以及歐盟內部對原材料需求的角度出發，由大看小，探究如何解決供應危機以應對世界發展的大勢，進而著力提高歐盟自身競爭力；而《通脹削減法案》更多從美國自身國民經濟的角度出發，由小看大，制定政策以發展美國國內經濟，并促進世界經濟的發展。

（三）《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與中國《原材料工業“三品”實施方案》比較

中國《原材料工業“三品”實施方案》主要內容。2022年8月，中國工業和信息化部、國資委、市場監管總局、國家知識產權局等四部門聯合發布《原材料工業“三品”實施方案》。方案中指出，原材料工業是實體經濟的根基，是產業基礎再造的主力軍和工業綠色發展的主戰場，是支撐國民經濟發展的基礎性產業和贏得國際競爭優勢的關鍵領域。方案表明未來發展重點在于，推動原材料工業增品種、提品質、創品牌（即“三品”），促進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動力變革，實現質量和效益同步提升。計劃到2025年，使中國原材料品種更加豐富、品質更加穩定、品牌更具影響力；高溫合金、高性能特種合金、半導體材料、高性能纖維及復合材料等產品和服務對重點領域支撐能力顯著增強；制修訂500個以上新產品和質量可靠性提升類標準，全面推動關鍵基礎材料全生命周期標準體系建設；培育一批質量過硬、競爭優勢明顯的中國品牌，產品進入全球中高端供應鏈，市場環境更加公平有序。到2035年，原材料品種供給能力和水平、服務質量大幅提升，達到世界先進國家水平，形成一批質量卓越、優勢明顯、擁有核心知識產權的企業和產品品牌。

對比分析中國《原材料工業“三品”實施方案》與CRMA 法案的發現。在原材料細分方面，CRMA 法案的劃分更為細致，列出關鍵原材料和戰略原材料清單；而中國《原材料工業“三品”實施方案》的劃分更為寬泛，主要聚焦于原材料產品層面，包括傳統材料產品、新材料產品和綠色低碳產品三類。中國于2016年發布的《全國礦產資源規劃（2016—2020年）》是中國首次提出戰略性礦產表述，其對戰略性礦產做了細分，列明石油、天然氣等6種能源礦產，鐵、鉻、銅等14種金屬礦產，磷、鉀鹽等4種非金屬礦產為適合中國國情的戰略性礦產。從出臺目的來看，CRMA 法案重點在于擺脫重要能源對于第三方國家的依賴，加大進口多元化和區域自主性，故選擇的關鍵原材料多為有供應安全危機的領域；而中國則更注重原材料的經濟重要性和產業發展支撐性，對供應風險的考慮則次之，所列的戰略性礦產資源均為對中國經濟發揮關鍵支撐作用的資源，其中稀土、鎢、錫等為無供應風險的優勢礦產，石油、天然氣、鈾等為供應風險較大的短缺礦產。中國原材料產品分類及戰略性礦產目錄，詳見表1和表2。

（四）《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與日本《經濟安全保障促進法》《稀有金屬保障戰略》比較

日本《經濟安全保障促進法》相關內容。2022年

5月，根據日益復雜的國際形勢和多變的社會經濟結構，為防止經濟活動中出現危害國家和人民安全的行為，日本國會通過《關于通過整體實施經濟政策推進確保安全保障的法律》（簡稱《經濟安全保障促進法》。該法案共七章，主要包括確保特定重要物資的穩定供應、確保特定社會基礎設施服務的穩定提供、支持尖端關鍵技術的發展等部分。進入21世紀以來，受國際經濟形勢和稀有金屬市場變化的影響，日本稀有金屬的進口貿易格局發生變化，進口貿易陷入困境，對日本的高科技產業、國防工業等產生了重大影響。為擺脫困境，2009年日本推出《稀有金屬保障戰略》，針對稀有金屬內評估為優先的礦種特性制定總體策略，形成保障稀有金屬的四個支柱，即保障海外資源供應、保障回收利用、保障開發替代材料和保障儲備，以及實施稀有金屬保障戰略的政策措施，包括培養資源人才、加強資源領域技術力量、整合產業鏈等。

對比分析日本《經濟安全保障促進法》《稀有金屬保障戰略》與 CRMA 法案的發現。與 CRMA 法案相似，《經濟安全保障促進法》旨在擺脫特定重要物資領域對外部第三國的過度依賴，確保日本在各種情況下通過國內產業鏈和多元化進口供應鏈，以應對不確定情況下的供應安全保障。但該法案未列明特定重要物資和尖端關鍵技術的具體細分信息，也不僅僅聚焦在原材料領域，法案中指出14個關鍵基礎設施領域，包括電力、天然氣、石油、供水、鐵路、貨運代理、海運、民用航空、機場、電信、廣播、郵政、金融、分期付款，范圍涵蓋了日本國民生活的各個方面。但早在2009年，日本便推出《稀有金屬保障戰略》，考慮到不同礦種的開采、勘探、技術和需求等的不同，將鋰、鈹、硼、鈦等31個礦種作為優先考慮的重點礦種。日本主要通過政府主導稀有金屬貿易、在周邊尋找稀有金屬供應國、多元化手段獲取稀有金屬、加強對海洋稀有金屬資源的勘探以及開發利用稀有金屬的替代產品等對策，來保障日本稀有金屬的穩定供給。

（五）《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與澳大利亞《2022關鍵礦產戰略》比較

澳大利亞出臺《2022年關鍵礦產戰略》。2022年3月，澳大利亞發布了《2022年關鍵礦產戰略》（2022Critical Minerals Strategy），試圖通過改善可靠、安全和彈性的關鍵性原材料供應途徑，以鞏固澳大利亞經濟的安全和繁榮。該法案在2019年發布的第一個礦產戰略的基礎上制定，目的在于隨著世界各國對關鍵性原材料需求不斷增長的背景下，讓澳大利亞成為關鍵性原材料的需求中心和國際關鍵礦產供應鏈、全球關鍵技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對比分析澳大利亞《2022關鍵礦產戰略》，旨在實現關鍵礦產的穩定供應、主導能力并刺激區域內就業，以期澳大利亞在2030年成為全球關鍵礦產強國。澳政府列出26種關鍵礦產。與CRMA法案不同的是，《2022關鍵礦產戰略》重點在于發現問題后的宏觀解決方案，主要包括：政府通過項目促進、技術支持和戰略投資來降低行業風險，擴大加工規模，鎖定融資和生產承購；創造有利的行業環境，提供高質量的研發標準和行業認證，共享技術設施等，以增強其競爭優勢；加強國際伙伴關系，多與美英、日韓、歐盟和印度等國家進行經貿合作。早在2019年，澳大利亞政府已經成立關鍵礦產促進辦公室，用以提供國家政策和戰略建議，促進關鍵礦產行業大幅增長和相關行業繁榮發展（詳見表3）。

三、《歐洲關鍵性原材料法案》對世界產生的外溢效應

CRMA 法案的出臺，不僅作用于歐洲關鍵性原材料領域和相關戰略領域，對全球各個經濟體的發展也會產生更為深遠的影響。

（一）對歐盟自身而言

該法案出臺后，預計將對歐盟產生的一些積極影響。美國《通脹削減法案》決定提供約3690億美元的綠色稅收激勵和補貼措施，歐洲諸多企業表示出向美投資的強烈意愿。德國大眾汽車公司、挪威弗雷電池公司、瑞典電池制造商諾霍特等均提出在美建廠計劃，推遲歐洲建廠進程。其中，大眾汽車若將汽車電池廠的投資轉移到美國，可獲得105.4億美元的投資補貼。索爾維、默克和陶氏等歐洲公司也表示歐盟現有政策不足以與美國的補貼措施競爭，歐盟的競爭力迅速削弱，投資有外流風險。CRMA法案出臺后，由于美國《通脹削減法案》造成的歐洲企業投資浪潮有所減緩，避免了大量投資資金流失到大西洋彼岸。此外，該法案簡化了相應項目的開發、審批、啟動和監管的流程，預計將會大幅提高歐盟關鍵性原材料的開采、精煉、加工和回收能力，促進其能源行業轉型發展，進一步推動歐洲一體化的進程，尤其是在關鍵性原材料的相關領域上。如：德國舍弗勒公司簽署原材料協議，為歐洲電動汽車的電機業務提供稀土磁鐵；德國大眾汽車公司與比利時材料公司優美科建立電池零部件合資企業，生產電池前體和陰極材料。

該法案出臺后，預計也將對歐盟產生的一些消極影響。縱觀歐盟近年來關鍵性原材料的進口情況，歐盟高度依賴進口。從關鍵性原材料的產業鏈來看，由于歐洲的高工資成本，生產加工等階段并不在歐洲，通常會將附加值較低的制造步驟外包給新興市場，再進口中間產品，獲取價值鏈上游和下游商品的高附加值。CRMA 法案出臺后，為實現其關鍵性原材料在區域內生產、加工和回收能力至少達到10%、40%和15%的目標，歐盟各國的進口在未來幾年內預計會有所下降，轉而在歐盟內部進行生產和加工等低附加值階段，歐盟各國需要大量的時間和資金用以修建、購買或租賃適合低附加值階段的設備和場所、滿足高昂的人力資源成本等等，整個過渡階段面臨緩慢又昂貴的風險。據查塔姆研究所估計，到2030年，為減少對中國電動汽車電池的依賴，歐盟預計增加1600多億美元的新資本支出。長期來看，在高度全球化的經濟和跨國技術價值鏈中，歐盟渴望自主反而會影響供應鏈的韌性，實現“關鍵性原材料自給自足”道阻且長。

（二）對中國而言

CRMA 法案出臺后，對中國的積極影響。中國和歐盟，既是競爭對手，又是合作伙伴。在原材料領域，中國是歐盟主要的進口來源國和加工提煉地區。目前，中國動力電池企業已經在歐洲多國提前進行戰略布局，如寧德時代已經在德國、匈牙利建立工廠，遠景動力在法國、西班牙布局其電力工廠等。這些事先行為提前按照美國、歐盟等國際標準進行建廠、生產、加工等環節，有助于在歐盟構建可持續關鍵性原材料價值鏈的過程中發揮積極作用，推動中國在關鍵性原材料相關領域的戰略自主和繁榮發展。

CRMA 法案出臺后，對中國的消極影響。該法案中設定了歐盟戰略原材料對第三國依賴不得高于65%的目標，但中國當下主導著歐洲戰略原材料清單上許多資源的供應鏈。其中，歐洲目前97%的鎂都由中國提供，100%的重稀土和石墨加工地也均在中國。中國在太陽能領域也占據了85%的歐盟市場份額。鑒于法案中設定的需求標準、供應限制和本土化自主性原則，歐盟會不同程度地減少對中國關鍵性原材料的進口量，并且也會對戰略技術領域相關的中國資本更為警惕、審核更為嚴格。雖然歐盟在稀土領域對中國的極度依賴是市場自然選擇的結果，但此后中國企業若想繼續進入或維持歐洲市場，需承擔更大的出口成本，這將必然導致產品競爭力下降，嚴重影響中國的出口貿易格局。美歐西方國家進行投資活動經常與政治聯盟掛鉤，目標是確保相關產業的供應安全，單邊主義、保護主義抬頭，原材料領域的綠色貿易保護主義使得中國在參與西方經濟體的原材料價值鏈的過程中受到較大限制；并且中國也會對此類行為做出條件性的回應或限制，可能會加強壟斷力量和集中度，降低世界原材料市場的彈性。

（三）對世界整體而言

CRMA 法案的出臺雖然聚焦在原材料領域，但卻是全球供應鏈和價值鏈的縮影，對各大經濟體均產生不同程度地影響，抑制了企業向美國的投資外流、分散了原材料嚴重依賴中國市場的單一性問題等。

對非洲帶來的影響。非洲國家資源豐富，礦產眾多，其中，摩洛哥提供了歐盟28%的重晶石和24%的磷礦，64%的鋁土礦來自幾內亞，68%的鈷和36%的鉭來自剛果（金），約90%的鉑族金屬來自南非。加納、贊比亞和津巴布韋也有潛力向歐盟供應銅、鉑族金屬和鋁土礦。據此，非洲有作為歐盟原材料供應商的巨大潛力，使歐盟擺脫原材料采購、加工階段對亞洲供應鏈的依賴，轉而增加對非洲國家綠色技術原材料的需求。但給非洲帶來機會的同時也具有諸多不利影響，可能會重現過去的壓榨關系，非洲國家作為原材料供應商，但卻難以將技術傳播和發展制造業帶來的產業升級、工作機會等優勢本地化。此外，材料開采可能會加重環境污染、資源枯竭等問題，加劇非洲國家的脆弱性。

對拉丁美洲的影響。拉丁美洲同樣擁有能源轉型所需的諸多資源，包括鋰、銅和鎳等金屬礦產。拉丁美洲國家正在探索采礦經濟效益增加的方法，如關鍵礦物的下游加工，實現原材料價值增值，創造更高的出口收入和稅收收入，促進國家經濟快速發展，歐盟國家也將其作為實現CRMA 目標的潛力國。雖然綠色能源轉型可能為資源豐富的拉丁美洲國家帶來新機遇，但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與更新的技術和材料相互替代的程度。而且促進下游加工的政策可能會帶來諸多挑戰，前期需要進行大量的資本投資、選擇合適的地點以及可靠且廉價的能源接入等等。因此，導致拉美地區的一些國家可能很難發展出有競爭力的產業。

對美國、韓國、澳大利亞等其他經濟體的影響。CRMA 法案的出臺，加速各國包括東盟和中亞等資源國對關鍵性原材料的爭奪或警惕，重塑該領域在全球貿易投資中的各國分工。CRMA 法案為應對美國《通脹削減法案》而生，美歐在原材料領域相爭的局勢有可能持續升溫。使得西方保護主義進一步深化，攪動關鍵性原材料全球供應鏈的環節分布和投資布局。韓國有分析人員認為，受到美國《通脹削減法案》和《歐盟關鍵性原材料法案》的影響，電動汽車、電池等尖端產業競爭加劇，礦物供應安全問題升溫，主要國家間的貿易壁壘會持續上升。一些西方國家順應全球供應鏈重塑的大勢，制定投資戰略和激勵措施，以推動本國產業發展，提升競爭力。如：澳洲鋰礦商瓦肯能源公司在德國建廠，采取新興技術生產鋰，并與德國大眾、法國雷諾等車企，比利時優美科、韓國 LG等材料廠商簽訂氫氧化鋰供應合同；加拿大尼奧材料公司獲取格陵蘭島的稀土礦探礦權，分離用于磁鐵的稀土材料。

四、《歐洲關鍵原材料法案》對中國的啟示及應對措施

中國是全球關鍵性原材料生產和提煉的主要產地，包括擁有全球68%的鎳、40%的銅、59%的鋰和73%的鈷；也是供應鏈后端的戰略參與者，生產了電池組件中70%的陰極、85%的陽極、66%的隔膜和62%的電解質。針對 CRMA 法案對世界經濟產生的外溢效應，建議中國采取以下對策措施，應對全球關鍵性原材料供應鏈產業鏈的演變和格局調整。

（一）加快原材料領域相關的立法進程

縱觀主要經濟體的法案，主要是通過科學地評估供應風險水平、戰略需求程度、進口依賴程度、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未來發展潛力等指標，并結合各類指數測算得出資源的重要性。在資源的開發、加工、回收等方面制定標準，并予以補貼、稅收減免、信貸提供等激勵，減少對第三國的依賴性，緩解關鍵原材料供給的長期壓力。故中國可以在現有較為寬泛的戰略目標框架下，細化原材料領域的相關法則和標準，提供有利于原材料市場繁榮發展的政策環境。在堅持對外開放的同時，出臺保護國內企業正常利益的海外投資政策，以保障自身的安全利益和戰略目標。對標中國碳達峰和碳中和的目標，出臺與國際規則接軌、適合中國國情的、與中國生產力水平和現階段經濟發展水平相匹配的高質量行業綠色標準，促進關鍵性原材料產業鏈各個環節環保無污染。

（二）增強原材料領域的戰略自主性和供應安全

中國是稀土資源最為豐富的國家，稀土儲量和產量均居世界首位，在該領域具有極大的產能優勢，但石油、鈷、銅和鋁等礦產資源的產量較小，進口依賴度較高，且來源國單一，容易引起供應安全風險、核心技術“卡脖子”風險，存在礦產資源開采過程中的人權、勞工、環境，以及促進資源國的經濟發展和能力建設問題。針對原材料領域存在的現實困境，應增強自主可控能力，發掘有潛力的大型礦區，包括戰略礦產、稀有礦產和可替代性礦產，落實勘探礦區的資金支持，促進礦產供應鏈上下游企業責任共擔、聯合行動，將各方資源真正用于解決礦業及礦產供應鏈存在的問題，實現礦業開發及礦產供應鏈的持續改進和可持續發展。結合產品用途、未來需求、可替代性等指標，可擴大中國的原材料戰略儲備和種類，進一步保障原材料領域的供應鏈安全，加強國內資源的回收和循環利用，實現可持續性發展。相關企業可以順應“一帶一路”藍圖，與沿線國家的相關公司、與周邊資源國以及與我國簽訂區域貿易合作協定的伙伴國相關公司進行合資合營和收購兼并等，拓寬穩定的海外供給市場。

（三）推進原材料領域高水平對外開放

縱觀全球市場，各國對關鍵性原材料問題空前重視，持續加大政府激勵，相繼推出法案等解決供應安全問題。一些西方國家值此通過強化產業鏈伙伴關系，搭建本土化、集團化、區域化的能源、關鍵性礦產聯盟的“小圈子”，保護主義、單邊主義抬頭，影響了原材料全球市場價值鏈的布局。中國作為倡導全球化的、負責任的大國，在確保原材料供應安全的基礎上，實施原材料多樣化進出口，利用勘探、加工、處理、回收的技術優勢延伸產業鏈條，深度融入到貿易國的合作中。未來可以進行資源外交，將原材料領域列入“走出去”戰略中，與資源伙伴國簽訂有關原材料領域的雙邊和諸邊自貿協定，關切雙方多方利益和價值增值，全面推進原材料領域高水平對外開放與合作共贏。

（四）提升中國在關鍵性原材料規則體系中的國際話語權

全球關鍵原材料規則體系正從自愿性、非強制性向強制性演進，中國應克服對正在興起的相關國際規則不敏感、前期深度參與國際規則不足等問題，跟蹤國際相關規則的動態變化，加快系統研究和制定“中國版本”的規則。“中國版本”的規則應融入國際通行規則，表達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和資源國家的合理訴求和利益關切。同時，中國應在雙邊、諸邊區域貿易協定中深化原材料領域規制工作，積極推動WTO等國際組織加強關鍵原材料規則體系建設，發出中國聲音，提升中國在該領域規則的國際話語權。

注釋：

①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HHIWGI）用以反映原材料的產業集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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