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它也睡不著

物道君

海棠這種花，似乎不太愛睡覺。川端康成說，凌晨四點鐘從夢中驚醒，看到海棠花未眠，覺得驚奇。蘇軾也說，夜晚點了蠟燭去照海棠，發(fā)現海棠不僅未睡去，反而開得沉靜妍美，意態(tài)天真。讓人一時搞不清楚，究竟是海棠眷戀著夜晚，還是夜晚在鐘情著海棠。

但其實，在夜間盛放，并非海棠的本意。

海棠不睡覺，因為它睡不著。

海棠是春天的心臟。

這不是我說的，而是歷代詩人們說的。劉兼說它：“淡淡微紅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唐寅也說“一片春心付海棠”。恐怕連海棠都沒想到，自己來人世一遭，竟要承擔這樣的重任。

畢竟海棠花開時，恰值春意正濃的四月。此時桃李櫻杏早已凋零，牡丹薔薇還在醞釀著花苞，幸好有海棠，穩(wěn)穩(wěn)接棒，才叫這份爛漫繼續(xù)綿延人間。

更何況海棠，是很有實力的。初初探芽時，是“小蕾深藏數點紅”，盈盈輕綻時，色若胭脂氤氳，“猩紅鸚綠極天巧，疊萼重跗眩朝日”，更兼梅柳之態(tài)“幽姿淑態(tài)弄春晴，梅借風流柳借輕”。

這樣有實力的花，理當寄予厚望！于是管鑒交代它：“春色十分，付與海棠枝上滿”；吳芾跟海棠說：“要令山下盡知春”；一位宋代的無名氏先生，作詩連名字都忘記留，但還不忘叮囑海棠：“嫣然笑，管領東君。”

海棠啊海棠，你先別急著開放，去教一教桃花杏花“笑迎春風”的本事吧！

海棠本想撂挑子，但它好不容易來人間一趟，難道要未開先落，早早凋零？只好默默嘆了口氣，頂著重壓，頑強地開著花……

可這樣的海棠，又如何有心思好好休息呢？每個夜晚，它總會失眠。

海棠不睡覺，因為海棠太累了。疲憊的海棠啊，它睡不著。

人們稱海棠為“百花之尊”“花中神仙”，很難想象，這樣的海棠，竟沒有任何氣味。是的，海棠無香。

這不知是古往今來多少人心中的遺憾。西漢的大富豪石崇平生甚愛海棠，他曾默默對著海棠嘆氣：“汝若能香，當漢以金屋貯汝”；宋代的彭淵材說自己平生有五恨：“四恨海棠無香。”無獨有偶，這話張愛玲也說過，她說：“人生三大憾事，最恨海棠無香。”

這樣盛開的海棠，維持外表的嬌柔明艷已然不易，再釋放不出更多的芬芳留給人間了。沒有香氣，既是海棠的無奈，也是海棠的選擇。

海棠不睡覺，因為它心中太苦。苦澀的海棠花啊，它睡不著。

你看這碧波蕩漾，開在楊柳邊上吧！讓整朵花兒隨著節(jié)奏輕輕搖晃，溫柔地擺動著腰肢，將春風也一點一點染成浪漫的顏色。因為王嵎遇見，會直言道：“風飏游絲，日烘晴晝，人共海棠俱醉。”

海棠啊海棠，別學那“月在花飛處”，就在當下快活一點吧！管它凌晨三四點，管那些睡不著的人世間，管那些什么疾苦，該睡則睡。

因為花之一生就像人之一生，總有那么一個瞬間，要堅定地為自己而活，要決絕地為自己而睡。

沒有關系的，睡一睡，懶一懶，也是允許的。

只要心中還保留著想要開花的心情，便能與海棠一同等待，去等待一個不那么辛苦的春天，重新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