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遺產保護 意大利的甜蜜負擔

徐曉媛

史上最高附加值的房產

在幾乎整個2022年中，位于羅馬的一棟別墅的拍賣成為了諸多藝術媒體和民眾關注的對象。這棟名為奧羅拉的別墅（Villa Aurora）在2022年1月份首次掛牌出售，標價5.46億美元，但未能售出。幾個月后，已經大幅降價至3.08億美元的這件拍品再一次流拍。

即便位于羅馬的市中心，但這棟別墅仍然讓人們好奇，它令人咂舌的價格背后究竟有何秘密。實際上，高昂價格源自于這棟房子中的藝術品——一幅罕見的卡拉瓦喬天頂壁畫、圭爾奇諾的黎明女神奧羅拉壁畫、米開朗琪羅的一件雕塑、巴洛克建筑師卡洛·馬代爾諾設計的旋轉樓梯，以及出自伽利略之手的一臺天文望遠鏡。這些赫赫有名的藝術品，讓別墅的價值陡增，也讓這里成為了游客熱衷游覽的場所。其中單單卡拉瓦喬的這幅完成于1597年、描繪了古羅馬神話諸神的珍貴壁畫，就估價3.6億美元。

奧羅拉別墅建于16世紀，是紅衣主教弗朗西斯科·瑪利亞·德爾蒙特建立的一個清修會所，后在1621年被博洛尼亞貴族盧多維西購得。在德爾蒙特和盧多維西的一番裝飾之下，這棟別墅成為一個充滿壁畫和雕塑的藝術殿堂。自2009年以來，奧羅拉別墅的擁有者、美國人麗塔·卡朋特將其修復并定期向公眾開放。但即便如此，意大利民眾仍然表示了他們的不滿——“藝術品私有化就是盜竊”這句格言在意大利已經深入人心。于是，在奧羅拉別墅宣布拍賣一開始，就陸續有四萬人聯名向意大利政府請愿，要求政府出資購買，因為“藝術屬于所有人，不能消失在個人手中”。

人們普遍呼吁政府動用歐盟的PNRR（恢復和復興計劃）資金來收購奧羅拉別墅，但顯然意大利政府并無此等打算——對于一個國家政府來說，要花錢的地方很多。而且對于意大利來說，藝術和文化遺產又有著特殊的重要性。

難以承受的文化遺產之重

有一個在意大利非常流行的笑話：“你知道世界上60%的文化遺產都在意大利嗎？——那剩下的40%呢？——剩下的都是安全的。”這是一個既充滿了自豪感，又讓人苦澀的現狀。意大利擁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選的世界文化遺產54項，比中國還多一項，高居世界第一。這樣的現狀就是意大利文化遺產的問題所在。很多人認為，意大利政府每年在世界遺產上投入的資金是一種不必要的開支，甚至成為政府的財政負擔。

意大利境內眾多的世界文化遺產為其國民帶來了巨大的民族自豪感，但多年來政府的腐敗和官僚主義的盛行讓意大利境內的著名博物館和歷史遺跡被不同程度地忽視。意大利政府每年對保護、修復和維護境內的世界文化遺產和其他文化藝術古跡、文物的總體投入只有約15億歐元，并隨著新冠疫情的到來逐年遞減。以羅馬最受歡迎的斗獸場為例，這個有著近2000年歷史的建筑每年吸引著超過500萬游客，間接產生的收入高達50億歐元。但羅馬斗獸場每年的管理預算只有80萬歐元，這筆錢包括了清理建筑、研究和整理考古發現的費用。2010年，羅馬斗獸場的部分倒塌震驚了全世界，讓意大利人蒙羞，但情況并沒有發生多大改變。近些年來，龐貝古城的城墻倒塌、威尼斯島洪水問題的加劇、文物走私的屢禁不止都令人感到惋惜，羅馬城內的幾座國家級博物館比起其他歐洲首都城市的博物館也處于相對老舊和落后的狀態。所有的困難都向意大利政府提出了最嚴峻的挑戰：對于眾多的文化遺產和文物來說，制定一個全面的戰略是讓這些優秀的文化遺產繼續閃耀的關鍵。

誰來為意大利的文化遺產保護買單

意大利許多文化遺產面臨著困境，在該國步履蹣跚地走出經濟衰退后又遇到新冠疫情帶來的災難，用于文化遺產管理和修復的資金自然捉襟見肘。然而意大利人仍舊不斷嘗試著在困難中開辟出新的道路。

從2002年開始，意大利政府就出臺了一系列文化遺產的相關法案，在嚴格的附加要求之上，允許出售國有的文化遺產。2015年，《藝術獎勵法》（Art Bonus）頒布，旨在鼓勵個人和企業投資文化遺產的修復或翻新。該法令將捐贈的稅收額度減免了65%，還免除了所有文化旅游相關建筑或修復項目30%的稅收。

一些標志性的文化遺產或熱門的旅游景點，如羅馬斗獸場、特萊維噴泉和維羅納競技場等，很容易獲得大型企業的贊助，但其余多數的歷史文化遺跡卻很難受到企業的青睞。《藝術獎勵法》自2015年頒布起，就激勵了意大利國內的大型企業以捐贈的方式回饋社會。意大利文化和旅游部部長達里奧·弗朗切斯基尼曾經公開表示：“至少對于意大利來說，評價一家大公司的標準是它的社會效益。能否按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章程，保護好我們的文化遺產，使之造福于全人類，是一家意大利公司成功與否的重要評判標準。”在這項激勵措施出臺后，由500家意大利的廣告和通信公司聯合發起的“為了文化的廣告協會”網站（upaperlacultura.org）隨之上線，為私營公司的投資或捐贈提供便捷服務，這一網站至今運轉良好。

目前意大利的旅游收入只有法國的一半多一點，與英國相當，文化遺址和藝術品的擁有量卻要多得多。推進該國的旅游業收入，正是解決文化遺產難題的關鍵之一。一些不那么知名的旅游勝地，如阿西西古城、帕多瓦圣安東尼教堂、加里波利港，亟須聯合互聯網和媒體的力量來獲得修復和開放資金，進而實現旅游收入的增長。比如名為“愛意大利”（Loveitaly.org）的一個網站，就通過在線的宣傳和眾籌來幫助這些旅游點獲得更高的資金和曝光量。網站為每一個項目設置了僅僅五萬歐元左右的眾籌目標，但帶來的正面宣傳效應，卻遠遠大于這部分資金。這種籌款手段以往多見于美國的政治活動中，但對意大利的文化遺產保護來說十分有效。

公私合作、稅收優惠、捐贈或眾籌，構成了當前意大利文化遺產保護的主要資金來源渠道。這些積極的手段構成了一個不那么完美但可行的制度，并為希臘等其他面臨著經濟問題的國家樹立了榜樣。但擺在一屆屆意大利政府面前的問題，是盡快建立更加長遠的文化戰略。非凡的文化遺產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是民族精神的凝聚和象征，更是經濟發展的底氣和后盾。

（作者供職于廣西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