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興
[摘 要]自從人類從物的深淵中走出成為人,就伴隨著疫病,但從人類疫病史來看,人類經歷的疫病都是地域的、偶發的和非連續性的。進入21世紀以來,由生物或微生物病毒引發的疫病迅速改變著這種認知傳統,新型微生物病毒跨地域、跨區域在全世界傳播,其迭代變異和本土化不受氣候、水土、時令以及文化、民俗、生存方式和生活習慣等任何因素的制約。最終,源于近代以來人類無限度發展對地球環境的破壞和對地球生命的傷害,其層累性聚集的力量因突破地球生態容量極限而造成環境場域的突變,打破了人類、生物、微生物三者之間脆弱的生態平衡。新型的病毒場域在人類倉促而盲目的應對中悄然建構,新毒株加速變異和本土化形成持續擴張的疫病邊際效應陷阱。人類若要走出新型病毒場域化的疫病陷阱,就必須學會敬畏,重拾被我們拋棄了的限度存在的常識,恢復自然律法的指導功能,終止無節制的以征服和掠奪為導向的存在發展模式,以謙卑的生存方式層累性聚集新的修復能量,漸進地培育可新生的突變土壤,從全域性新生的邊際效應中重建自然調適與文化調適并進的生境取向的環境場域。唯有如此,人類才可真正走出病毒世界并再造新文明。
[關鍵詞]后疫病時代;環境場域變異;層累原理;突變原理;邊際效應原理
20世紀末,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Ulrich Beck)先后出版《風險社會》(1986年)、《戒毒劑:有組織的不負責任》(1988年)和《世界風險社會》(1998年)等著作,不斷重申一個基本主題,即人類從古典工業社會起步經歷現代工業社會向后工業社會開進的進程中,由其“無限度的擴張”和“有組織的不負責任”①導致的“世界風險社會”不僅沒有引來世界性關注,而且全球化競爭加速其“無限度的擴張”和“有組織的不負責任”。這種“有組織的不負責任”的無限度擴張最終改變了人類賴以存在的自然(宇宙循環的大氣、氣候和地球)生態環境,從而引發席卷世界的疫災,改變了人類存在,形成后世界風險社會,②將人類推進后疫病時代。客觀地看,人類從動物存在走向人文存在的歷史,雖然一直伴隨著疫病,但它始終是偶發性的境遇,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歷時3年處于加速迭代變異和世界化傳播進程中的毒株,它造成的疫災卻從根本上改變了人類疫病史,也從根本上改變了人類與疫病作斗爭的傳統方式。不僅人類長期積累起來的已有的防疫知識、治疫方式和方法的運用都顯得捉襟見肘,而且更為根本的是,人類長期積累起來的對疫病的認知智慧也在整體上顯得過時。從人類疫病史來看,歷史上爆發的任何疫病都體現出偶發性、地域性、區域性和非連續性等特征,并且任何一種疫病的產生和傳播均受氣候、水土、時令以及文化、民俗、生存方式和生活習慣等因素的制約。然而,此次疫病卻改變了這一切,不僅體現出跨地域、跨區域的世界性和連續性等特征,而且病毒的傳播和毒株的迭代變異不受氣候、水土、時令以及文化、民俗、生存方式和生活習慣等任何因素的制約,天馬行空、橫沖直撞地波及任何地域、任何國家如入無人之境。2022年新年伊始,在世界衛生組織舉行的新冠肺炎例行發布會上,緊急事務項目技術主管范·科克浩夫(Maria Van Kerkhove)博士指出,未來毒株很可能繼續進化,并產生更為可怕的傳染率和致死率;同時,緊急項目主管馬克·瑞恩(Michael Ryan)博士發出警告,此次爆發的疫病可能只是一個前哨,未來將出現更為致命的病毒,真正嚴重的疾病將大暴發,致死率將比現在高很多。①現在看來,兩位世界衛生專家之言并非聳人聽聞,或可能是人類全面進入后疫病時代大災難來臨的預警。在后疫病時代,緊急防治顯得越來越迫切,但更為迫切的應該是探求如何從根本上解決后疫病時代瘟疫對人類存在的根本威脅,這需要從根本上改變傳統的“等待式被動應對”的認知-行為方式,②走出確定性模式,關注世界運動和事物生變的非確定性問題,從存在認知、生存方式、發展范式以及信仰、價值、知識、方法等方面進行重構性探討,尤其應重新認知生物-微生物世界,重新看待由各種微生物病毒引發的疫病及其災難背后的生態環境場域的劇變,發現造成后疫病時代生態環境場域遭受整體性改變的人類因素及其規律,重建人與自然生態環境、人與生物-微生物世界的共生存在關系,這應該是人類能夠走出后疫病陷阱的可能性前提。
一、后疫病時代生態環境變異的場域
世界范圍內的疫病流行,其毒株無規則變異背后隱藏的那種跨越地域,超越氣候、水土、地溫、環境,不受民俗習慣、生存方式影響的自由方式,越來越明顯地表露出來,這說明它已在自然環境和人類社會環境之上統合性生成新的生態環境場域。該微生物毒株加速地迭代變異,既不知其來源也不知其可能性方向的生成狀況和態勢表明,人類固有的認知方式和判斷能力已無助于對該類疫病的真正了解,因為迭代變異的新毒株已不是孤立的致病毒株,而是整個生態環境場域急劇變異滋生出來的場域化毒株。因此,對此類迭代變異的新毒株的真正了解,必須重建場域化的環境認知方式、環境知識體系和環境研究方法,這將是重新打開后疫病時代已爆發以及可能爆發的各類疫災認知的真正鑰匙。
從急劇變異的生態環境場域切入來認知該類致疫的新病毒,了解其迭代變異的規律和走向以及如何使其根本性終結的方式,需要從對孕育該類致疫病毒的“生態環境場域”這一基本概念的理解入手?!吧鷳B”概念相對于環境而言,本義指環境存在敞開的生存位態。環境之于人的存在,既可是具體的,更可是整體的。具體的環境,可指我們存在于其中的這座山脈、那片平原等;作為整體的環境,則可指囊括天地的存在世界本身。無論是具體的環境還是整體的環境,其存在都是自呈位態的。這種自呈的存在位態在發生學意義上敞開生之取向,但在其敞開進程中也可能呈死之取向。所以,環境存在位態無論之于整體還是相對于個體,均自潛兩可性。這種兩可性源于環境存在位態的原動力機制——“生”:由于生,其環境存在位態具有自持穩定的內在力量;也因為“生”,其環境存在位態始終舒張變的活力。所以,無論是整體還是個體,其環境存在位態蘊含“不變中變”和“變中不變”的張力。這種張力狀態即場態,它輻射開去形成的邊界,就是場域。
(一)社會學的場域視野
場域(field)原本是一個物理學概念,它產生于19世紀,后經過心理學而拓展到社會學領域,形成場域社會學理論。在場域社會學理論中,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對“場域”概念作出如下定義:
我將一個場域定義為位置間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形構,這些位置是經過客觀限度的。①
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型。②
我們可以把場域設想為一個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場域的效果得以發揮,并且,由于這種效果的存在,對任何與這個空間有所關聯的對象,都不能僅憑所研究對象的內在特質予以解釋。③
在場域社會學理論中,場域是由共同體成員依照特定的“邏輯和必然性”建構起來的呈相對獨立性的社會空間,它既構成個體參與社會活動的基本場所,也成為群體性生存競爭和個人生活策略施展的場所。在場域社會學理論看來,“在高度分化的社會里,社會世界是由大量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社會小世界構成的, 這些社會小世界就是具有自身邏輯和必然性的客觀關系的空間,而這些小世界自身特有的邏輯和必然性也不可化約成支配其他場域運作的那些邏輯和必然性”。④在高度分化的現代社會里,作為“社會小世界”的場域自具的相對獨立性,均源于“自身的邏輯、規則和常規”,⑤因而“各種場域都是關系的系統”,⑥而不是實體的系統。或可說,場域作為一種關系系統是寄生于實體系統的,對場域的認知只能從關系入手,因為“‘現實的就是關系的:在社會世界中存在的都是各種各樣的關系——不是行動者之間的互動或個人之間交互主體性的紐帶”。⑦無論是場域中個人策略的施展,還是場域間的群體性的生存競爭,都既充滿爭斗的“博弈”(game),又表征為智慧和才識的“游戲”(The game)。由此使場域本身變動不居,既潛伏建構的可能性,也隱含解構或重建的可能性,這一雙重可能性均源于場域本身的限度所形成的邊界。在場域社會學理論中,由于場域只是關系的系統,其限度和邊界不是由實體定義而是由經驗來確定的。但經驗始終來自于群體性的生存博弈或個體參與社會的策略(游戲),推動變與不變或解構與重建場域這種“位置關系”的主體始終是存在于社會世界中的人,或個體主體的人,或群體主體的人,這是“場域的界限位于場域效果停止作用的地方”⑧的最終解釋依據。
從方法論來看,場域社會學理論是一種局域性系統理論,它是在國家社會這個大框架下考察共同體成員以何種方式參與社會活動,以及社會又是以何種方式既激勵又制約個體對社會的參與的。這種性質和視野中的場域社會學理論,可以為探知后疫病時代病毒場域化迭代變異提供一個反向視域,即人們(個人、群體、組織、權力機構甚至政府)何以有組織的“煩忙”(海德格爾語),并以其“煩忙”的“博弈”與“游戲”無形地促成其生物或微生物病毒場域的生成和迭代變異以及無阻礙地傳播。同時,它還可從另一個相反面向給予“煩忙”的世界一種不得不正視的啟示:任何形式的只注目于“社會小世界”的認知、思考、行動,不僅無助于走出淪陷于其中的“病毒世界”,①反而會進一步催化迭代變異的場域化的生物-微生物病毒的深度擴張。
(二)物理學的場域認知
客觀地講,“場域”首先既是一個物理學概念,更是一個存在論的哲學概念;或可說,“場域”作為一個存在論概念隱含于以物理世界為根本對象視域的物理學之中。作為物理學概念的場域,是指物理世界存在敞開自身的時空狀態及呈現的邊界和限度。物理世界存在敞開自身的時空狀態,可稱為“場”;物理世界存在敞開自身呈現的時空邊界和限度,可稱為“域”。是以觀之,認知生物或微生物病毒以迭代方式變異所生成建構起生態環境場域的真正起點,是“場”本身。
“場”概念最早由麥克斯韋(James Clerk Maxwell)提出,意在對電磁現象理論進行說明:“電磁場應當看成一個基本的物理實在,是所有那些數不清的應力和張力的總和?!雹邴溈怂鬼f假定電磁場敞開的空間有正在運動的物質,它產生我們觀察的電磁現象滲透著一切物體,物體的存在使媒質稍有改變,這種媒質的各部分可由電流和磁使其運動,可使來自于聯系有關部分的力從媒質的一部分傳向另一部分。在這種力的作用下又有一種屈服,其大小依這些聯系的彈性而定,所以在媒質中可以存在兩種不同形式的能量,即媒質各部分運動的“動能”和因媒質各部分的聯系所具有的彈性而儲存于聯系中的“勢能”,此“動能”與“勢能”分別是“能量”的不同形式。僅就電磁現象而言,“動能”是其動力,“勢能”是其慣性力。依據經典力學理論,運動著的物體必作功,這是因為物體有能量;不僅如此,物體的能量與物體的狀態的相關性構成了物理狀態的函數。所以,動能是物體由于運動而具有的能量,勢能(物體間的相互作用)則是與物體在力場中的位置有關。麥克斯韋如此具有內涵的“場”理論,構成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的基礎:“相對論的本質即是事物運動的相對性,即運動總是顯示為一個物體對另一個物體的相對運動……‘相對性原理在其最廣泛的意義上是包含在如下的陳述里:全部物理現象都有這樣的特征,即它們不為‘絕對運動概念引進提供任何依據;或者用比較簡短但不那么精確的話來說,沒有絕對運動,‘相對性是對于(可以想象的)自然規律的一個嚴格的限制?!雹蹛垡蛩固沟南鄬π岳碚撌且\動的絕對性觀念:在經典物理學理論中,運動的絕對性觀念建立在假設“以太”是第一實體基礎上的,麥克斯韋則發現“以太”并非他物,而是產生電磁現象的應力和張力的總和,即一運動物體作用于另一運動物體的互為運動的“力”,它在麥克斯韋方程中由微分方程規定的“場”取代,因為“場即物體相互作用的狀態,這一狀態恰恰是由兩質點間的引力敞開的本來呈現,兩質點間的狀態(空間)則是相對運動而言的場,而場的基體則是這兩質點間的引力本身。場的基體無論在哪里(包括在有重物體內部)都是空虛的空間。物質同電磁現象發生聯系,只是由于物質的基本粒子帶有不變的電荷,并且因此而使這些粒子一方面受著有重動力的作用,另一方面又具有產生場的特性”。④在相對論的場理論中,“引力”只是一種虛空的空間,它實存于兩個質點間運動之中,或者說是物體的兩個質點運動本身的建構,但它又不是這兩個質點運動的物體自身,而是這兩個質點運動產生的另一種實存物,既具有重動力(勢能)的作用,又具有產生維系這兩個質點間運動的物的動力(動能)作用。因此,這個“引力”被看成是產生“場”的基體,由此生成的場叫“引力場”。兩個質點間的引力雖然產生了引力場,但又要通過引力場來實現。所以,現代物理學中的“場”是指物理的兩質點運動的函數關系,這一函數關系是一個物體相對于另一個物體運動的空間性實體。因此,場與實物一樣是一種客觀實存,是一種物質形式,它與物質的另一種形式即實物(原子、分子以及由此組成的宏觀物體)一起構成物質世界非常豐富的圖景?!皥觥迸c“實物”之間的根本區別在于:實物具有空間的排他性,即一個實物占有一定的空間,此空間絕不被其他實物所占有;“場”卻具有空間的共存性和承受性,即一定的空間可以存在著許多場,場與場可以處于同一空間,場與實物也可以占有同一空間,場與實物相互滲透、相互影響。相對于實物言,場是能量,是實物狀態的函數;就場自身而言,它指涉空間的疆域是狀態,它切割空間的運行是能量。所以,場是能量與狀態的函數:場不僅是物理事實的相互作用(能量交換)的媒介,又是產生這些能量的動力。
綜上所論,場是一種物理實在,是一種存在實體,它表征為一個物體相對于另一個物體的實存的空間狀態,這一空間狀態既是此一物體對另一物體的相對運動而產生的,又構成物物相對運動互為激發和限制的邊界狀態。從這個角度看,場實質上是物體間相互運動的空間能量場域,這一空間能量場域既是維持自身存在的力“界”,又是推動物體運動的力“度”。正是這種既“維持”又“推動”,使場本身成為一種物質運動形式,它因物質的相對運動而產生,又推動物質的相對運動,使之建構或解構,并在建構或解構進程中擴張或消失。
相比較而言,物理學的場域是自然運動的自為存在實體,社會學的場域是人力運動展開利益博弈的“位置關系”。后疫病時代生物或微生物病毒的生成既源于自然運動,也源于人力運動,是自然運動和人力運動整合的場化生成。致疫毒株的變異性擴張亦因自然運動與人力運動相向作功,其形成的場域為其提供了自由生生的土壤。
二、病毒傳播與變異重建了人類生存的環境場域
世界化傳播與迭代變異的病毒是微生物病毒家族中的一種。從物理學觀,微生物病毒是一種物質實體,一種客觀存在。作為物質實體,其存在敞開兩個方面:首先,它有自身存在方式,并以自存在方式存在;其次,微生物病毒的自存在規定其自具運動方式,并遵循物理場域規律。從醫學論,病毒是一種病原體,是可借助宿主傳播的傳染因子。在生物學意義上,病毒是由一個核酸長鏈和蛋白質外殼構成的物質實體,這一物質實體自身既無代謝機制,也無酶系統,但卻能利用宿主細胞自主復制自身DNA或RNA、蛋白質,所以,病毒也是一種微小生命體。作為一種寄生性的微小生命體,病毒的生存要遵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生物規律,即它一旦獲得適應生存的環境和條件時,就會突破自身的物理場域而擴張性繁衍和傳播(即生存),反之亦然。
基于如上基本認知,病毒與疫、瘟疫、疫災之間是有區別的:病毒是一種物質存在,疫是這種存在物質對宿主(即人)的群體性感染,使之產生一種特定時空中的生存狀態;更簡單地講,疫是病毒造成人的一種特殊的無能為力的恐懼性生存狀態。
《說文》釋:“疫,民皆疾也?!薄抖Y記·月令》曰:“果實早成,民殃于疫?!薄蹲至帧方猓骸耙?,病流行也?!薄妒酚洝ぬ旃贂氛J為“氐為天根生疫”。疫當然是一種病,但病只是個體的身體失調,并且其病因可能是外部因素,也可能是身體自身。與致病因子不同,致疫因子是來自外部的病毒,它借助宿主傳播造成人的群居性感染,所以疫是一種生物或微生物病毒化的群居病,故稱為瘟疫。瘟疫是地域性群居之民皆受同一種病毒感染的流行病,這種流行病不僅導致人的身體喪失正常能力,也破壞人的群居性生活秩序,所以疫必然釀成災,故稱為疫災或疫難。疫災,是指疫給群居者造成的生存之害,屬于客觀的價值評估;疫難,是指疫給群居者帶來生活的苦難,屬于主觀的價值評估。①對這種疫災或疫難的感性描述,就叫做疫情。
要言之,生物或微生物病毒是自然的事實,疫是病毒通過宿主復制傳播性生成的人體的事實,疫災(或疫難)是社會對這種“人體的事實”的價值評估。所以,面對全覆蓋肆虐、反復蹂躪人類生活的微生物病毒造成的疫病災難,應采取各種措施和方法應對,但控制疫災、平息疫情、救治疫病僅是應急,真正的治本是必須根除毒株變異傳播的土壤和病毒重新泛起的環境場域。比如自2003年以來,不惜一切努力防治SARS、H1N1、H1N9等病毒,經過苦戰最終使疫災平息了,疫病也因此消失了,但其病毒本身及其變異和迭代升級的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因為它們仍然有生長繁衍的土壤和環境。打開生活的長鏡頭就會發現,進入21世紀以來,生物或微生物病毒對人類輪番肆虐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其肆虐范圍已突破地域而橫掃整個世界,其迭代變異和復制的速度越來越快,毒性越來越強,人類被推進了病毒世界,同時也把人本身變成了病毒。從生物學定義該微生物病毒,它是通過人體這一宿主快速復制并加速變異的新毒株。從醫學定義該微生物病毒,它是嚴重的急性呼吸道綜合癥微生物病毒2型(SARS-CoV-2)。從哲學或倫理學定義該微生物病毒:當你僥幸未被其感染,所有人都是你的潛在敵人;當你不幸被感染,你成為所有人的敵人。這后一種定義既蘊含存在論思想,也隱含生存論思考。從存在論講,這一加速迭代變異和傳播的微生物病毒作為自存在的物質實體,其存在是有邊界的;從生存論講,這一加速迭代變異和傳播的微生物病毒作為自存在的生命形式,其存在敞開既可有限度也可無限度。決定其存在敞開到底有度還是無度,是其存在敞開的時空環境即場域,它是自然運動與人力運動的共振使然。因為,造物主(或曰自然力)創化存在世界及萬物生命的過程,既給所有的物種生命(包括人類物種)里編入宿主性的受役程序,同時也在生物或微生物病毒的基因中編入可傷害生物體(包括人體生命)的程序,這是存在世界之自身秩序獲得最終保障的機制,亦是地球世界萬物共存共生必須以相克相生為本質規定。
從物理場域來看,自然世界里的生物和微生物病毒與人類相克相生的實質是:無論是病毒這一存在實體,還是人類這一存在實體,其各自敞開自存在運動的本原方式是動力和勢力的互為制衡,即其存在敞開運動既維持自身存在的力“界”,又保持推動物體運動的力“度”。只有當這一力“界”和力“度”本身構建起來的空間化的生態框架被強行打破時,其存在敞開運動的動力與勢力之間的互為制衡機制才失靈,其存在敞開才產生跨界運動。具體地講,這種跨界運動就是解構其本原性的有界場域而重構無界性生態環境場域的進程。此次世界化傳播與迭代變異的微生物病毒,就是其跨界運動的典型個案。但是,此一微生物病毒存在敞開的跨界運動方式,并不是該微生物病毒本身所為,這可以人類自身的存在史為證:有記憶和記載的人類史已經數千年,從來沒有發現這類冠狀毒株,也從來沒有遭遇過這類微生物病毒,這說明此一微生物新毒株之所以產生于當下,是因為它獲得了自身之外的因素的激活和力量的推動。這種激活該病毒蘗變出新毒株并推動這一新毒株向人類宿主無界肆虐的力量,既可能來自于物理世界,更可能來自于人類世界。從人類史和自然史兩個維度審視,更有可能是先有人類存在發展敞開其跨界性生存運動,才推動物理世界的物理場域不斷改變其邊界,而這種被不斷改變的物理場域最終改變了地球生物-微生物場域,這種被改變后的地球生物-微生物場域最為實在地成為該微生物病毒加速蘗變的環境土壤。從疫災持續3年之久且于今天出現更難以探測的奧密克戎新毒株,包括BA.1、BA.2、BA.5系列以及BF.7、BQ.1和重組體XBB.1.5等,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該微生物病毒并不是其病毒加速蘗變的最后形態,更有可能是其病毒加速蘗變的最初形式,或者如世衛專家管范·科克浩夫博士和馬克·瑞恩博士所預判的那樣:這一橫掃整個世界的微生物病毒,只是將人類世界變成病毒世界的預演形式。在如此境遇中,人類若要躲過這一曠世劫難,①走出病毒世界,就需要嚴肅面對這一不斷加速迭代變異所構筑起來的微生物病毒場域,這應該成為當今人類打開其認知視域的最好方式。
三、后疫病時代微生物病毒場域的生成
新生的微生物病毒這個肉眼不能見的微生命形態,在宿主身上演繹出來的把全人類和整個世界都帶入其中的場域化病毒疫,與人類疫病史上出現過的所有病毒疫根本不同的方面有三:一是跨地域的全域性。病毒傳播成疫在人類史上從來是地域性的,哪怕是最令人憶之生畏的歐洲鼠疫,也僅限于歐洲,但此一微生物病毒卻突破了地域限制,肆虐全世界,無一國一域能幸免。二是高度濃縮其迭代變異的時空,既可在很短的時間內變異,更可在任何地域環境中變異。三是迭代變異本土化,即在其大流行過程中該微生物病毒變異本土化現象在越來越多的地區和國家出現,這一態勢表明該微生物病毒已經突破了病毒與微生物共生場域的疆界而以自身方式建構新的病毒場域,這一新的病毒場域將人類變成病毒,使人類世界淪為病毒世界。將病毒化的人類強行置于此微生物病毒自構的環境場域之中,形成微生物病毒場域中心論,即該微生物病毒構成人類世界的中心軸,人類社會的所有活動和行為都圍繞此一加速變異和傳播的微生物病毒的肆虐運動而展開。持續3年的世界性防疫治疫運動,全然打亂了世界(經濟、政治、生活)秩序,應該是這方面的最好詮釋。
此一肆虐世界的微生物病毒成疫成災的如上三個特征,為我們重新認識該病毒本身及其何以如此成疫成災提供了新的可能性路徑。
首先,按傳統的認知,自然世界原本是由無機物與有機物組成的實存世界。在這一實存世界里,有機物世界由生物和微生物兩大有機體構成。病毒是微生物中一大類實存生命形態,它寄宿于生物世界之中,與生物世界共生存在。具體地講,微生物的活動始終是生物場域的,此病毒作為一類微生物,其繁殖生息活動同樣是生物場域化的。從其微生物病毒家族中蘗變出來的新毒株肆虐人類世界,表明它突破地球生物場域的邊界并擺脫與生物共生存在的節制,自恃其力脫離自然存在敞開之有序軌道向逆生態方向展開和運行。
其次,拷問此攪亂人類存在秩序并逼迫當世社會作出改變的微生物病毒何以如此全域性方式成疫,不僅要正面關注其致疫因子,更要考察其孕疫環境。關于此微生物病毒的孕疫環境,人們一般認為是自然環境,具體地講是生物環境或氣候環境,并且往往將其環境地域化。確實,對于一般的病毒孕疫言,地域化的生物環境和氣候環境構成其孕疫土壤,但這只是一種情況。在人類尚處于順應自然、拜自然為師、向自然學習、向自然力要存在的游牧時代乃至于農業時代早期,病毒成疫的孕疫環境確實主要是地域化的氣候環境和生物環境。進入農業社會中后期,人類開始從順應自然、拜自然為師、向自然學習、向自然力要存在轉向對抗自然、以人為師、向歷史和經驗學習、向技術和才智要存在,這樣一來,人類征服自然、改造環境、掠奪性開發地球資源的歷史性活動本身構成了病毒孕疫環境:
我們必須想象在每一個文明區內都存在不斷變異的微寄生關系。隨著傳染病引發的抗體在人體血液中的出現與消失,疾病的發病率也在改變;分別在寄生物和宿主內部進行的基因選擇也起到了改變發病方式的作用;此外,諸如氣候、飲食習慣、人口密度和交通方式等因素,也都影響著病原體和人類宿主之間敏感而脆弱平衡態。
可以推斷,到公元紀元時,至少四個不同的文明疾病圈已經形成,每一個疾病圈內的傳染病,一旦越出固有的邊界,肆虐于以前沒有患病經歷或免疫力的人口,都將是致命的。①
美國歷史學家和疫災史家威廉·麥克尼爾(William H. McNeill)從人類文明史切入,探討病毒成疫對人類文明的影響,并指出:“人類大多數的生命其實處于一種由病菌的微寄生和大型天敵的巨寄生構成的脆弱的平衡體系之中,而所謂人類的巨寄生則主要是指同類的其他人。”②人類總是為更安全存在和更好生活保障而征服自然、改造環境和掠奪性開發地球資源,由此必然打破人與微生物之間的脆弱平衡,并且這種失衡態持續以往地擴散開去,經歷時間的孕育最終必然顛覆人與微生物之間的脆弱平衡體系,病毒的傳播必然跨越生物地域的限制而走向全域化的病毒場域的建構。此一肆虐人類世界的微生物病毒作為一種新的病毒體,之所以無阻礙地傳播并迭代變異以及變異本土化,均是因人類無止境征服自然、改造環境、掠奪性開發地球資源的活動造成的負面影響層累性生成的整體力量推進,而導致人與自然、生物-微生物之間脆弱平衡體系被迫解構的體現。此種解構是立體性的,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人類對地球生態環境的專制造成生態足跡(Ecological footprin)日趨狹小,③這種持續展開的進程既導致人類社會生態系統失序,更導致地球生態系統尤其是生物系統和微生物系統與人類生態系統的共生機制的破壞,以及共生平衡系統整體失衡。這源于兩種基本力量的推動:一是無節制的人口生產,創造出日益龐大的人口,打破了地球“適當的承載力”(appropriated carrying capacity)與生物存在之間的平衡;二是無限度的物質需求指向自然世界,必然造成無限需求與有限滿足之間的沖突持續展開,最終突破其共生邊界,因為“在整個動物界和植物界,大自然極其慷慨大方地到處播撒生命的種子。但大自然在給予養育生命種子所必需的空間和營養方面,卻一直較為吝嗇”,形成“人口增殖力和土地生產力天然地不相等,而偉大的自然法則卻必須不斷使它們的作用保持相等”。④無限制增長的人口與無限制增長的需求必然形成巨大合力,推動人類運動創造出一種意外的結果,這就是“當人類數量增加時,受感染的概率也增加;隨著人口密度的增大,寄生物獲得新宿主的機會也增加了。當這種趨勢越過關鍵性門檻,感染就會一發而不可收,嚴重地阻礙人類的正常活動”。⑤
第二,極端失律的氣候進程最終解構了人類、生物、微生物之間的共生機制,阻止病毒跨界運動的最后屏障被解除,這是因為氣候變化是由地而天和由天及地的自然生態系統的根本調節機制?!跋嗷ヒ蕾嚨奈锓N也會同時對氣候和物質環境的變化作出反應。干旱、草原大火、暴雨,以及其他緊急狀況都為所有的生命形式設定了生長的限度?!雹贇夂虻闹芷谛宰儞Q運動維持著這種限度,人類、生物、微生物之間的共生機制正常運行,不僅降雨有時,而且四季分明,有機存在物與無機存在物以及人類、生物、微生物之間相克相生不息。反之,一旦氣候周期性變換運動規律被強行打破,氣候淪為失律狀態,并持續以往的敞開而推動氣候極端失律,就必然改變大氣,進而改變地球生態。這正如麥克基本所指出的:“我們終結了自然的大氣,于是便終結了自然的氣候,爾后又改變了森林的邊界?!雹谶@是因為“地球與宇宙的動態循環,才使世界成為充滿生機的活動的世界;但地球與宇宙的動態循環,卻要通過氣候來調節。氣候一旦失律,最終導致整個世界動態循環的生態鏈條斷裂,從而改變整個自然界及其一切存在”。③尤其是氣候失律推動大氣氣溫和地表溫度的無序改變,產生無序交錯的溫室效應或寒冷效應,不僅擾亂了人體生物鐘,導致人類身體能力的弱化和抵御疾病的能力降低,而且也為病毒的傳播和變異提供了土壤,比如無序的高寒和酷熱氣候交織出現,成為流感、氣道高反應等疾病的元兇。這眾多因素層累性集聚成強大的力量,改變了人類、生物、微生物之間的邊界,為流行性疾病的跨界爆發和持久的變異和傳播提供了土壤,為此一迭代變異的微生物病毒持續肆虐世界并反復蹂躪人類提供了舞臺。
第三,不斷開發的技術創造了一種新的以人力為導向的“人、生命、自然”生態關系,這種新的生態關系不僅降低了人與環境之間的調適能力,而且消解了自然、生命對人的邊界作用和限度功能,形成人類對自然世界、地球生命、生物和微生物環境的跨界活動。
技術推動人類跨界存在和跨界發展,最終以最為強勁的方式解構了人類、生物、微生物三者的共生機制,并以反向方式激活沉睡的微生物世界,推動微生物中最具有攻擊性和擴張性的病毒向人類展開反制性肆虐,此一肆虐人類3年仍變異不止的微生物病毒,就是微生物世界反制人類專制地球生態的預演形式。
從根本上講,不斷開發的技術之所以能夠推動人類走向如上道路,源于人類對技術的兩個方面功能的極致發揮:首先,不斷開發出來的技術,具有向生物世界和微生物世界深度挺進的能力。而且,從農牧時代的手工技術體系向工業社會的機械技術體系再向后工業社會的生物工藝學技術體系④演進的歷史,真實地敞開為技術向生物世界和微生物世界深度開發的歷史進程,這種深度開發一旦突破其自然力(或曰造物主)設定的生態臨界點,人類、生物、微生物三者的共生場域被徹底打破,沉睡的微生物世界被喚醒而自為地重構全域性生態環境場域,這就是微生物病毒場域。其次,技術之于人類的基本功能是剛性的,表現為向外界拓展,這是人類從自然世界走出來所必須的手段、工具和方式,所以技術的開發和運用始終表現為無節制性。但人類要能安全地存在和久遠地生存,還需要節制。相對于存在于其中的自然(或環境)世界而言,人類自我節制的基本方式是尊重生物調適,按照自然存在方式、遵循自然律生存并有節制地展開活動。人類、生物、微生物之間的共生存在,正是因為生物調適功能的充分釋放。然而,技術的發展卻演繹出一種以技術為基本導向的文化調適,這一調適方式及其所張揚的調適力量推動人類傲慢地走出自然人為的存在??v觀地球生物演進史,“此前從來沒有一種支配性的大型物種能夠散布全球,但人類做到了,因為他們學合了如何在極端不同的條件下創造適合于熱帶生物生存的小環境。衣服與住房發明,使人類的生存不致受到極度寒冷天氣的威脅”。①人類始終既是人力主義的“人在形式”,同時也是生物主義的“物在形式”。②人類存在和發展的最佳方式,應該是文化調適與生物調適的互補;更具體地講,應該是以生物調適來引導文化調適。但是,技術的剛性取向和無節制性格,推動人類在進化道路上從生物調適走向文化調適,并且文化調適基于技術的鼓動而走向僭越,形成對生物調適的取代,其所造成的惡果是對自然生態的整體破壞,同時也激發自然世界、生物和微生物對人類活動的暴虐反制:首先是自然以一種極端暴虐方式強迫人類的文化調適服從其生物調適,這一強制人類接受生物調適的方式最終導致各種環境災害全球性和日常生活化;其次是生物和微生物以一種暴虐方式阻止人類的無節制掠奪,這就是微生物病毒以肆虐人體的方式強迫人類的文化調適服從其生物調適,這一強制人類恢復生物調適的方式感性鋪開就是病毒成疫世界化。
四、微生物病毒肆虐人類生存的環境場域原理
因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病毒橫掃世界,使全人類淪陷于疫病之中并自食其果。面對微生物病毒,人類措手無策,溯其根本原因,乃人類的無知與驕狂。人類的驕狂,體現在將自然世界看成為自己而存在,將生物世界視為滿足自己物質需求的資源庫,認定“對自然的否定,就是通往幸福之路”,③因而狂妄地把自己“有效地從自然的束縛下解放出來……因為人類就其本性而言是善良的,使人為惡的只是匱乏和貧困。既然聚財是人類本性,那么只要不斷增加社會財富,社會就能永保平安。人們可以化干戈為玉帛,因為大自然中‘仍有著取之不盡的財富,可讓匱乏者用之不竭。人們可以為所欲為,因為他們之間并沒有利害沖突”。④人類的驕狂根源于無知。人類的無知更體現在對生物世界尤其是微生物世界毫無了解的盲動與愚蠢,形成“人類的智慧在對付致病微生物上,幾千年來仍然還停留在摸索階段,因此,疾病在作物、畜群和人類當中的滋擾,在整個歷史時期的人類事務上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⑤正是人類的驕狂和無知,導致新冠微生物病毒橫空出世,并推動其病毒場域的自為性建構,由此人類世界變成病毒世界。人類要想改變這種存在狀況,必須恢復其本原的敬畏之心,善待自然,善待生物和微生物世界,不僅探求該病毒場域何以生成的人類機制,更應該探求該病毒是怎樣肆虐人間的場域原理。
(一)微生物病毒場域生成的層累原理
有機論哲學家懷特海德認為,“環繞我們的世界是復雜的,由細節組成的存在”。⑥在自然世界中,微生物就是細節性存在,不斷變異出生的新毒株則是微生物世界的新生細節。這些新生的微生物“細節”何以演繹成疫的機制,成為人類拷問其微生物病毒場域何以生成建構的首要問題。但認知前提應該解構將其視為單純的“敵人”的觀念,其理由有二:第一,“面對世界大流行的瘟病,人類正調動全部的心智成果、物質財富和科技手段來對付病毒。這種應對模式能得心應手運用的認知基礎是一種堅挺的‘敵對觀念,即把病毒設想為敵人,將野生動物甚至生物世界定義為敵對對象,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可繼續‘征服自然、改造地球、掠奪環境資源的征服模式,采取堵截和圍剿的方式去隔離、消滅病毒、研制疫苗……一旦疫情消失,假想的‘敵人被我們主觀地消滅了,于是繼續追求無限度的物質幸福,繼續加速發展經濟、創造財富,繼續無止境地研究科學發展技術。等到下一輪疫病再爆發,‘敵人再出現,我們又重復地啟動統一布署、統一行動的圍剿戰、殲滅戰。不難發現,早已存在于疫災生態場域中的人類,卻在自己創造的認知體系和價值判斷體系里將自然、環境、其他生命存在物以及病毒、疾病等想象為敵人,沒有想到真正的敵人卻是自己。因為我們遺忘了在自然世界里的存在位置,遺忘了與自然的親緣性關系,遺忘了在地球生態系統中與其他生命的親生命本性,繼而我們遺忘了自己”。①第二,“我們應該進一步在痛苦的經歷中抽離出教訓。我們發現,分解者與捕食者在生態系中有其客觀的價值,并進而認識到:我們之所以能成為站在生命金字塔頂的主觀的評價者,也是分解與捕食機制的一個結果……我們對自然進行評價,最初很像是一個給土地估價的人,只想知道它對我們有多大用處,但結果卻發現我們也是我們所評價的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大地的泥土養育了能欣賞大地風景的人類。并非只是我們將價值賦予自然,自然也給了我們價值”。②自然不僅給了人類價值,也給了微生物價值,更給予病毒價值??陀^地看,其首要價值是它能逼促人類頭腦清醒,去發現這個細小得連肉眼都看不見的微生物細節,是如何以層累的方式構建自身的跨界場域的。
所謂層累,就是從無到有、由少及多或從小到大一點一滴地層層積累。這種層層累積的方式和智慧,本原性地蘊含在自然、生物、微生物世界之中,既構成自然、生物、微生物世界變遷的內在依據,也構成病毒生成及場域建構所必須遵循的基本原理。微生物病毒以層累方式聚集跨界場域的力量,當然是它自身的力量,包括聚集感染宿主的力量、迭代變異的力量和變異本土化的力量,但卻首先聚集了人類向自然、生物、微生物世界展開跨界活動造成的所有破壞力和傷害。這些破壞力和傷害均以層累的方式自聚集起來形成一種強大的力量,孕育更新的微生物病毒,并推動該微生物病毒聚集性生成感染、迭代變異和變異本土化的力量。
客觀地看,人類征服自然、改造環境、掠奪性開發地球資源的跨界活動造成對生態環境的破壞和對生物世界的傷害,以及對微生物世界的攪動所形成的“單位性”負面影響力,對于自然、生物、微生物世界來講微不足道,但這些“單位性”的破壞力和傷害卻遵循層累法則聚集起來形成不可逆轉的解構性力量,并在解構過程中展開新的構建。
“層累”蘊含的核心理念是“層累地構造”,該理念由史學家顧頡剛提出,他認為中國古代史是遵循“層累地造成”所成,指出“對于古史的主要觀點,不在它的真相而在它的變化”,其基本精神是“不立一真,唯窮流變”。③客觀地看,顧頡剛主張的“層累”古史觀原本就蘊含著一個自然原理,即自然存在敞開生成所遵循的基本原理,即層累原理,其精髓就是時間和聚集。在事物層累地生成自身事物的過程中,“時間發動了聚集,聚集創造著時間。當時間與聚集合謀時,就創造出變換尺度的法則和智慧。具體地講,時間和聚集合謀生成出一種神奇的生化功能,即將小尺度變成大尺度,并擁有將細微末稍變成改變大尺度、大事物、大世界的無窮力量”。④層累原理的功能發揮,源于蘊含其中的層累機制生成運行的兩個條件:一是自力因。它是事物由無到有或由小變大層層累積生成的“初始條件”,自具聚合能量的潛能,“蝴蝶效應”就是其層累潛能釋放的最好解釋。二是使時間能夠孕育層累效應的母體。在促進層累生成的這兩個條件中,時間才是根本的因素,因為任何性質的“初始條件”都只有在時間孕育中才可生成性聚集能量。“初始條件”和孕育其初始條件的“時間”互為推動,生成層累原理的工作機制。這一工作機制蘊含四個基本規律,它們構成了層累原理的精神實質。一是流變規律。時間是一種進程狀態,它成為變化的機制,當初始條件獲得對時間的保證時,必然按照時間敞開的進程機制發生有規律的流變。正是因為如此,層累原理始終強調變化,并且變化是一個無限展開的過程。二是漸生規律。層累原理揭示變化的過程始終是一個漸生的過程,在常態下,任何事物的存在敞開都在變化,其變化始終是漸進的,是一點一滴積累生成的。并且,這種漸進變化的朝向是生,是使變化本身和變化著的事物本身不斷地生,即生成、生長、積累、壯大。三是乘積規律。層累原理揭示了流變與漸生所遵循的規律,不是算術規律,而是幾何規律,即按照乘法方式展開流變和漸生,即初始條件在接受時間孕育的進程中,越是往后,流變速度越快,漸生力度越大,以至于當其力量在加速層累進程中達到某種臨界點時,就會脫離漸生軌道滑向突變。四是推力規律。事物的流變與漸生,既可能是事物自身的內在要求使然,更可能是事物自身之外的力量推動。如果以前者為推動力,事物的流變與漸生運動促進事物本身生境化;如果以后者為推動力,事物的流變與漸生運動,會將自身推向死境化道路。①
以此觀猖獗肆虐人類的新微生物病毒生成構建其跨界場域,均由于人類的跨界活動破壞自然環境、侵犯生物世界并最終攪動微生物世界,一點一滴的負面影響層累性聚集成整體的力量,突破生物世界的生態臨界點,攪動微生物病毒孕育出新毒株。人類對生物世界和微生物世界的深度攪動進程,必然推動此一新毒株以加速變異和傳播的方式建構起將人類世界變成病毒世界的全域性病毒場域。
(二)微生物病毒場域建構的突變原理
世界范圍內傳播的微生物病毒不斷地迭代蘗變出新毒株,要經歷一個突變的環節,即蘗變出來的新毒株層累性聚集力量解構人類、生物、微生物的共生場域而建構跨界的病毒場域,同樣要經歷突變的環節。
突變的思想是法國數學家勒內·托姆(Rene Thom)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突變現象背后蘊藏的那種不可預料的突發性、隨機性和非連續性運行的規律的發現,然后提煉出具有普遍指涉和解釋功能的突變原理。通過突變原理,可以發現微生物病毒以加速迭代變異新毒株的方式解構性建構其跨界場域的兩條基本規律:一是其突變行為發生于對原有場域的破壞和瓦解,即該微生物病毒自穩定性場域一旦產生動蕩性質的蘗變運動,如果沒有遭遇任何阻礙而持續展開,最終就會突破其場域邊界而產生出新毒株。二是從其微生物病毒世界中蘗變出來的新毒株,其獲得層累聚集能量的過程必然是迅速擴張性生成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當其層累性聚集的能量突破人類、生物、微生物三者的共生場域邊界,就會迅速釋放出建構功能,更新的病毒場域便在其突變進程中誕生。
(三)微生物病毒場域的邊際效應原理
從根本上講,世界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均源于世界及其構成要素的存在運動之間建構起來的脆弱的動態平衡機制,總是要遭遇各種不確定性因素自由運動的影響。在存在世界中,其有序運動進程中偶發出來的各種不確定性因素的自由運動,總是要遵循存在世界自身之層累法則和突變法則。當任何類型的能量在層累性聚集的歷史進程中達及突破舊秩序場域的臨界點時,必然以突變方式解構其舊秩序場域,這種解構運動產生的重構效應必然遵循存在世界運動的邊際原理,并產生邊際效應。
邊際原理蘊含著自然世界的普遍法則。比如倫敦上空一只蝴蝶煽動了幾下翅膀,幾個月后太平洋上空刮起龍卷風,龍卷風向四周擴散造成沿海甚至大陸腹地的災害,就是其邊際效應的呈現。因此,邊際效應法則雖然為經濟學率先發現并由此提煉出邊際原理,①但它卻是實實在在的自然法則。一種新型微生物病毒一旦在具體的地域中刮起肆虐世界的“龍卷風”,它本身積聚性建構起來的全域性場域能量必然釋放出向廣度和深度兩個方面持續擴張的邊際效應,唯有當推動建構該微生物病毒場域的源頭性力量減弱或消失時,這種邊際擴張效應才可逐漸趨于減弱或消失。
結 語
懷特海指出:“自然科學摒棄了每一個最初的常識性見解……但是這種常識性見解卻仍占據著人類每日的工作和生活。它占據著市場、操場、法庭甚至是人類社會生活中所有交互活動。”②層累原理、突變原理和邊際效應原理亦如是,它們分別蘊含著不同的自然法則,并且也如同其他自然法則一樣,始終構成人類存在的常識性見解而占據人類存在和生活的中心舞臺。根本的問題是人類因為傲慢的自大存在和無知的盲動生存,才拋棄了這些原本構成常識見解的自然法則,導致人類不斷地自食其來自于自然、生物、微生物世界的苦果。斬斷釀造其苦果之源的根本方式,就是重拾那些一度被我們拋棄了的常識見解,恢復自然律法的指導功能,遵循層累法則、突變法則和邊際效應法則,終止無節制地征服自然、改造環境、掠奪性開發地球資源的發展方式,學會敬畏自然、敬畏生物、敬畏微生物,學會化敵為友?!拔覀儗ζ渌镱惖淖鹬?,不僅是由于他們自然地與我們有著相異之處,而且也由于它們能給我們以刺激,能對我們進行挑釁,能跟我們對抗。在一切的倫理學說中,最難教的一課便是要人們學會愛自己的敵人?!雹畚ㄓ腥绱顺掷m地謙卑生存,才可層累性聚集起新的修復能量,漸進地培育可新生的突變土壤,從全域性新生的邊際效應進程中走出病毒世界并再造新文明。
責任編輯:胡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