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當會戰：法蘭西第二帝國的終結

鴻 漸

1870年的普法戰爭開始之前，交戰雙方都對自己充滿了信心。開戰之后，普魯士軍隊取得了一連串的勝利，由此陷入被動的法國軍隊力圖挽回局面，走向了決定性的色當會戰，而此戰也決定了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及其法蘭西第二帝國的命運。

梅斯與色當

在普魯士和法國的沖突到來前夕，法國人覺得自己會是勝利的一方?！拔覀円呀涀龊昧藴蕚?，如果戰爭打上兩年，法軍連一個綁帶紐扣都不會短缺。”寫下這話的是法國元帥埃德蒙·勒博夫，他當時是法國的戰爭部長。

確實，拿破侖三世的軍隊此前接連打贏了1853－1856年的克里米亞戰爭和1859年的意大利戰爭，但在1870年時卻狀況不佳?？傮w而言，法軍的戰術、后勤、補給和訓練全都一團糟。法國保有60萬名常備軍士兵，這些人的訓練水平參差不齊，另外還有40萬名預備役軍人，但后者的核心成員是年事已高的老兵。

普軍步兵沖入一座村莊與法軍激戰

不得不說法軍步兵所使用的夏塞波步槍性能優異，在射程、精度和后坐力方面都優于普魯士步兵手中的德雷賽步槍。然而，法軍的青銅前膛炮與普魯士軍隊的克虜伯鋼質后膛炮相比卻遜色不少。而且重要的是，法國軍隊缺乏周密的作戰計劃，當戰事到來時，其參謀人員實際上得“從零開始”擬定方略。

相比之下，普魯士才是真正做好了戰爭準備的一方。在鐵血宰相俾斯麥和總參謀長赫爾穆特·馮·毛奇將軍的領導下，普魯士接連擊敗了丹麥和奧地利，并且自1866年以來就一直在為與法國的交戰做準備。1870年，不僅普魯士軍隊自身是一臺運轉良好的戰爭機器，而且作為其盟友的北德意志聯邦軍隊同樣在軍事改革中受益，聯軍一共可以調遣多達120萬人。

因此，當普法戰爭于1870年7月19日打響后，普軍便在邊境交戰中連連得手。而在格拉維羅特-圣普利瓦雙重會戰中遭受重創后，由弗朗索瓦·巴贊元帥率領的法軍主力萊茵軍團于8月中旬被普魯士第1和第2軍團圍困在了梅斯。與此同時，普魯士王儲弗里德里?！ね牡?軍團和薩克森王儲阿爾伯特的第4軍團，則雙雙開始了指向巴黎的進軍。

此時，原本和巴贊在一起的拿破侖三世已經前往夏隆，在那里，麥克馬洪元帥剛剛集結起了兵力規模為12萬人的新軍團。麥克馬洪的意圖是收縮以保衛巴黎，拿破侖三世對此并無異議，不過，接替勒博夫出任戰爭部長的查爾斯·蒙托班向麥克馬洪施壓，要求他前去解救巴贊的軍團。無奈之下，麥克馬洪決定沿著比利時邊境行軍，從側翼向梅斯靠攏。

當了解到法軍的動向后，毛奇下令第3和第4軍團轉向北面以攔截麥克馬洪。到了8月30日，在普軍緊追不舍的情況下，麥克馬洪的軍團止步于色當。第二天，拿破侖三世在隨從親軍的護衛下也來到了色當。

是繼續朝梅斯前進，還是向西面撤往梅齊埃？麥克馬洪和拿破侖三世都拿不定主意。但不管怎樣，麥克馬洪不打算困守在色當。當第7軍軍長費利克斯·杜埃將軍建議部隊就地挖掘戰壕時，麥克馬洪告訴他，不要像巴贊那樣在梅斯坐困愁城，要機動作戰。麥克馬洪在戰后表示：“我去色當的目的是給軍團補充食物和彈藥?！?/p>

戰斗打響了

當時，麥克馬洪認為他面對的敵人不會超過7萬人，然而朝他靠攏的兩個普魯士軍團共有20萬之眾以及800門火炮。色當筑有邊境要塞，本可成為法軍的依托，然而這座要塞在其建成的17世紀無疑非常先進，但在1870年已然過時。

在偵知普軍迫近后，麥克馬洪在8月31日將他的軍團排成了一個緊密的三角形。巴塞勒米·勒布倫將軍的第12軍部署在色當東南約5千米的吉沃納山谷的西側高地上，這是麥克馬洪麾下最好的部隊。亞歷山大·杜克洛將軍的第1軍和杜埃將軍的第7軍在色當東北部背靠背、隔著加雷納森林布陣，第1軍從吉沃納北面延伸到伊利，而第7軍從伊利延展到默茲河畔的卡扎爾村。至于夏爾·德·法利將軍的第5軍，麥克馬洪將其置于色當以北的一處被稱為舊大營的地方。

此時，普軍總參謀長毛奇已親臨前線，在觀察一番后，他發現法國軍隊擁擠在默茲河和比利時邊境之間狹窄空間中的部署“無法用高明來形容”。同樣的，法軍第1軍軍長杜克洛將軍在向他的好友、第1軍外科醫生查爾斯·薩拉津介紹情況時說：“我們被封在一個密室里，快要完蛋了?！?/p>

這天的晚些時候，菲利克斯·德·溫普芬將軍從巴黎馳抵色當，麥克馬洪立即請他接替聲名不佳的德·法利指揮第5軍。實際上，溫普芬有戰爭部長蒙托班的密信隨身，后者授權他在麥克馬洪喪失指揮能力的情況下接管整個軍團。

普軍在午夜過后不久就投入了行動。9月1日凌晨3時，威廉王儲的第3軍團向前進發，到早上7時，這支部隊已經踏上了默茲河北岸。同時，普魯士國王威廉抵達戰場，與他同行的是俾斯麥和多名外國觀察員，其中一人是美陸軍中將菲利普·謝里丹，他奉美國總統尤利西斯·格蘭特之命，前來觀摩這場戰爭。

作為第3軍團的前鋒，馮·德·坦恩將軍的巴伐利亞第1軍在霧色中指向巴齊勒，他本希望能出其不意地攻占這個村莊，但卻遭到了法軍第3海軍陸戰團的堅決抵抗。法國老兵在街道上設置路障，并在屋舍的墻上開出了射擊孔，這讓村莊化為了一座堡壘。

普法戰爭期間的法軍大炮，其質量遜于普軍的大炮

隨著戰斗打響，雙方都向巴齊勒增派了部隊。巴伐利亞人一度攻入村莊北邊，但隨即被擊退。馮·德·坦恩又投入了兩個旅，熊熊烈焰從村莊向天空蔓延。法國陸戰隊員路易·羅克龍寫道：“這是一場肉搏戰，人們毫無憐憫地、以同樣的憤怒情緒互相殘殺?！?/p>

戰斗已經向北面的拉蒙塞勒村延伸，正在攻擊那里的是第4軍團的薩克森第12軍，守衛者則來自法軍第1軍。在雙方炮兵展開的對轟中，性能占優的普魯士火炮成功地壓制了法軍火炮，后者在射程和精度方面都落于下風。

盡管失去了本方炮兵的保護，堅守在幾處村莊中的法軍士兵卻勇氣不減，他們在敵人攻上前來時不斷發出步槍齊射，令進攻一方持續蒙受傷亡。

鋼鐵風暴

法軍統帥麥克馬洪在天亮時騎馬向前以觀察拉蒙塞勒的戰斗，結果導致左腿被彈片擊傷并一度失去知覺。被救下來的麥克馬洪把指揮權轉交給了第1軍軍長杜克洛，盡管他的從軍資歷比溫普芬和杜埃都要淺。

在看到越來越多的普軍部隊抵達戰場后，杜克洛心驚膽戰，他相信法軍無法守住色當的陣地。杜克洛開始撤回那些尚未交戰的旅，他的意圖是要向梅齊埃撤退。然而，這位臨時總司令的在位時間太短了。意識到杜克洛的舉動后，溫普芬向他出示了戰爭部長的密信，而杜克洛立即表示服從溫普芬的指揮。

普魯士的威廉王儲探視一名垂死的法國將領

接過法軍指揮權后，溫普芬發出的第一道指令就是撤銷杜克洛的撤退命令。溫普芬認為，法軍未落于下風，只要抓住機會發起反擊就能擺脫困局，進而繼續前往梅斯與巴贊的軍團會師。

溫普芬顯然過于樂觀了。盡管法軍實施了堅決的反擊，但是普軍還是步步進逼。薩克森第12軍在得到同屬第4軍團的第4軍增援后，進一步向拉蒙塞勒的守軍施加壓力。而在上午10時過后，巴伐利亞第1軍終于攻占了巴齊勒，由于在此地的爭奪戰中傷亡慘重，一些憤怒的巴伐利亞士兵開槍射殺了幾批試圖投降的法國陸戰隊員，巴伐利亞軍官的迅速介入，才阻止了暴行的進一步升級。

此時，在吉沃納方向上，普魯士第4軍團的符騰堡近衛軍正在奧古斯特王儲的指揮下，發起猛烈的攻擊。普魯士近衛軍的炮兵部隊也加入了行動，他們與杜克洛第1軍的炮兵展開了對決。但這是一場并不公平的斗爭，在普魯士火炮的遠距離精確打擊下，法軍炮隊損失嚴重。

為了消除普軍炮兵的威脅，法軍步兵發動了多輪攻擊，試圖沖入敵人的炮兵陣地，然而克虜伯后膛炮的連續射擊完全壓制住了法國人。而在成功瓦解了法軍的反擊后，普魯士近衛軍的炮兵又開始朝著集結著法軍預備兵力的加雷納森林射擊。

在這種情況下，吉沃納很快落入符騰堡近衛軍之手。法軍第1軍的大部分士兵在吉沃納山谷的西坡上集結，打算發起一場反擊，卻在那里遭受了猛烈炮火的襲擊。在被普魯士軍隊的炮火轟擊了兩個小時后，第1軍的殘兵敗將只得掉頭而走，希望能夠逃離這場鋼鐵風暴。

另一方面，在巴齊勒和蒙塞勒取勝的巴伐利亞人和薩克森人趁勝前進，盡管當面的法軍士兵進行了頑強的抵抗，但還是逐步被壓迫到了巴蘭村。接下來，巴伐利亞人對巴蘭村發動了攻擊，在村子西端的一座城堡周圍經歷了血腥的搏斗后，他們占領了這處村莊。

中午過后不久，巴伐利亞第1軍位置最靠前的部隊已經殺到了色當要塞附近，一支法軍預備隊在那里奮起反擊，雙方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惡斗。15時，毛奇寫道：“法國人的精力似乎已經耗盡，因為正有成百成百的法軍士兵放下武器不再抵抗?！?/p>

克虜伯大炮控制局面

在戰場的西側，局勢發展同樣有利于普軍。威廉王儲第3軍團序列中的普魯士第5軍和第11軍，連同符騰堡-巴登軍的先頭部隊符騰堡師，已經在頓切里越過了默茲河。普軍的行動完全不受阻礙，以致于有一支騎兵巡邏隊甚至一直深入到通向梅齊埃的道路，那里本來是法軍的退路選擇之一。

在確定梅齊埃方向沒有敵人后，威廉王儲的部隊開始攻擊杜埃的第7軍，他們的行動相當順利，先是攻下了圣蒙斯村，接著兩個步兵連在弗洛林村站穩了腳跟。當普軍的炮隊進駐圣蒙斯之后，法軍配置在弗洛林村外的8個炮兵連與之展開了交火，由于火炮數量多，法軍一度占了上風。

不過，普魯士人很快就調來了額外的炮兵部隊，當6個炮兵連的總計72門火炮投入戰斗后，克虜伯后膛炮便再度發揮了射程遠和精度高的優勢，扭轉了這場炮戰的局面。和發生在色當會戰期間的其他炮戰一樣，普軍的大炮完全壓制住了法國火炮。

溫普芬最初認為普魯士人在西北部的進攻僅僅是一場牽制行動。然而隨著時光流逝，普魯士第11軍的一個旅插入到弗洛因河和默茲河之間，擊退了杜埃將軍部署在高地上的部隊，這一變化使得普軍已經占據了能夠俯瞰整片戰場的高地。

面對這處必爭之地，溫普芬派出騎兵部隊發動反擊，這些騎士是法軍引以為傲的精銳部隊。然而，在普軍的密集火力下，法軍騎兵傷亡慘重。毛奇戰后寫道：“法國騎兵一次又一次地以獨立編隊的形式重復著徒勞的襲擊，血腥的騷亂持續了半個小時，法國人的數量不斷減少。我們的步兵在短距離內穩定地進行齊射，整片戰場上到處都是死傷的騎兵?！弊罱K，在發起沖鋒的2408名騎兵中，只有1327人歸隊。

14時過后，法軍完全失去了爭奪弗洛因高地的勇氣，部分士兵退入了加雷納森林，與從另一個方向而來的敗軍遇到了一塊兒。到那時，各處的普魯士炮兵都已經部署完畢，毛奇開始從東面和西面同時收緊套在法國人頭上的鋼鐵圈。

普法戰爭的失敗導致了法蘭西第二帝國的瓦解

投降后的拿破侖三世面見普魯士國王威廉

克虜伯火炮發出了猛烈的火力，普魯士近衛軍的炮兵指揮官霍亨洛厄·英格爾芬根親王如是寫道：“我們對敵人的火力優勢是如此顯著，以至于我們（炮兵）一點損失都沒有?！痹谂趶椀臒o情掃蕩下，困守加雷納森林的法軍部隊僅剩的秩序和士氣也蕩然無存了?！拔以诩永准{森林所看到的毀滅景象，超過了我所見過的所有恐怖場面。”寫下這話的是一位名叫保羅·馮·興登堡的普軍少尉，他此后將成為一戰中的德國元帥和戰后的政治領袖。

下午的更晚些時候，普魯士國王威廉與毛奇、俾斯麥一起觀看普軍進逼色當要塞。這時，關于拿破侖三世就在色當的傳言傳到了威廉等人耳中，但他們起初并不理會這種傳言。俾斯麥告訴美國將軍謝里登：“這只老狐貍太狡猾了，不會掉進這樣的陷阱的。毫無疑問，他準已經溜回巴黎去了。”

一個帝國的瓦解

事實上，拿破侖三世這個“老狐貍”正被困在陷阱里。整個下午，這位法國皇帝都在色當要塞里陷入了絕望，他在14時過后就收到了溫普芬將軍發來的短信，后者表示向東南方向突圍的企圖已經失敗，并懇求拿破侖“體面地結束戰斗”。溫普芬寫道：“請陛下駕臨他的軍隊，士兵們會認為皇帝為他們開辟的道路是一種榮譽的選擇?！?/p>

下午晚些時候，當溫普芬騎馬前往色丹要塞時，他遇到了皇帝的使者，使者表示拿破侖三世同意與普魯士人“談判”，并指示溫普芬?；稹Ｔ诘弥▏说囊鈭D后，普魯士國王威廉派出參謀軍官保羅·馮·謝倫多夫中尉擔任自己的特使。

謝倫多夫到達色當后，立即要求法軍投降，他見到了法國皇帝本人，“拿破侖三世看起來疲憊而沮喪”。18時30分，謝倫多夫向威廉國王遞交了拿破侖三世手寫的紙條，上面寫著：“我沒能在我的軍隊中死去，只能把佩劍交到陛下的手中?！?/p>

威廉國王回復稱：“我對我們遇到的情況感到遺憾，我接受陛下的寶劍，并邀請您任命一位被授予全權的軍官，與我方洽談法國軍隊投降的事宜，這支軍隊已在您的統帥下進行了英勇的戰斗?！?月2日早上，拿破侖三世全盤接受了普魯士方面開出的條件，垂頭喪氣的溫普芬將軍簽署了投降文件。

普魯士及其聯邦在色當會戰中給法國帶來了災難性的打擊，法軍共有3000人戰死、1.4萬人負傷、多達10.4萬人被俘。此外，還有8000名法國士兵越過邊境逃到比利時，隨后被比利時方面拘押。贏得大勝的普軍只付出2320人戰死、5980人負傷和700人失蹤的代價。

在色當會戰結束幾天后的9月4日，共和派即在巴黎市政廳宣布成立臨時國防政府，由拿破侖三世一手創立的法蘭西第二帝國就這樣被臨時政府取代了，法國歷史上的最后一個君主專制政權消失不見。在被囚禁7個月后，拿破侖三世獲釋，他在此后的流亡期間被正式廢黜，只在歷史上留下了“最后一位法國皇帝”這樣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