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彩珍 樊學瑞



[摘 要]城鄉收入差距過大是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面臨的重要挑戰之一。在系統梳理FDI對城鄉收入差距影響的理論基礎之上,結合中國實際,提出了研究假說,并利用中國省際面板數據進行了實證檢驗。理論闡述和實證分析均表明FDI對城鄉收入差距有直接和間接影響,經濟增長和城市化是FDI影響城鄉收入差距的兩個部分中介變量,FDI通過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縮小作用更突出。本研究的政策含義在于,發展更高層次的開放型經濟,充分釋放循環累積過程中的回波效應,將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
[關鍵詞]FDI;城鄉收入差距;經濟增長;城市化;中介效應
[中圖分類號]F06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1071(2023)02-0058-10
引 言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均收入大幅提高,但不平等程度也在加劇。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03年以來中國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數一直保持在0.46以上,高于國際公認的貧富差距警戒線。中國社會的這種不平等狀態引起了學者們的廣泛關注,大量的研究表明城鄉收入差距是中國收入不平等最重要的構成部分,城鄉收入差距解釋了全國基尼系數的40%以上[1-2]。可見,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不僅是實現城鄉融合發展的必要條件,也是實現經濟協調發展的重要前提。有鑒于此,本文研究城鄉收入差距的產生根源及其影響因素就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價值。
對外開放對一國經濟增長和收入分配的影響比較突出,受到眾多學者的關注。通常來講,國際貿易和FDI是一個經濟體通過對外開放融入全球生產體系的兩種主要方式。相比于國際貿易受到的眾多批評和質疑,FDI對東道國經濟的增長效應受到廣泛支持,包括斯蒂格利茨[3]在內的全球化批評者也認為FDI的增長效應很具說服力。同樣的,FDI對國內收入分配也有深刻影響[4-5]。與國內企業相比,跨國企業(MNEs)在企業特定資產(如技術知識和管理技能)上更有生產力優勢,這些優勢保證了他們能比本地企業提供更高的工資[6],而且是所有類型工人[7]。高工資一方面提升了跨國企業(MNEs)國外投資的競爭優勢,降低了員工離職率,增加了勞動收入,有利于縮小收入差距;但另一方面,外國投資企業的競爭優勢抑制了本地企業的發展,而本地企業與低收入群體關系更緊密,這會擴大收入差距。因此,FDI與收入不平等之間的關系在理論上是仍然是模糊的。
有不少文獻研究了FDI對收入差距的影響。Driffield & Taylor[8]的研究指出外商投資企業對收入分配的影響并不只是由它們生產力優勢而支付高工資引起的,還與企業特征相關。一些外商投資企業傾向于從已就業人員內部招人,而不是在失業和未就業人口中,這增加了勞動力市場的競爭性,最終帶來了工資的分散和收入差距的擴大。Smarzynska[9]的研究顯示外商直接投資的地址選擇和數量與東道國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是正相關的。如果東道國的勞動力市場更加靈活(相比于投資來源地),會吸引更多投資以及增加對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縮小東道主國的收入差距。Sourafel Girma & Holger Grg[10]的研究認為如果外資是以并購方式進入東道國,那么投資對東道國工資差距的影響跟投資企業的國籍有關。如果投資企業來源于美國,并購后低技能和高技能工人工資都會提高;如果投資企業來源于歐洲,則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如果跨國公司的收購發生在其他地區,對非熟練工人工資的增長效應更強。因此,外商投資對收入分配的影響是不確定的。Nigel Driffield 等[11]發現FDI對收入分配影響在國家層面和地區層面的效果是不同的。FDI加劇了國家層面的收入不平等,合適的區域政策可以緩解FDI對區域不平等擴大的影響。同樣聚焦于區域層面,Greenaway & Nelson[12]的研究得出了FDI不僅會擴大投資地的收入差距,這種效應還會蔓延到周邊地區,引起周邊地區收入差距的擴大。從以上研究可以看出,FDI對收入分配的影響因投資國、東道國、區域等因素而不同,并不能得到一致的結論。這些研究都集中討論高、低技能勞動力以及熟練、非熟練工人的工資差異,并沒有直接對城鄉收入進行討論,但也潛藏著城鄉收入分配的影子,因為高、低技能水平是城鄉勞動力異質性的主要體現。由此,可以推斷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確實存在影響。相比于這些文獻,國內有很多文獻直接探討了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但研究結論也未成一致。劉渝琳等[13]認為FDI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闞大學和羅良文[14]認為FDI與城鄉收入差距的關系不確定,黃雯等[15]認為FDI擴大了城鄉收入差距,何楓和徐桂林[16]則認為二者之間實際上是倒“U”型關系。不難看出,現有文獻關于FDI與城鄉收入差距關系的認識存在明顯分歧,且對潛在的傳導機制缺乏深入的探討。鑒于此,本文首先從理論層面分析和梳理了FDI對城鄉收入差距影響作用機制,結合中國實際提出了研究假說。隨后,以中國省際面板數據為研究樣本,實證檢驗了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并重點分析了其傳導機制。
一、 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說
(一) 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直接影響
FDI對城鄉收入差距可能存在正反兩方面的影響。一方面,FDI擴大了勞動就業市場范圍,增加了勞動力需求,降低了農村轉移人口的失業風險。農業轉移人口在非農業部門就業會提高其工資收入,從而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如果農業轉移人口在外商投資企業就業,其工資收入會更高。這是因為外商投資企業在生產方面的許多指標都比國內企業表現得更好,因此,外商投資企業公司往往比國內同行支付更高的工資[17]。同時,當這類人獲得高收入以后,他們可以進行人力資本投資,這有利于職業技能的培訓和新事業的開創,低階層的居民收入得到進一步提升,進而降低收入差距[18]。此外,在較貧窮的東道國,相對廉價的勞動力的供應可能會鼓勵較富裕的來源國企業將生產過程中勞動密集型的部分外包給東道國的成本導向的外國直接投資,這有助于提高低收入者收入,從而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另一方面,如果FDI不是成本導向的,而是通過技術轉讓等方式進入東道國,受援公司就要以人力資本的形式做出努力,這意味著高技能勞動力更加受益于FDI。同時,由于外商投資企業的生產率和高工資優勢,可能會擠壓本地企業的發展,加深勞動力市場的競爭強度。高技能勞動力更加受到青睞,低技能勞動力工資將會降低或者被擠出勞動力市場,這會擴大城鄉收入差距。許多情況下,如果跨國公司只傾向于提高當地工廠管理人員和收入相對較高的現代行業工人的工資,而降低其他人的福利,這種經營活動會加劇經濟結構的二元性,擴大城鄉收入差距。進一步,跨國公司經常生產不合時宜的產品(生產集中于滿足當地少數富有階層的需求和外國消費者口味的尖端技術產品制造),而工廠一般都在城市的出口飛地,會造成過度的城鄉人口流動,加劇農村和城市的經濟機會不平等,擴大本來存在的城鄉收入差距[4]144-180。新增長理論還強調,FDI還有明顯的技術外溢效應,即技術外溢提高了本地企業的技術水平,增加其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同時降低對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這會加劇城鄉收入差距。
綜上所述,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直接影響可能表現顯著為負、顯著為正和不存在顯著影響三種情況,具體取決于投資企業的投資導向、投資地的勞動力市場狀況以及FDI的技術溢出效應強度。以中國實際情況來看,流入中國的FDI既有規模和質量不高的以港澳臺地區的中小資本為主且集中在服裝、鞋帽、電子元器件等勞動密集型加工企業,也有科技含量較高的大型跨國公司以研發、開發新技術和新產品為主的技術和資本密集型企業[19]401-405。總體上來看,中國流入的FDI都集中在中低端制造業[20]121-135。因此,FDI可能同時提高了城鄉居民收入,但對低技能勞動力的影響更大,會縮小城鄉收入差距。
(二) 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間接影響
經濟增長和城市化被認為是緩解收入不平等的兩個重要因素[21-22],且兩者都會受到FDI的影響。
首先,FDI通過促進經濟增長而對城鄉收入差距產生間接影響。根據“雙缺口”模型及其延伸理論,FDI可以彌補國內可用的儲蓄、外匯、政府財政收入和人力資本技能等資源供給與實現經濟增長和發展目標所必需的資源理想水平之間的缺口,FDI還可以填補東道國在管理、企業家、技術和技能方面的缺口[4]144-180。Poole[23]的研究指出,從外國到國內工廠的勞動力流動會帶來知識共享而不僅僅是工廠之間的技術轉移和技術溢出。此外,如果外來投資者從本土供應商購買中間投入品時,外來投資的經濟增長效應就會進一步放大。甚至,如果一個地區國內經濟活動因為外來投資的刺激,其國內企業發展還會最終取代原有的FDI[24]。綜上,盡管學術界對FDI通過何種途徑影響東道國經濟增長尚未達成一致,但都表明FDI的確對經濟增長存在顯著影響。庫茲涅茨[25]提出了經濟增長過程中收入不平等將先擴大再縮小的假說,該假說隨后得到了一系列實證研究的支持[26-27]。但該假說也受到了很多質疑,Fields[28]指出在亞洲新興工業化國家,即使在發展早期收入分配也沒有惡化反而改善了。
可以看出,不管“庫茲涅茨假說”是否成立,經濟增長都是縮小收入差距的有效途徑。
其次,FDI通過影響城市化進程對城鄉收入差距存在間接影響。農業生產率和非農業部門生產率增長差異是城市化發展的動力[29]。經典的二元經濟結構模型和理論認為制造業投資增加和技術進步帶來的城市部門高工資是城市化持續進行的關鍵[30-31],工業部門工資增加會吸引低收入或未充分就業的勞動力從農業進入制造業。一些研究指出,相比于農業生產率,非農業部門生產率提高對結構轉型的拉動作用更大。不論經濟體處于結構轉型的哪個階段,生產率增加發生在非農業部門而不是農業部門時,農業勞動就業份額的下降幅度更大[29]。如前文所述,FDI為東道國帶來了資本、技術、知識和管理技能,并且FDI都集中在城市和工業部門。也就是說,FDI的流入對工業部門資本積累和全要素生產率提升有重要的推動作用,而工業部門生產率的提升對城市化的拉動作用更強。因此,FDI的流入會加速東道國城市化進程。城市化進程通過影響總產出和總需求對勞動力市場供求產生作用。在土地規模報酬遞減的約束條件下,農村剩余勞動力能否有效轉移到城市,對農村居民人均收入的影響巨大,并最終影響居民收入的分配狀況。如果城市化帶來的勞動力需求是低技能和農業轉移人口,那么城鄉收入差距就會縮小。綜上,不難得出FDI會通過非農業生產率對城市化產生影響,而城市化又深刻影響著城鄉收入差距。但必須同時注意到,FDI通過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另一個方面,由于FDI都集中在城市地區,這增加了城鄉發展機會的不平等,其活動可能擴大城鄉收入差距[32]157-179。
綜上所述,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產生直接影響,并通過經濟增長和城市化產生間接影響。
二、 模型設定、指標選取和基本事實
(一) 模型設定與估計方法
首先,檢驗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設立如下基本面板回歸模型:
其中,IG為被解釋變量,表示城鄉收入差距;FDI是核心解釋變量;X是影響城鄉收入差距的控制變量;μi和t分別是個體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εit是殘差項。
其次,檢驗經濟增長和城市化在FDI影響城鄉收入差距中的中介作用。具體步驟如下:第一步,以地區經濟發展水平(LNPGDP)和城市化水平(UR)作為被解釋變量,將FDI分別回歸在這兩個變量上,來檢驗FDI對經濟增長和城市化的影響;第二步,再次以城鄉收入差距IG作為被解釋變量,將經濟發展水平和城市化水平作為核心解釋變量,檢驗經濟增長和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對應的計量模型分別設定如下:
最后,為檢驗經濟增長和城市化的中介效應是否完全,即是否存在FDI對城鄉收入的直接效應,構建如下面板模型:
(二) 指標選取和數據來源
結合已有的研究文獻,本文選取了以下指標:1. 城鄉收入差距的度量。與陳斌開和林毅夫[33]、鈔小靜和沈坤榮[34]相一致,本文使用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農民人均純收入之比作為其代理變量,比值越大,城鄉收入差距越大。2. FDI采用實際利用外資額與當年GDP比值來度量。3. 經濟增長采用地區人均GDP來衡量。4. 城市化水平采用非農業人就占總人口占比來表示,而不是使用城鎮人口比重,這與陸銘和陳釗[35]一致。
其次,控制變量的選取?,F有文獻中,就業結構、政府支出、金融發展、人力資本、農業技術水平被認為是影響城鄉居民收入差距的重要因素。本文借鑒陸銘和陳釗[35]使用就業的所有制結構,即國有企業職工占在崗職工的比重作為就業結構的代理變量。政府支出有政府支出總量指標和政府支出結構指標,但現有統計資料中由于2007年前后政府支出統計口徑有所變動,政府支出項目也有所調整,因此沒有長時間序列的統一政府支出結構指標。與李子葉等[36]一樣,本文采用政府支出總量指標,即政府支出占GDP的比重,作為政府支出的衡量指標。農業生產效率與城鄉居民收入差距緊密相關。本文用農業機械總動力與農作物播種總面積之比表示農業技術水平,該指標反映了農業生產的機械化水平。人力資本利用地區高中及以上人口占6歲及6歲以上人口的比重來衡量。本文借鑒了崔艷娟和孫剛[37]的做法,采用各省金融機構存貸款總額與地區GDP的比值來衡量當地金融發展。表1展示了本文的指標選取和度量方式。
本文選取2002年至2020年中國30個省、市及自治區(剔除了西藏)的數據①。本文所有數據來源于《新中國六十年統計資料匯編》《中國金融年鑒》《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區域統計年鑒》、各省《統計年鑒》《中國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以及WIND數據庫、EPS數據庫,部分缺失數據還參考了相關年份和省市的統計公報。當同一指標出現在多個數據來源且存在差異時,本文以各省歷年《統計年鑒》為準。
(三) 基本事實
圖1匯報了FDI通過經濟增長和城市化影響城鄉收入差距的基本事實。不難看出,FDI與經濟增長和城市化之間存在明顯的正相關關系,而經濟增長和城市化與城鄉收入差距存在明顯的負相關關系。結合理論分析初步可知,FDI的引入有利于增加人均真實GDP和加速城市化進程,從而縮小城鄉
收入差距。然而,上述結論僅僅是基本事實的初步刻畫,為得到更加可靠的結論,仍需進一步綜合考慮各因素,并納入統一分析框架展開實證檢驗。
三、 實證檢驗和結果分析
(一) 單位根檢驗
為了避免偽回歸,確保估計結果的有效性,需要對面板序列的平穩性進行檢驗。面板單位根檢驗分為相同單位根檢驗和不同根單位根檢驗兩種情況,本文分別用LLC檢驗和IPS檢驗進行單位根檢驗。表2匯報了本文的單位根檢驗結果,根據表2,所有的變量都通過了單位根檢驗,可以進行進一步分析。
(二) 基準回歸
1. 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綜合影響
分別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和系統GMM模型對式(1)進行估計,檢驗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綜合影響,回歸結果見表3。從表3可以看出,在FE模型和系統GMM估計下,FDI與城鄉收入差距存在穩定的負相關關系。該實證結果表明FDI的引入可以縮小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從FDI的回歸系數來看,系統GMM估計的系數明顯小于FE的估計結果。這一方面是因為模型設定的問題,另一方面是因為系統GMM模型中加入了城鄉收入差距的滯后一期,其回歸系數還較大,說明城鄉收入差距有較強的循環累積效應。對比FE和系統GMM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部分控制變量回歸系數的大小和顯著性存在明顯差異,從側面反映了回歸模型可能有內生性問題,應該使用多種回歸方法交叉檢驗。就本文而言,FE的回歸結果為基準結果,本文的分析更依賴于系統GMM的估計結果。
從控制變量來看,政府支出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在FE估計中顯著為正。之所以出現這一結果,是因為城鎮居民在科教文衛支出以及社會保障支出、撫恤和社會救濟支出、政策性補貼支出和行政事業單位離退休人員支出上享有更高的比例。因此,這些支出比重的增加,大多惠及了城鎮居民,勢必會引發城鄉收入差距擴大[38]。但在系統GMM估計中,該變量系數不再顯著,可能是因為控制住滯后一期后,其影響可以忽略或者僅與回歸模型設定相關。同樣,就業結構在FE模型中顯著為負且系數較小,但在系統GMM估計中不再顯著。這說明市場化進程可能不會對城鄉收入差距造成顯著影響,這與陳斌開和林毅夫[33]的結論一致。
2. 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間接影響
以上回歸結果及分析刻畫了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綜合影響,包含了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進一步,本文對式(2)和式(3)進行估計,以驗證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間接影響是否存在以及經濟增長和城市化的中介作用。其中,表4報告了FDI對經濟增長和城市化的影響,表5報告了經濟增長、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
從表4的Panel A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FE回歸中,FDI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明顯的正向關系,且在1%水平上顯著,這說明FDI能夠有效促進經濟增長。當然,FDI流入與經濟增長之間可能存在雙向因果關系,用系統GMM方法減弱內生性之后,發現這種正相關關系仍然在1%水平顯著,這充分表明外資的引入對促進區域經濟快速增長十分必要。在GMM估計結果中,政府支出和人力資本都顯著地促進了經濟增長。就業結構與經濟增長呈顯著的負相關關系,說明中國市場化進程推動了經濟增長。農業技術水平在FE和GMM估計中都顯著,但符號相反,這需要進一步的深入研究。在Panel B中,FDI與城市化之間同樣存在穩定的正相關關系。表明FDI的引入的確促進了農業人口轉移過程,推動了地區城市化進程的發展。在GMM估計中,金融發展程度對城市化進程有明顯的促進作用。金融發展有利于城市部門的擴張,提升了對非熟練工人的需求,從而促進了城市化的進程。農業技術水平與城市化率負相關。這可能是因為,農業技術水平提升提高了農業產出,農民收入增加,降低了其向城市轉移的期望,從而延緩了城市化進程。
根據表5的回歸結果,經濟增長和城市化與城鄉收入差距存在顯著的負向關系,結合表4的估計結果,不難得到FDI通過經濟增長和城市化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在表4和表5中對比回歸系數的均值可以發現,FDI對城市化的促進作用更強,大約是促進經濟增長的44倍左右,而經濟增長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縮小效應更為明顯,是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的33倍左右。綜合起來,FDI通過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縮小作用是通過經濟增長縮小城鄉收入差距的1.3倍??梢姡鳛镕DI影響城鄉收入差距的作用機制,城市化的中介作用更強。
3.經濟增長和城市化的中介效應檢驗
為檢驗經濟增長和城市化是否為完全中介變量,按照式(4)將FDI、經濟增長和城市化分別同時納入回歸方程進行估計,估計結果見表6。根據回歸結果,當FDI與中介變量同時納入回歸模型時,經濟增長和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依舊為負(城市化在FE回歸中不顯著,但在GMM中顯著為負)。特別地,FDI與城鄉收入差距之間仍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這些結果充分表明,FDI對城鄉收入差距有顯著為負的直接影響,且經濟增長和城市化屬于部分中介變量。
(三) 穩健性檢驗
本文采用增加控制變量的方法來進行穩健性檢驗。產業結構(IS)的變動也會影響城鄉收入差距,因此將產業結構納入回歸方程進行穩健性檢驗。本文使用第三產業與第二產業增加值之比來衡量產業結構,反映產業結構的高級化。穩健性檢驗的結果與本文實證結果相差不大,說明本文的實證分析結果是穩健的②。
(四) 傳導機制的路徑分析
綜合理論和實證分析可知,FDI的引入不僅會直接縮小城鄉收入差距,還會通過促進經濟增長和城市化來間接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一方面,外商直接投資企業在企業生產力上的優勢,使其向工人支付了高于本地企業的所能支付的工資。雖然高技能勞動力工資也有上升,但低技能勞動力受眾更廣,總體上縮小了收入差距。另一方面,中國引入的FDI大部分都流入了制造業[20]121-135,塑造了中國的產業能力、擴大了就業機會,吸引了大批農村勞動力到城市就業,這在加快了城市化進程的同時又提高了低收入者收入,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外商直接投資在帶來資本的同時,也帶來了管理經驗、營銷渠道和生產技術,促進了當地經濟增長,并外溢到投資地周圍地區。經濟增長顯著地改善了低收入群體的收入,因而促進了城鄉收入差距的縮小。
現實中,經濟增長和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縮小作用似乎感知不到。這是因為,城鄉收入差距是由眾多因素決定的。如陸銘和陳釗[35]等人認為城市偏向經濟政策是城鄉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原因。而陳斌開和林毅夫[33]所說中國城鄉收入差距擴大根源于政府優先發展重工業的戰略,這一戰略及其衍生的一整套政府干預政策才是中國城鄉收入差距擴大的真正原因。但這些因素在本文的研究中很難得到控制??偠灾?,提高外資引入力度和質量、努力維持經濟增長、持續推動城市化都能夠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但要想真正縮小城鄉收入差距,需要政府改變城市偏向和工業偏向的發展戰略以及加強政府在工業反哺農業中的“強制反哺”作用。
四、 研究結論和政策啟示
正確認識和理解FDI在中國經濟發展中的作用,不僅關系到新時代中國經濟增長動力問題,還關系到縮小城鄉差距的經濟社會問題,更關系到構建新型開放格局的重大戰略規劃問題。從經濟增長和城市化的雙重視角出發,本文對FDI影響城鄉收入差距的傳導機制進行了理論闡述,并用中國2002—2020年的省際數據進行了實證檢驗。理論闡述和實證分析均表明FDI對城鄉收入差距有直接和間接影響,經濟增長和城市化是FDI影響城鄉收入差距的兩個部分中介變量。其中,FDI的引入增加了低技能勞動力的收入,直接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FDI還通過多種方式促進了資本流入地的經濟增長,并外溢至周圍地區,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同時,FDI擴大了低技能勞動力的市場需求,促進了農業人口轉移過程,即城市化進程,提高了轉移人口的收入,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本文研究還發現,FDI通過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更突出。這可能是因為FDI在自身發展的同時還促進了本地企業的發展和壯大,塑造了地區產業能力,進一步增強了非農產業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吸納能力,從而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
本文的分析結果有助于厘清FDI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為縮小城鄉差距實現公平發展提供政策啟示。(1)發展更高層次的開放型經濟。引導成本導向的FDI在城鄉結合區落地,使得FDI的技術、管理和知識溢出效應能夠向農村和農業擴散。同時,鼓勵FDI流向第一產業,協助中國完成農業供給側改革,實現農業現代化,從而消除城鄉收入差距。(2)中國已進入中高速增長和城市經濟占主導地位的新發展階段,只發揮經濟增長和城市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縮小作用將會大大延緩城鄉融合發展的進程。因此,必須加強政府在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中的作用。重點加大對農村地區農業生產和教育事業的扶持力度,增強政府“強制反哺”農業的角色。(3)城鄉差距有較強的循環累積效應,在工業化后期,要充分釋放循環累積過程中的回波效應。城市和工業部門不僅要通過收入對農業和農村進行反哺,更重要的是先進生產要素的反哺,因此要形成要素反哺的內生機制,使農村和城市在市場體制中處于同等的競爭地位,獲得相同的市場機會,消除人才、資金和信息要素等在城鄉流動的各種體制和政策障礙。
注釋:
①以2002年為起始點是因為中國2001年12月正式成為WTO會員,隨后對“三資”企業法進行了修訂,中國的外商直接投資開始與國際接軌。
②由于篇幅的原因,穩健性檢驗結果文中并不匯報,可向作者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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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向 梅)
(校對:山 柏)
[基金項目]? 2019年甘肅省社科規劃項目“甘肅協調推進新型城鎮化與鄉村振興戰略研究”(19YB045);馬鞍山學院2022年度校級科研基金項目“房地產貸款集中度管理制度對房地產行業的影響研究”(QS2022010)。
[收稿日期] 2023-01-16
[作者簡介] 劉彩珍,馬鞍山學院經濟與管理學院講師,243100;樊學瑞,蘭州大學經濟學院講師,73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