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ato
作為一個不擅長任何運動的人,我下定決心接觸室內攀巖的契機,是一場傷筋動骨的失戀。而在第一次攀巖課結束之后,我步履輕快地回到家,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攀巖太快樂了,朋友們。那些軟弱和恐懼的情緒,那些曾經徹夜折磨我的‘為什么沒有人愛我的痛苦迷思,全部被我在巖壁上丟掉了。”
這完全是我個人化的體驗和情緒,但或許,它也是攀巖的諸多魅力之一。
根據《新京報》提供的數據,自從2020年攀巖成為東京奧運會的新增項目之后,國內的攀巖愛好者也越來越多。短短一年內,全國巖館的數量約為400家,年參與人次達百萬。據我觀察,吸引的主要是那些平時上班爬Excel表格或Word文檔,朝九晚五、困于高樓大廈的都市年輕白領。
都說辦公室工作消耗的是靈魂,一天下來,精氣神被吸走大半,徒留身體完整,同時虛胖。攀巖就相反了,一條線路下來,磨破手皮摔蒙腦袋也上不去才是常事。

于是,無數人好端端地走進巖館,再帶著渾身的青紫和流血的手掌,精疲力竭地回家,還要看著視頻和巖友一起復盤今天的磕線成果。
從這個角度來看,攀巖更像是一種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淬煉。當然,以肉體為主。所以它的樂趣才如此貼近一種原始本能——就像鳥類天生愛飛翔,人類生性愛自由,當面前突然出現一面布滿了五顏六色的巖點的高墻,誰能忍住不往上爬呢!
室內攀巖,目前看起來還勉強算是一項小眾運動,但一個多月前,當我第一次走進巖館,意外地發現:室內攀巖遠比我想象中更受歡迎,門檻也更低。
室內攀巖入門,需要準備些什么?
答案是,幾乎什么也不用準備。
剪短指甲,換上衣柜里最方便運動的衣服——甚至都不需要專業的運動服,一條寬松耐磨的休閑褲或是牛仔褲,再去巖館花10塊錢租一雙攀巖鞋,即可滿足爬墻所需。
在北京最大的巖館,一節私教課的價格大約是300塊錢,拼一節多人團課大概是100塊出頭,此后每次進館的價格也是100塊左右,不限時間。
如果只是為了享受攀巖的樂趣,不追求特別高超的技術進步,完全可以只上第一節課。
兩個小時的課程,如果去滑雪,你可能剛剛學會怎么踩著單板直起身體,開始在下餃子一般的初級道上推坡,摔得尾椎發青。
但同樣是兩個小時,足夠一位攀巖教練教會你如何發力,如何摔倒,再指導你爬上人生中第一條初級線路。
我不是在給巖館打廣告,我只是想說明,攀巖帶給人的正反饋,也太及時了!真的,當代年輕人雖然天天把擺爛、躺平掛在嘴邊,但還是會乖乖給甲方改稿改到第N+1版。大家太需要及時的正反饋了。
十幾米的頂繩攀登看起來仿佛西天取經,但沒人規定你必須登頂,爬到半路力竭脫手的人比比皆是,反正還能享受一把墜落的速度與激情;一條抱石線路再難,也不過五六個動作就能登頂,上次可能吭哧吭哧爬到一半就往下掉,下一次,很可能就只差最后一步。
攀巖,本就是一項關于“摔下來”的運動。
無論你去到哪家巖館學習攀巖,教練最先教的一件事,都并非攀登和發力,而是“學會如何摔下來”。
雙手抱胸,不要撐地,雙腳落地,再順勢向后一滾,這是從高處摔下來時的動作要領。
而“如何下定決心摔下來”,是一門更加深刻的學問。
身處巖壁之上,能夠依賴的只有身體的感知和微妙的直覺。有時需要膽子大一點,在高處站立或是動態發力;但更多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敢于松手摔下來才是更好的選擇。
因為只有先摔下來,才能進行下一次嘗試。
一位攀巖時長達一年的巖友在剪輯視頻時表示,自己一年來最大的變化就是“摔跤的姿勢越來越優美了”,本來想剪出從菜鳥到高手的進階對比,但一剪才發現,哪怕有了一定的經驗和進步,摔倒仍舊是攀巖過程中的主旋律。
這并不令人沮喪,因為只要不追求絕頂的徒手攀巖效果,無論多么厲害的高手,依舊會從巖壁上掉下來。而摔下來只證明,下一次攀登的過程會完成得更好。
在不攀巖的人看來,攀巖的重點可能是向上攀登,是更高更快更強。身處巖壁之上的人,卻往往會因為不低頭往下看,而忘記了高度的價值。
很多人第一次嘗試攀巖之后的反饋是,“比想象中難,但感覺自己比想象中強”。
難,難在力量、耐力與技巧,而心態的強壯,來自對身體的全新感知。
粗糙的巖點摩擦手掌的時刻,人會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掌控著身體,掌控著肌肉、平衡,以及每一寸關節的發力。
巖館里常常會出現不少手長腿長、對身體素質相當自負的男性,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會輕松地爬上高難度線路,卻往往在需要降低重心蹲下來的第一步,就笨拙地折戟沉沙。
而那些依靠身高、臂展和力氣硬拉都未必能夠成功的步驟,身體條件沒那么好的女性、小個子男性,卻能通過推胯、折膝、換腳等技巧,以及更加周密的線路規劃來完成,并且完成得更加漂亮。
似乎人人都會在巖壁上找到一個意料之外的自己,強壯者發現力氣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瘦弱者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加強壯。
我也一樣:某次攀巖的時候,巖館里的陌生人幫我錄視頻,錄下了我在一面斜壁前蹲下身子、拉長手臂,準備躍起的一刻,她說,那個時候的我像只豹子。
那是我過去從未發現的自我,卻在攀巖時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