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把剛出生的孩子丟在路邊

盧金增 王楊楊

王達剛和李榮云，是一對感情不錯的中年農村夫妻，但遺憾的是，夫妻倆一直沒有孩子。直到6年前的一個傍晚，王達剛的母親張改玲突然從在路邊撿回來一個女嬰，王達剛一家人都覺得這是上天賜給他們的孩子……

上戶口遇困難，原來孩子非親生

王達剛和李榮云夫妻是山東省莘縣魏莊鎮桃園村農民，家里種著蔬菜大棚，經濟條件還可以。然而，由于車禍導致生育能力受損，兩個人結婚十幾年了，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但夫妻倆感情一直很好，婆媳相處也融洽，夫妻倆原本想著兩人就這樣簡簡單單過一輩子也挺好，直到2017年的夏天，平靜的生活有了新的轉機。

王達剛的母親張改玲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實巴交的農民。

2017年8月的一天，張改玲騎自行車去親戚家串門回來，經過隔壁村村頭的玉米地，發現路邊有個裝快遞用的紙箱子。好奇心驅使張改玲停下自行車，她走過去，往箱子里一看，一個粉色的小被子里包著一個剛出生的孩子！

張改玲把孩子抱起來，這是個剛出生的女孩。張改玲心想：這么可愛的小孩子，爸媽怎么忍心丟掉呢？或許是這家人遇到了啥難事，不得已一時想不開，把孩子遺棄在這里。說不定一會兒他們就后悔了，回頭再來找。

怕孩子有意外，張改玲抱著孩子在原地等，可是直到天黑，孩子的父母家人也沒有出現。于是，她就把孩子抱回了自己家。從那以后，這個小孩就由王達剛和李榮云夫妻二人撫養，取名小石榴。一家人很是寵愛這個意外得來的小寶貝。

2021年春天，小石榴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王達剛和李榮云選了鎮里最好的幼兒園把孩子送去。臨開學時，幼兒園通知他們，上學需要孩子戶籍等證明材料。于是，2021年8月的一天，王達剛和李榮云領著4歲的小石榴來到派出所給孩子上戶口。

戶籍民警先詢問二人的信息，并要求對方提供孩子的出生證明。夫妻二人稱：孩子是母親張改玲從路邊撿來的，沒有出生證明。戶籍民警立刻將該線索轉交給刑警隊，同時采集了孩子的DNA入庫比對。

“我當時沒想這么多，到天快黑的時候，孩子哭鬧起來，越哭聲音越大，怎么哄也不行。我想著，可能這家大人是真不想要這個孩子了，我兒子兩口子也沒孩子，可能是上天可憐我們家，就把孩子抱回家我們自己養著了。”當民警問張改玲撿孩子的時候為什么不報警時，張改玲回答說。

幾天后，DNA結果比對出來了，小石榴果然并非王達剛和李榮云夫妻親生的孩子。為了弄清孩子的來源，莘縣公安機關將小石榴的DNA放入公安數據庫對比，對此案進行刑事立案，同時邀請莘縣檢察院未檢部門提前介入。

他把女兒遺棄在路邊

莘縣檢察院的檢察官介入后，DNA數據比對結果也出來了。數據顯示小石榴的親生父親是四川的農民爾超。爾超曾因涉嫌遺棄罪在2020年被浙江省嵊州市公安局上網追逃。莘縣檢察院建議公安民警迅速趕赴浙江、四川，調取遺棄案的相關材料，同時對女孩小石榴被遺棄一案展開調查并抓捕犯罪嫌疑人。

2021年10月，爾超被莘縣公安局抓獲歸案。據爾超交代，他出生于四川的一個小山村。由于家境貧困，他沒有上過學。18歲那年，他與隔壁村的女孩補莫結了婚。婚后，二人走出了大山，去外地打工，慢慢地，生活條件也漸漸好轉起來。打工期間，補莫生下了孩子，大女兒是2015年出生的，出生不久就交由老家的父母撫養。

2017年前后，夫妻二人在山東莘縣務工。2017年8月，補莫在莘縣鄉鎮醫院生下二女兒后，由于重男輕女，爾超就瞞著補莫將剛出生的女孩遺棄在醫院附近的村外路邊。然后，夫婦兩人輾轉到浙江打工。2020年，補莫在浙江又生下一個女兒，爾超同樣瞞著補莫，將孩子扔在一個橋下。但由于孩子及時被人發現，且拍了視頻發到網上，當地醫院的一名護士認出了這個孩子是由她接生的。民警通過出生記錄，找到孩子生母補莫的住院信息，爾超因此被民警上網追逃。爾超到案后，將這個女兒領了回去，浙江嵊州公安局作了撤案處理。

至此，小石榴的身世終于查清了。

2022年4月，莘縣公安局以爾超涉嫌遺棄罪移送莘縣檢察院審查起訴。辦案檢察官在審查卷宗材料時發現一個細節：補莫稱，她其實一共生了四個女兒，目前在老家由其父母撫養的只有大女兒。補莫還稱，她在山東一共生過兩個女兒，一個是在2017年8月生產的老二（即小石榴），另一個是在2019年1月生產的老三。對這兩個孩子，爾超都說送人了。2020年在浙江生下的老四，爾超對她說也送人了，并沒有把孩子領回去。

“由于每次都是剛生完孩子就送人，所以孩子被送給誰，我也不知道……”補莫說。

為查清補莫是不是遺棄共謀、在浙江出生的老四的最終下落以及此案中是否存在第三個被遺棄的孩子的問題，莘縣檢察院建議公安機關對補莫在山東的住院記錄、爾超2017年離開莘縣后的軌跡以及在浙江被遺棄孩子的下落進行補充調查。

經調查發現，爾超遺棄孩子時，補莫都是躺在醫院里，因為剛經歷生產處于極度虛弱狀態，沒有可能共同實施遺棄行為，也沒有證據證明二人事前是共謀的。但是，對于爾超不斷將孩子“送人”的行為，補莫是默認的，而且沒有主動要求他去把孩子尋找回來。再次訊問爾超，他交代說，當浙江嵊州公安機關把孩子交還給他后，他再次將孩子“送”給別人撫養了，而且拒不交代對方是誰，目前，這個孩子下落不明。

警方在山東菏澤一個縣城的醫院里找到2019年1月補莫生孩子的記錄，而且在兩人的老家，的確沒有找到這個孩子的生活軌跡。在證據面前，爾超也承認了遺棄罪的犯罪事實，但是爾超對于遺棄三女兒的地點說不清楚，也沒有報案記錄，這個孩子同樣也下落不明。

2022年6月25日，莘縣檢察院將該案向莘縣法院提起公訴。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爾超對于剛出生的三名女嬰負有撫養義務而拒絕撫養，情節惡劣，其行為已構成遺棄罪，檢察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成立。2022年12月15日，莘縣法院以遺棄罪判處爾超有期徒刑七個月。

小石榴有了歸屬

爾超受到法律的懲罰，案子宣判了，但事情卻并沒結束：還有兩個孩子下落不明，小石榴何去何從也還未落定。

2022年12月16日，莘縣檢察院建議公安機關繼續全力查找在菏澤、浙江被遺棄孩子的下落。而針對小石榴的監護權問題，檢察官也做足了“功課”。

根據民法典第26條第一款規定，父母對未成年人子女負有撫養、教育和保護的義務。但是爾超、補莫卻明確表示拒絕撫養孩子，而且爾超有再三遺棄孩子的行為，如果小石榴交由其撫養，也無法保障這個孩子能夠擁有健康成長環境。

在提前介入階段，莘縣檢察院的辦案檢察官第一時間聯系了小石榴現在居住的桃園村委會。

“小石榴來到王達剛家里算是到了福窩里了。”桃園村支書王有立介紹說，“王達剛兩口子對小石榴那是‘拿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跟親生的一樣。小石榴兩歲的時候得過一次重型肺炎，當時在醫院高燒不退，王達剛兩口子還有張改玲老兩口，24小時守在醫院。李榮云因為照顧小石榴過度勞累，再加上看到孩子病了，急火攻心，當時暈倒在醫院里了。他們一家子四個大人，就守著這一個小寶貝，啥好吃的、好玩的都舍得給孩子買，小石榴稱得上是這個家里的‘掌上明珠。”

通過實地走訪，檢察官了解到，小石榴在養父養母家庭中很受關愛，且成長良好。在刑事案件審查起訴期間，檢察官聯系到爾超、補莫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這些人卻均表示不愿意承擔小石榴的撫養責任。

為切實保障未成年人生活在健康良好的環境中，2022年5月，莘縣檢察院舉行不公開聽證會，邀請人大代表、關工委、民政等部門和組織參加，對小石榴的監護權歸屬問題開展研討。未檢檢察官介紹了基本案情，出示了相關調查證據。各單位參會代表分別結合各自職能和不同角度發表了意見。經討論，聽證會達成一致意見，應當撤銷爾超、補莫對孩子的監護權，按照“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小石榴更適宜由現在的養父母王達剛、李榮云夫婦撫養。

2022年6月，莘縣檢察院結合聽證會意見，書面建議莘縣民政局提起撤銷監護權訴訟。2022年6月25日、9月16日，莘縣民政局分別向莘縣法院提起撤銷爾超、補莫監護權申請。莘縣法院分別于2022年7月1日、2022年9月20日對該案立案，并依法適用特別程序。

2022年12月16日，莘縣法院對該案進行不公開開庭審理，莘縣民政局代表出庭參加訴訟。莘縣檢察院未檢部門檢察官出庭支持訴訟，宣讀支持起訴書，為民政局提供案件證據支持。

法院審理認為，被申請人爾超、補莫對女孩小石榴具有法定監護權，但其不僅沒有對被監護人小石榴盡到教育、保護義務，而且將其遺棄，其遺棄行為嚴重危害了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根據民法典第36條撤銷監護人資格的規定，支持莘縣民政局的申請。

2023年3月17日，莘縣法院作出判決，撤銷爾超、補莫對小石榴的監護人資格。收到判決后，莘縣檢察院就小石榴的監護權問題，支持王達剛夫婦申請辦理合法收養手續，并與民政局開展座談，督促縣民政局積極履職。

2023年5月29日，莘縣檢察院未檢部門的檢察官在對該案進行跟蹤回訪時，王達剛夫妻激動地拉著檢察官的手說：“手續都辦妥了，孩子的戶口問題也解決了，沒有耽誤孩子上學，俺這個家也算在真正意義上完整了，謝謝檢察官的熱心幫助！”

繼續追查另外兩個孩子的下落

案件雖已辦結，但檢察官的腳步并沒有停歇。辦案檢察官通過依法能動履行檢察職責，助力未成年人保護社會支持體系建立健全，共同為未成年人健康成長保駕護航。

案件辦理過程中，檢察官們還對小石榴的成長環境委托專家進行評估，利用該院2022年3月與縣婦聯等單位簽訂的家庭教育指導聯動機制，邀請專業的家庭教育指導師在魏莊鎮的家庭教育指導站對王達剛夫婦進行長期的家庭教育指導，并不定期跟蹤回訪辦案成效；還以此案辦理為契機，與縣法院、縣民政局就撤銷監護權訴訟中線索移送、支持起訴流程、監督職能部門后續履職等，建立了規范化協同辦理機制。

“下一步，我們繼續監督公安機關對涉案的兩個孩子進行查找，絕不放棄任何一個遭遇不幸的孩子，確保未成年人在健康溫馨的家庭環境中成長。”承辦此案的莘縣檢察院未成年人檢察辦公室負責人連偉介紹說。

莘縣檢察院檢察長牛廷彪表示：“監護侵害案件是檢察機關開展未成年人司法保護工作過程中重點關注的情形之一，監護權侵害案件中，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難點就是監護權適格的考量與監護權歸屬問題。檢察機關應當聚焦存在的難點、盲點，綜合考慮監護侵害案件事實中的多種因素，通過自行開展社會調查、組織不公開聽證等措施‘多管齊下，將‘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最大化地應用在監護權適格問題考量中；同時，應當堅持督導而不替代，以‘我管促‘都管，全方位落實好未成年人保護特殊制度，做好監護權落實后續工作，切實保障未成年被害人的生存權、發展權，以全面的能動融合履職助推‘六大保護的有機統一。”（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