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百年，日英再次走近意欲何為

嚴岳

2023年1月11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訪英期間，與英國首相蘇納克簽署了日英《互惠準入協定》。根據這項協定，日英兩國將允許對方武裝力量在本國領土領海進行部署集結。由此，人們不由得想起百年前深刻影響東亞地緣政治格局的英日同盟。那么，日英如今再次走近，將對地區局勢帶來哪些影響？

日英的印太戰略正在對接

一百年前，從1902年到1923年，英國與日本曾經有一個盟約。這個盟約幫助衰落中的大英帝國平衡德國、沙俄崛起，同時幫助日本躋身列強、擊敗沙俄、奠定侵略中國乃至東亞的基礎。今天，日英兩國再次走近，引起人們的高度關注。

2022年12月，日本政府在內閣會議上通過了修改后的《國家防衛戰略》《防衛力量整備計劃》和《國家安全保障戰略》3份文件。戰略調整的總基調是強調面臨的形勢變化與威脅，將中國視作日本未來戰略發展的“最大威脅”，并在此指導下全面加強軍力。在發展軍力及加強部署的同時，日本還加強外交“連橫”。2023年1月9日至15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7天內訪問5個國家，以法國作為首站，隨后依次訪問了意大利、英國、加拿大和美國。2023年開年，日本的防務戰略與大國外交齊頭并進高調啟動。

英國與日本的戰略對接，特別是可以駐軍的突破，在岸田文雄1月的出訪事項中尤為突出。畢竟，美國自二戰以后就駐軍日本，美日安全基軸是國際舞臺幾十年來的習慣性存在，人們習以為常，但英國的這個動作則是其他幾國中沒有的。這也是英國保守黨政府最近兩三年持續推進印太戰略的一個延續。從戰略啟動時間看，英國的發力比日本要早，大概從約翰遜2019年接掌首相起，英國政府相關部門和智庫等就積極呼應美國戰略的思路，2020年至2021年，更是把思路匯聚成實踐。畢竟，從英國角度看，發力印太既符合美歐盟友當前大方向，又不像就近在歐洲、中東用力那樣，在國內引發更多爭議。

一百多年前的日英盟約，英國的掌控性更強，而現在則發生了逆轉。20世紀初的英國，雖已走下坡路，但仍保有全球帝國的架子，日本則處在渴望學習和融入西方的階段，與英國的盟約可謂“高攀”。

到2023年兩國戰略再次對接時，日本已居于主動。今天，日本與英國的經濟總量比是5∶3，日本制造業產值更是英國的4倍多。近年來，日本提出新戰略、發力國際舞臺的動作也比英國更明顯。一百年前，英日同盟終結，日本皇室出面也未能挽回，日本外交界感嘆英國是以《四國條約》給兩國盟約舉辦“豪華葬禮”，2023年初，則是日本首相前往英國拿回了想要的外交成果。百年間，日英關系的主被動轉化可謂天翻地覆。

目前仍是作態造勢為主

從1902年英日締約到1905年日本在日俄戰爭中取勝，當時的聯盟很快見實效，但2023年這次走近卻面臨不同的時與勢。

與一百年前相比，日本不再是軍事主導型國家，高層不再是天皇和將軍們主政，而是政出于自民黨派閥和大財團，日本從上到下的政治經濟規則、秩序已是西方式的。在大戰略中政治、經濟和外交可能都優先于軍事。

英國的麻煩比日本更多，幾年來，脫歐的錯誤決定給英國帶來沉重打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計，2023年，英國是主要國家中唯一衰退的經濟體。

國際社會預計，到2024年，英國經濟就算能回正，也是非常小的增長，這意味著，英國未來一個時期仍不能騰出手來發展軍事聯盟。

日英新同盟，需要深層的經濟社會支持、新技術革命驅動及制造業去實現。一百年前，兩國建造巨艦、招募大規模軍隊能迅速實現，很大程度上基于比較成熟的技術及易于動員的社會，在此基礎上轉化應用研制武器、增加兵員擴充軍隊可以在幾年內見效。今天的情況是，日英兩國雖增加了防務開支，但信息化、系統化的武器裝備體系不是馬上買得來、造得出的。此外，兩國也不像一百年前那樣手握大把軍事前沿技術，要更新換代未來裝備、打造能應對新戰場的戰斗力體系，都要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進行更大范圍協調，從產業鏈到后勤網、情報網等等，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危險在未來

日英2023年的結盟，不會是一百年前英日結盟的歷史重演。如果沒有美國深度參與，甚至在未來幾年內，人們都不一定能看到兩國能搞出什么大動作。人們更需要關注的是，這種勢頭長期持續下去，會在未來形成怎樣的局面并產生怎樣的影響。

1.“副手”“軍師”的對接。日本在“四國機制”、英國在“五眼聯盟”，扮演的是美國“副手”“軍師”的角色，“副手”與“軍師”自主對接，是充實美國戰略體系的舉動。英國雖早已喪失大帝國的能量，但幾百年離岸平衡歐亞大陸戰略關系的經驗和謀略還在，英聯邦世界的紐帶、思想文化影響力還在。英國在美國聯盟體系中出謀劃策、穿針引線，并在自己擅長的前殖民地內政干預、海權秩序塑造等方面繼續出手，它的作用不容小覷。日本在美國聯盟體系中既扮演著印太重要橋頭堡的角色，更發揮著提供方案和“沖勁”的作用。美國的印太戰略很大程度上是日本“發明”的：2007年8月，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在印度國會發表題為《兩洋交匯》的政策演講，初步形成模糊的“印太”概念。2012年12月，安倍打出“亞洲民主安全菱形”概念，奠定了美日印澳四國同盟的概念基礎。到2016年，日本在日印兩國聯合公報中正式嵌入“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印太地區從此被西方國家描繪成地緣競爭的角斗場。同時，印太戰略的念頭在這幾年被逐漸推銷給美國。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明確把它接過來，成為美國順承“再平衡”“重返亞洲”理念的戰略綱領。日英如今推進戰略對接，意味著美國的聯盟體系未來在嚴密度、主動性上會持續加強。

2.“同盟短板”的應激。在“四國機制”和“五眼聯盟”內的國家，會受到日英結盟的啟發和帶動。比如，同樣能發揮連接點作用的澳大利亞，它同樣是英語國家、海洋國家，與英國一樣是“雙跨”著“四國機制”和“五眼聯盟”的成員。它若受英國啟發，加大發揮在美國聯盟體系中的“關鍵鉸鏈”作用，其影響同樣是巨大的。還有經濟發展勢頭不錯的印度，也會受到刺激，從日本提出“印太戰略”概念到今天，人們日益意識到“印太戰略”若沒有“印”就是敞口的，有了“印”才是閉合的。印度會不會也想在印太戰略上有所作為？這些受日英啟發、被日英帶動的可能，是值得警惕的。

3.“溫水煮青蛙”的警告。短期內，日英走近不能立刻改變態勢，但隨著其力量發展、轉型和閉合，潛在的危險會變得日益巨大。國際戰略的分合與戰場戰斗的分兵和協同相比，常常在最初既無聊又無實際成果，即使如北約、歐盟，在當初剛剛塑造時，也就是幾次會議、幾張不知有沒有實效的協議。然而，若進程持續下去，那些合作框架慢慢變得豐富，預料不到的后果就會出現。盡管日英兩國的大量民眾都不喜歡戰爭，但當他們看到結盟在近期沒有帶來明顯的戰備和生活影響，他們會習以為常。若英國幾個后勤保障人員、無人機操作員、情報分析小組駐扎到日本，若自衛隊軍官每年多幾個人到英國去留學、交流，到部隊中去試試北約武器，若兩國軍民兩用廠商一起研討新產品概念，在動力、芯片、網絡或宣傳創意上加強交流合作等等，人們可能意識不到這些行為日久天長后，對印太地區未來力量平衡產生的影響。警惕之心最易在平常中消磨，如同溫水中游來游去的青蛙，水溫升高的最初它感覺不到，但真到臨界值時，一切都會變得可怕而難以逆轉。因此，面對日英走近的現實，必須保持高度警醒，防止因其他問題導致對此淡忘、松懈，乃至麻痹。

（摘自《世界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