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奶奶”舞帶輕揚：至暗時刻也要逆光飛翔

楊小羊

上海的王佰玲，52歲時遭遇婚變，又患了肺癌，病痛的折磨、對死亡的恐懼，讓她終日以淚洗面。單身的兒子黎琦拋下工作，整天陪在母親身邊。

王佰玲不忍拖累兒子，決定獨立生活。她開始練習鋼管舞，就像一只百靈鳥，在空中由自飛翔。不僅抱回4個冠軍獎杯，還拍攝“空中奶奶·百靈”的短視頻，與網友分享空中舞蹈。她用汗水打敗了病魔和恐懼、焦慮，創造了生命的奇跡！

至暗時刻：年過半百離婚又患癌

2017年1月，52歲的王佰玲和丈夫離婚，想要開啟新的生活，沒想到一場劫難正在等著她！

王佰玲1965年出生在黑龍江，和丈夫做服裝生意，1995年舉家搬遷到上海，置辦下多處房產。兒子黎琦在重慶工作，女兒上高中后，王佰玲把生意交給丈夫，家務保姆做，她跟朋友打牌、逛街，結果等待她的卻是離婚。

半年后，王佰玲總感覺右側胸腔下有隱痛，身上無力，到醫院檢查，醫生說肺上有個6毫米的結節，還有炎癥，給她開了半個月的藥，讓她吃完藥后來復查。當時女兒在讀高二，王佰玲已經提前安排好暑假陪她去日本做研學游，并沒有把復查的事放在心上，帶著藥和女兒一起飛到日本。

9月，女兒開學返校，王佰玲發現身體越來越差，才到醫院復查，一拍片發現結節已經長到了9毫米，而且轉成了惡性腫瘤，必須馬上做手術。

王佰玲將檢查報告拍照，發給在重慶工作的兒子黎琦。黎琦一看嚇傻了，忙丟下工作飛回上海，聯系好上海肺科醫院，安排母親一周內手術。30歲的黎琦還沒有對象，妹妹比他小12歲。怕影響女兒學習，王佰玲跟兒子商量好要瞞住女兒。

手術很成功，腫瘤切除得很干凈。但王佰玲肺部還有多發性結節，繼續惡化的風險很大，醫生淡淡地對她說：“做好養護，五年生存期沒什么問題。”

王佰玲感覺像是被判了“死刑”！她讓兒子趕緊找對象結婚，五年內最好把結婚生子全辦了。黎琦哭笑不得：“老娘都這樣了，我結什么婚呀？”黎琦拋下工作，和小表姨一起照顧母親。

王佰玲每天心事重重，一想到兒子還沒成家，女兒要考大學，年邁的父親還等著她盡孝，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怎么能就這樣倒下？出院第一天，她硬是捂著傷口走了六千多步。她不愿對著兒子搖頭嘆氣，外出時把他支開。可是每次回來，表妹都告訴她，黎琦又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哭了。

王佰玲覺得自己拖累了兒子，一心想把兒子解放出來。她積極配合治療，拼命進補，可化療的副作用讓她吃什么都有一股鐵銹渣滓味兒。她不停地告誡自己：吃吧，吃下去才能給身體補充營養。

吃到最后，王佰玲發現鏡子中的那個人不僅病懨懨的，而且身體臃腫肥胖，變得老態龍鐘，這對于一向愛美的她來說，簡直是個巨大的諷刺。她一怒之下砸碎了鏡子，腦海里出現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畫面，心底迸發出一股強烈的求生欲。

四個月的化療，殺死了王佰玲體內的癌細胞，醫生讓她三個月來做一次復查，她去一次就不想去了，也不愿再繼續吃藥。在朋友的介紹下，她決定去北京做理療，并勸走兒子，讓他回重慶安心工作。

王佰玲以前每次乘飛機前，都會向兒子和女兒囑托一下“后事”。這次去北京前，她在三個人的小群里發了條信息：“家產分割已經為你們兄妹倆安排好了，我名下一共四套房產，兩套給哥哥，兩套給妹妹。”蒙在鼓里的女兒覺得媽媽小題大做，回了個“攤手”的表情包。黎琦則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你開心就好。”過后，卻禁不住淚流滿面。

王佰玲在北京調理半年多，身體有很大好轉，郁結的情緒也慢慢消散，她回到上海，希望有生之年能為兒子女兒盡量多留下點錢，她更希望能在精神上給他們做個榜樣，與癌癥抗爭到底。

王佰玲在上海生意圈的朋友很多，麻友、酒友一大堆。朋友們聽說她康復回來了，挨個打電話叫她出來吃飯，慶祝她重獲新生，王佰玲推托不過只好赴約。那個時候，她的身體還很虛弱，坐著吃飯時，額頭的汗不停地往下掉，剎那間臉色全白了，飯還沒吃完，朋友就開車把她送回了家。

王佰玲想遠離以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可留在這里就無法靜養。想到在浙江省嘉興市有套裝修好的房子，她決定一個人離開上海，前去嘉興生活。

黎琦一聽就急了：“你一個人去嘉興，我怎么能放心？”王佰玲不急不慢地解釋：“媽媽以前就像籠中雀，被你們照顧得太好，沒有經受過一點打擊，所以才會那么脆弱，有一點不如意就怨天尤人。只有離開你們的照顧，我才能真正變得堅強。”

黎琦提出開車送母親過去，王佰玲擺擺手說：“不用，你好好工作，我自己可以搞定。”黎琦既擔心又驚訝，但也只能聽從母親的安排。

逆光飛翔：“空中奶奶”用生命起舞

2018年6月，王佰玲帶著陪伴了她多年的狗，一個人開車到了嘉興生活。小區附近有個公園，里面有各種運動器材，王佰玲每天帶著狗晨跑，跑完再把各種器材玩一遍，半年后健步如飛。

王佰玲開車回上海復查，醫生告訴她，肺上的小結節控制住了，沒有惡化。朋友們見到她，感覺她整個人有精氣神了。王佰玲信心倍增，她想找個地方學跳舞，加強鍛煉，徹底擊敗這些結節。

那時，國內剛好興起鋼管舞，王佰玲住的小區附近就有好幾家教授空中舞蹈的，她躍躍欲試。2020年4月，她走進一家訓練機構，被徹底征服了！只見一個年輕的男老師隨著空靈的音樂，在鋼管上舒展健美的身體，自由自在地在空中盤旋飛舞，身輕如燕，那舒展柔美的體態深深地迷住了她。王佰玲一問，才知道男老師竟是頻頻出現在電視上的“空中王子”王文彬，他是空中舞蹈全國總冠軍。

王佰玲以前連蕩個秋千都害怕，練習空中舞蹈要借助緞帶、吊環、鋼管、魔方等各種道具，在空中飄來蕩去，她完全沒有信心。教練見她面露難色，做她工作，每個動作手把手扶著她做。在教練的鼓勵下，王佰玲先報了一個月的課，看看效果再說。

聽母親在視頻里說起這件事，黎琦連忙阻止：“媽，你這不是瞎胡鬧嗎？病成這樣在地上跳跳還可以，到空中飛來飛去太危險。”王佰玲“嘿嘿”一笑，嘴里“嗯嗯”地答應著，心里卻想：“你遠在千里，管得了老娘嗎？”

黎琦知道母親認定的事，沒誰能攔得住。他特意電話咨詢了主治醫生，醫生告訴他：“極限運動可以讓身體產生內啡肽，令人感到幸福，預防疾病，空中舞蹈對于癌癥患者是很好的輔助療愈方法。你媽媽現在的身體沒什么問題，不過要注意循序漸進，不要讓身體過度疲勞。”黎琦懸著的心才稍感踏實，一天一個電話勸媽媽別逞能，玩不了就撤。

王佰玲第一天上課，就體會到難度很大，她不僅體力跟不上，動作也記不住。訓練班的道具就有十幾種，鋼管、吊床、吊環、魔方……每種道具都有自己的特點，讓王佰玲應接不暇。

王佰玲最喜歡的道具是吊床，可吊床很軟，最消耗體力。王佰玲一開始上去后，光根據重心找準位置就把她累倒了，最后只能順著吊床滑下來，還要趴在地上緩個三五秒，再趕緊挪開身體，把位置讓給下一個學員，自己慢慢爬回座位，躺在墊子上枕兩塊瑜伽磚打個盹，體能恢復一些才能繼續上課。

訓練班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女孩，她們來這里大多為了瘦身、塑形，為了美，練上兩年，也只能在吊環上勉強支撐兩分鐘，教練展示的那種輕松柔美的舞姿，沒有幾年工夫根本做不到。

王佰玲覺得自己這樣下去不行，不僅跟不上節奏，進步也會很慢。原本報的每周三節課，她硬生生給自己又加了三節，天天去，教練沒空教，她就自己上道具練膽量，等到能坐住了再慢慢加長練習時間，熟悉這些道具的特點，一遍遍琢磨怎么樣才能把動作做好。

她記不住動作就拍視頻，把教練教的連套動作進行分解，一個一個練，一個動作學會了再練下一個。練舞身體要柔軟，劈叉開肩是基本功，她把雙腿下壓，先開十秒，疼到極限時就收回來，盤腿坐會兒，一點一點增加雙腿下壓的時間和力度，再慢慢地拉伸，打開雙肩。

看著年過半百的王佰玲在鋼管上動作笨拙、軀體僵硬又無力，沒人相信她能堅持練下去。有學員問王佰玲：“您都這個年齡了，怎么還來學這個呢？”王佰玲呵呵一笑，不做任何解釋，她不想因為癌癥病人的身份被區別對待。王佰玲從小性格倔強，別人越不看好她的事情，她越要做出個樣子。

每次一個半小時的課程，王佰玲光做熱身運動就要耗去一個小時。最讓她吃不消的是吊環、飛管這些鋼管類道具，硬邦邦的鐵架子撞擊身體的疼痛，常常弄得她人仰馬翻、腰酸背痛。她每次都拼盡全力，一吊就一兩個小時。下來后頭暈眼花，強烈的眩暈感讓她惡心至極，常抱著馬桶吐一陣子。

每次上完課回到家，王佰玲都累得倒頭就睡，鞋子都來不及脫，躺下就睡著了。可是剛練了一個星期她就遇到了瓶頸，再怎么練，腿都壓不下去，肩也打不開了。想起女兒小時學過跳舞，她給女兒打電話：“媽媽在學空中舞蹈，練了一個星期，怎么還退步了？”女兒笑著告訴她：“長時間疲勞訓練，身體是會罷工的。你好好休息幾天，就能慢慢打開身體了。”兒子知道后很生氣，提醒媽媽千萬不要操之過急、適得其反，王佰玲像個認識到錯誤的孩子，變乖了，每天盤腿打坐，什么也不干。果不其然，三天后再去上課，整個身體都舒展開了。

訓練雖然很苦很痛，但王佰玲在疼痛中感受到活著的樂趣，她常告誡自己：“我連癌癥都戰勝了，一個小小的空中舞蹈又算得了什么？別人用身體跳舞，我要用生命跳舞！”

一個月的課結束了，王佰玲剪了兩段好看的視頻發給兒子，一個是空中吊環，黎琦回復“倒掛烤鴨”；另一個是鋼管舞，他又回復“笨熊上樹”。王佰玲又氣又惱，回道：“小子，你給我看著。”她暗下決心一定要練出個樣子，再沒給兒子發過練習的視頻，又偷偷續了一年的課。

突然變安靜的媽媽讓黎琦更加擔心，妹妹一直不知道母親生病了，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該怎么向妹妹交代？他偷偷回到嘉興，從訓練室窗外看到母親整個人癱在地上，練得那么辛苦，黎琦心痛得無以復加，沖進去把她帶回了家，勸媽媽量力而行，以后他要用視頻監督她，還會不定期回來檢查。

王佰玲后悔自己又闖了禍，但身體上的變化還是讓她欣喜，腰椎間盤突出和肩頸疼痛的老毛病都有了改善，睡眠障礙更是一掃而光。

女兒有些微胖，暑假回到家，王佰玲想帶著她一起學，幫她塑形健身，又擔心她看不上，試探著對她說：“走呀，跟媽媽一起去訓練室。”女兒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跟著去了。看媽媽練得滿頭大汗，神色慌張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像在掩飾著什么，她更沒有勇氣像媽媽一樣上去嘗試。

舞帶輕揚：哪怕到80歲也要飛

三個半月后，王佰玲成了訓練班的模范生。一次給新生做示范時，王佰玲不小心從2米高的空中掉了下來，摔傷了腿。醫生給王佰玲開了各種外敷和內服的藥，叮囑她一定要靜養100天。

王佰玲沒敢告訴兒子，悄悄安排表妹把她接回上海照顧，兒子、女兒問起來，她只說回上海休息一下。兩個多月后，王佰玲再也閑不住了，又跑回嘉興繼續訓練，腿疼動不了，她就做拉伸、練臂力，吊床練不了，她就改練吊環。看著其他學員在空中盤旋飛舞，王佰玲心急得很。可是重新上吊環并不容易，這一次摔傷給她造成了心理陰影，每次站在吊環下，她都懷疑臂力是否足夠，一次次躍躍欲試，一次次又敗下陣來。可是一想到五年生存期，她就寢食難安，擔憂著過兩年兒女們如果沒了媽媽，人生大事該由誰給他們張羅，那股求生欲再次涌上心頭，推著她走向吊環。

當跳上吊壞，重新把它掌控在身體下，王佰玲再一次在空中自由地飛舞旋轉起來。那一刻她徹底忘了自己是個癌癥病人，忘了腿上的傷痛。

2021年5月8日，僅僅練習了一年的王佰玲，在教練的推薦下參加中國·義烏國際空中舞蹈藝術大賽。“我們渴望的光榮，是擊敗所有的不可能，是昂首征服每個巔峰……”伴著一首《渴望光榮》，王佰玲輕輕躍上吊環，懸在半空中飛舞、旋轉、翻滾，一個個舞蹈動作變幻莫測，時而身輕如燕上下翻飛，時而敦煌飛天優美自如，一舉奪冠。

第二天是母親節，王佰玲激動地發了條朋友圈：“這是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母親奪冠的9宮格配圖，馬上引起了黎琦的注意，他瞬間轉發朋友圈：“這，我媽，我親媽！”并截圖發給母親。王佰玲定睛一看，淚水奪眶而出，她終于向兒子證明了自己，回復他：“放心，媽媽要跟癌癥斗爭到底，永不放棄！”

接著，王佰玲又相繼捧回2個冠軍獎杯。成績背后是她默默流下的汗水，她在朋友圈配圖寫下：“能用汗水解決的事情絕不用淚水。”黎琦由衷地欽佩媽媽，對她說：“你就是冠軍收割機，我要專門給你打一面墻，把你拿的獎杯獎狀獎牌都擺到上面。”王佰玲覺得這一年的努力值得了。

每次在空中起飛的剎那，王佰靈都感覺自己仿佛就是一只百靈鳥，她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百靈，又以“空中奶奶·百靈”的昵稱，開通了多個視頻賬號，分享自己練習空中舞蹈的視頻，希望為那些還在與病魔做斗爭的人帶去力量和希望。

女兒有些微胖，王佰玲希望她做好身材管理，不斷把自己練舞后身體上的變化發給她看，“你看媽媽的雙下巴和嘟嘟肉沒了，背挺起來了，脖子也變長了。”女兒也驚嘆，雖然不敢跳空中舞蹈，但重新回到了練舞室，每周都去跳舞。

2022年6月，女兒大學畢業，留在江蘇南京工作，黎琦這才告訴妹妹母親生病的事，女兒流著淚責怪哥哥讓她錯過了母親人生中的重要時刻。正式工作前，女兒特意趕回家，抱著媽媽哭：“媽媽，我才知道你為什么練得這么辛苦。這哪是一般的舞，你是拿生命在跳！”她拽著母親和哥哥去拍“婚紗照”，告訴哥哥以后媽媽由她來寵，每個月的工資都交給媽媽。

練習空中舞蹈后，王佰玲的狀態越來越好。化療時頭發曾大把大把往下掉，頭皮上僅剩的稀疏的頭發也都干枯分叉，像一堆枯草，現在不僅發量多了，發質也跟著好了，黑亮有垂感。而且長期的練習，也讓她的身材變得纖細，皮膚變得緊致，完全看不出是58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