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 清風揚

2023年5月1日,在江蘇省南京市秦淮區一個大酒店包間內,李玉芬正在為女兒朱敏和新郎錢鑫舉辦婚禮。在婚禮現場,朱敏含淚對來賓說:“感謝我的媽媽,她給了我兩個家,一個是娘家,一個是新家……”母女倆抱頭而泣。
其實,這對母女并無血緣關系,而且,朱敏還是導致李玉芬親生女兒不幸離世的“元兇”。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女兒溺亡:悲傷母親幸遇貼心干女兒
2020年7月16日上午,李玉芬接到女兒薛玲大學同學朱敏的電話,朱敏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半天,才說薛玲在高郵出事了,需要她馬上去一下。電話里還有哽咽聲和嘈雜聲。
女兒出了什么事,連電話都不能給她打?李玉芬連忙叫上親友,開車從南京往高郵趕。在車上,她腦子里一片混亂。
李玉芬在江蘇省南京市秦淮區一家事業單位工作,丈夫早逝,她只身一人撫養著女兒薛玲。好在薛玲乖巧懂事,聰明伶俐,考入南京大學會計專業,不久前剛剛大學畢業,還在找工作。女兒提出要跟朱敏去江蘇高郵市濕地公園旅游,這才離開第二天,她就接到了朱敏這個不祥的電話……
李玉芬失魂落魄地趕到高郵,只看見女兒冰冷的尸體,她當即昏倒在醫院里。經醫生搶救蘇醒后,她哭著問朱敏:“玲玲是怎么落水的呀……”朱敏哭道:“我們兩人在岸邊架手機自拍,玲玲不小心落水了。阿姨,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據朱敏說,當天早上,她和薛玲到了高郵湖。大片蘆葦蕩里有一個可供行人休憩的亭子,就在這個亭子邊緣,她倆架起手機自拍,哪知薛玲一不小心滑入水中。當時,她完全嚇呆了,因為不會游泳,只能喊“救命”。有人過來把薛玲救了上來,但為時已晚,送到醫院也沒能搶救過來……
在朱敏和一眾親友的幫助下,李玉芬強忍悲痛,料理完女兒的后事。當天晚上,她就病倒在床。迷迷糊糊中,李玉芬睜眼發現朱敏在給她按摩頭部,于是沉下臉來問:“你怎么進來的?”
李玉芬對朱敏并不感到陌生。開始是女兒說有個室友跟她同專業,身世上也很像,因同病相憐而彼此親近,很快成了好閨蜜。朱敏身世很可憐,老家在六合區農村,父母很早離婚又各自成家,很小就寄養在外公外婆家。朱敏憑借努力考上大學,平時還勤工儉學。女兒整天念叨朱敏可憐,李玉芬愛屋及烏,也很心疼她,常叫女兒帶朱敏來家里吃飯。
朱敏此時的反應,讓李玉芬感到奇怪,但想到女兒就死在她面前,她心里肯定不好過,便沒多想。
原來,朱敏在薛玲喪事結束后本已離去,但她很不放心李玉芬,故又折返回來。而她之所以會有鑰匙進門,也是因為薛玲曾給了一把她家的鑰匙,還戲言道:“我家就是你家,你隨時到家里玩!”
李玉芬雖感驚訝,但考慮到這是女兒的心意,便沒有把朱敏手中的鑰匙收回。哪知,朱敏此后每天都按時送來飯菜,給她拖地、洗衣服,陪她看電視。一次,朱敏顫聲說:“阿姨,我想做您女兒。”“女兒……”李玉芬猶豫片刻,顫聲答應了。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李玉芬覺得朱敏是個不錯的小姑娘,就讓她搬來和自己同住。
誰知,謠言也因此而生,有親戚跑到李玉芬跟前說:“你房子至少值400萬,她就想騙你的錢!”
“朱敏不是這樣的人!”李玉芬斥責親戚。為讓朱敏安心,李玉芬叫來親友聚餐,當眾宣布認朱敏做干女兒。接著,她找關系幫朱敏在南京一家電子公司找了份出納工作。
大惑不解:干女兒執意嫁渣男
2020年12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朱敏下班回來,說自己被提拔當會計了。李玉芬高興不已,還說:“你不要只想著工作,是時候帶個女婿回來了。”
此時,朱敏告訴她一件事:在薛玲落水時,有個叫羅有德的人也在現場,還救過薛玲。兩人加了微信后沒聯系,是他最近幾天看朱敏的朋友圈,得知她成了李玉芬的女兒,就說很牽掛兩人的近況。
李玉芬連忙催她:“快請恩人來家里吃頓飯。”
三天后,羅有德登門拜訪。李玉芬看他長得挺帥氣,雖然只有高中文化,但談吐實在,印象不錯。
交談中,李玉芬得知羅有德在南京一家電器廠做售后維修。事發時,他恰好回老家高郵休假,聽到呼喊就跑去幫忙救人。李玉芬當場向他表示感謝。
此后,羅有德又數次到家里來做客,對朱敏大獻殷勤。李玉芬悄悄地問朱敏:“羅有德好像喜歡你?”朱敏不屑:“我對他沒想法。”
2021年1月,李玉芬聽到羅有德和朱敏在語音聊天,就坐在了朱敏身邊。電話里,羅有德說南京人結婚結不起,南京房價太貴。李玉芬擔心朱敏因此恐婚,就對朱敏講:“等我老了,這房子給你!”朱敏很是惶恐。電話那頭的羅有德羨慕不已,說朱敏有依靠了。李玉芬笑道:“有媽的孩子是個寶!”
朱敏悄悄朝李玉芬使眼色,暗示她不該什么事都跟羅有德講。李玉芬覺得羅有德到底是女兒薛玲的救命恩人,人品應該不壞。只是,兩人掛斷語音后,李玉芬還是忍不住跟朱敏講,“要真對人家沒想法,就要保持距離。而且,羅有德只是高中畢業的維修工,跟你一點也不配!”朱敏點點頭。
5月的一天,李玉芬買菜回家的路上,遠遠地看見羅有德帶了一捧鮮花,攔住下班途中的朱敏。兩人推搡半天,羅有德掏出手機,不知給朱敏看了什么,她耷拉著頭跟羅有德去了公園……
晚上,在李玉芬的再三追問下,朱敏才說自己和羅有德戀愛了。李玉芬大為震驚:“你不是說你對他沒想法的嗎?他一個高中畢業的維修工,哪里配得上你這個名牌大學畢業的漂亮女生?”朱敏眼圈通紅,吞吞吐吐,“哪里配不上了……”
李玉芬無語極了,轉念想著到底不是親生女兒,又或許年輕人的世界她真的不懂,只得作罷。
讓李玉芬感到費解的是,之后羅有德經常不請自來,對朱敏頤指氣使。李玉芬悄悄問朱敏:“羅有德應該好好討好你,怎么反過來了?”朱敏連忙以“羅有德性格就是這樣”為由推搪過去了。
接著,羅有德竟然在房間里亂晃亂翻,還對李玉芬說:“干媽,我和朱敏結婚后,你能把朝南的房間給我們住嗎?”李玉芬覺得很荒謬,看在朱敏的面子上,她耐著性子沒有下“逐客令”。
可是,當朱敏要羅有德不要瞎說時,他竟然嚷道:“干媽說要把房子給你,難道是唬人的?”隨手一巴掌甩在朱敏臉上。李玉芬氣得渾身發抖,拿起豎在屏風后面的雞毛毯子,一路把羅有德打出了門。
李玉芬氣得不行,對朱敏說:“我早就懷疑你們戀愛關系不正常,你趕緊跟這個渣男分手!”朱敏表面上答應,但背地里仍跟羅有德來往。李玉芬只得問朱敏是不是有把柄在羅有德手里,朱敏否認。
李玉芬只好托人打聽羅有德的人品,得知他性格暴躁有心計,更覺得羅有德配不上朱敏。她催朱敏分手,朱敏卻勸她接受羅有德。李玉芬生氣道:“你和這樣的人過日子,跟天天受刑有啥區別?”
朱敏低著頭,默默垂淚。李玉芬更加大惑不解。
朱敏鐵了心要嫁給羅有德,從李玉芬家搬了出去。因為對羅有德懷有成見,李玉芬私下給朱敏包了1萬元紅包,卻連他們的婚禮都沒有參加。
朱敏懷孕后,李玉芬深知羅有德照顧不好懷孕的干女兒,讓朱敏還是回來跟自己住一起。結果,羅有德以不能跟妻子分開為由,也搬了進來。
2022年1月,朱敏懷孕四個多月的時候,羅有德回家開始越來越晚,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李玉芬勸他早點回家,少喝點酒,羅有德馬上朝她翻白眼。每到這個時候,朱敏都給羅有德燒水泡茶,給他洗腳。李玉芬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一次,朱敏給羅有德做全身按摩,因力道沒掌握好,被他揪住頭發往臥室拽。李玉芬上前勸阻,羅有德斜眼看著她:“你對她這么好,確定自己不會后悔?”朱敏一把將羅有德拉進了臥室。聽著臥室里傳來的打罵聲,想起剛才羅有德那句話,李玉芬覺得實在是匪夷所思。
事后,李玉芬見朱敏滿身青紫,再次勸她離開羅有德。朱敏猶豫著拒絕了。然而,朱敏的一味隱忍,換來的是羅有德變本加厲的折磨,家暴對她來說成了家常便飯。李玉芬看得心疼,多次勸朱敏離婚,可每次朱敏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
有一次,羅有德再次對朱敏動手,李玉芬去阻止時,反被他砸了一拳。朱敏扶起暈倒在地的李玉芬,拿起桌子上的煙灰缸砸他腦門。羅有德沒想到逆來順受的妻子也敢反抗,打開門出去了。
慈母胸懷:寬恕并拯救秘密囚徒
等李玉芬蘇醒過來,朱敏跪在她腳邊,哭著坦白了一切:“干媽,那次其實是我失足落水,玲玲雖然不會水,但還是冒死跳下水硬是把我推上了岸,后來玲玲體力透支了,沒力氣上岸了。我完全嚇呆了,四肢僵直,加上我特別害怕水,連呼救都忘了……我沒想到玲玲會死,更沒想到,我發愣的場面被羅有德在附近用手機拍下來了,他用視頻威脅我,說如果我不跟他結婚,不按他說的來,他就把我發呆‘見死不救的鏡頭放到網上去。”
李玉芬異常震驚地聽著,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朱敏痛哭:“是我害死了玲玲,求干媽原諒我。”
李玉芬真想痛打朱敏一頓,將其趕出家門!但她已懷了六個月的身孕,李玉芬含淚問:“羅有德是不是用這個來要挾你?”朱敏點點頭:“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嫁給他,但他就以向您和網上公布視頻真相威脅我,我沒辦法……他還想搶奪您的房產,他一再對我施暴,就是因為我不同意他這么做!”
“這個渣男!”豆大的淚珠從李玉芬臉上滾了下來,“別怕他!我原諒你,他就威脅不了你!”母女倆緊緊擁在一起。
羅有德回來了,李玉芬將他推出門,嚷道:“滾!”
趕走了羅有德,李玉芬心痛地對朱敏說:“你明天也搬走,和羅有德分開吧。”朱敏點頭答應。
第二天,朱敏帶著個人生活物品離開了李玉芬家。可過了幾天,朱敏又不放心體弱多病的李玉芬,幾次提禮物來看望李玉芬,哭求搬回來陪她,都被李玉芬拒絕:“你想進我家,除非我女兒活過來,還有,告訴羅有德,別想貪占我的房子!”
此后,朱敏再也沒有來過。李玉芬看著空蕩蕩的家,急火攻心,眩暈癥復發,不得不住院治療。
2022年7月,親友幫李玉芬請了護工,又在征得她同意后幫她到單位辦理了內退。早年喪夫,中年喪女,現在也不用上班了,李玉芬每天在孤苦和病痛中煎熬。出院后回到家,她看到廚房鍋臺上的湯鍋,想起以前犯眩暈癥時,朱敏給她煨藥粥,給她按摩頭部……她悵然若失:“朱敏過得好嗎?”
這天,李玉芬突然接到朱敏同事的電話,說朱敏出事了,她們又聯系不到朱敏的家人,還是當初負責給朱敏介紹工作的人想到有李玉芬這層關系,才給她打電話。李玉芬趕到醫院,看到肚子癟癟、體無完膚的朱敏,李玉芬心疼得淚如雨下。
從朱敏口中,李玉芬得知,羅有德知道脅迫真相敗露后并未死心,朱敏提出離婚,他用家暴報復,把她推下樓梯,導致孩子流產,差點大出血丟命。
李玉芬又心疼又憤怒,去咨詢律師能不能把羅有德送進監獄,律師說離婚應該沒問題,追究法律責任,只要證據確鑿,后果嚴重,可以追究。
在李玉芬的精心照料下,朱敏身體開始好轉。朱敏出院之后,李玉芬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把她接回家同住。母女倆互相照顧,朝夕相伴。看到朱敏總是唉聲嘆氣的,李玉芬知道她還在為自己的不幸婚姻焦慮,對她說:“媽媽要幫你把婚離了。”
李玉芬去社區找律師,請律師出面找羅有德。羅有德非常憤怒,還說就算他死了,也不會放開朱敏。李玉芬就告訴他:“你以前家暴朱敏,證據都在律師那里,因為你推搡,導致孩子流產,朱敏大出血,如果朱敏追究下去,你是要負刑事責任的。”聽說可能會坐牢,羅有德慌了,只好答應離婚。
2022年9月27日,朱敏和羅有德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搬回家和李玉芬住在一起。朱敏擔心她一上班家里沒人陪媽媽,于是她和母親商量后,就在小區附近租個小門面房,讓母親做些面點賣。
因為店面靠近學校,看到孩子們上學放學,朱敏總是羨慕地打量很久。李玉芬知道女兒想有個家、有個寶寶,問朱敏:“你幫媽媽領個人回來吧。”朱敏沉默良久,顫聲問:“媽,我……我還配嗎?”
“我的女兒這么優秀,怎么不配?這次干脆讓媽媽幫你找。”李玉芬開始發動親友和老同事幫忙,督促他們務必要給朱敏找一個脾氣好有素養的男孩。2023年春節前夕,同事給朱敏介紹了在南京一家游戲公司當設計師的錢鑫,錢鑫老家在安徽宣城市,有一次短暫婚姻,沒有孩子。他性情溫和,和朱敏很談得來,尤其是他聽了朱敏的遭遇后當場就哭了。
2023年4月5日清明節,錢鑫陪同母女倆去給薛玲掃墓。在薛玲的墓前,李玉芬流著淚說:“玲玲,你放心吧,朱敏就跟你一樣孝順媽媽。”晚上吃飯時,錢鑫對李玉芬說:“媽,您放心,等我和朱敏結婚了,我會像親兒子一樣孝敬您,也會疼朱敏一輩子!”李玉芬說:“不要等了,就五一結婚。”
5月1日,在李玉芬的張羅下,朱敏和錢鑫在秦淮區一家大酒店舉辦了一場簡樸的婚禮,于是出現了本文開頭那感人的一幕。
婚禮現場,李玉芬牽著女兒女婿的手,面對大家說:“我很慶幸,丟了一個女兒,又收獲了一個貼心的女兒,我們一家人的幸福才剛剛開始……”
編輯/陳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