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肖幻想曲（組詩）

趙公林

關于過街老鼠

我們頭尖，身子肥碩

不符合現代審美，還拖著條

能任人拿捏的小尾巴

眼睛突兀著，看起來

能放眼天下，實則孩子氣

只顧眼前

我們的牙齒是欲望

不停生長，像有心聲就要吐露

我們常拿人家物品發泄一通

我們生活在黑暗中

看不清干凈和骯臟

有時會壞掉別人一鍋好湯

我們需要到街那邊去

我們不抱怨人們喊打

因為我們一無是處，因為

我們活著

關于庖丁解牛

你一定拿不少牛練過手

不然，不會有這般手藝

你臉上掛滿汗珠

像英雄胸前掛滿勛章

你的手腳，又穩又準又狠

像對待仇恨

最顯眼的，是你的笑，還很溫柔

是你從心里，對你跟前的王在說

怎么樣，可以吧

你想法簡單，讓王獎賞你

在屠場上恣意揮刀，更多更好

去殺牛

假如反過來讓我們做人

我們會動用牛脾氣，會拿

你們當人看待，并且不會

為難你們

關于如虎添翼

美好的事正在發生

冬天來了

我們可以飛去另一個地方

暖和之后，再飛回來

上山下山，省去氣力

還扇得樹葉顫抖，認為危險來了

驕傲的大雁，也可拿來充饑

想想長出翅膀這事

飛翔升華靈魂

從春花盛開，我們興奮到現在

想想長出翅膀這事，人們

欲讓我們變成一只飛鳥

又令我們沮喪

關于守株待兔

其實，那人坐在樹下抽煙

是在思考與生活有個決斷

穿過田野

他身后只跟著一只山羊

鋤頭上，只掛著一束柴火

其實，長者們說過，沒有我們中的一員

撞死在樹上

長者們教育我們，不用寓言，不打比方

它們告訴我們，夏天多吃青草

冬天慢慢咀嚼老草

除了吃草，就是去找草

沒事少去樹林，不仰望樹葉

不然，吃草，會感覺命苦

那人坐在下面的，樹木的影子

會在眼前晃來晃去

關于葉公好龍

我們信了，你畫出的

我們的樣子，我們自己也沒見過自己

悠然于云朵之上，我們駕馭

這輕盈的天空

海底之水，也攪得暗涌

或許，我們的真實超乎想象

像一段愛情，超越塵俗和瑣碎

你恐懼、逃離

你具有詩人氣質，鐘愛精神

和靈魂，而不是外殼

鐘愛鳥鳴，而不是

打你頭頂飛過，掉下灰色羽毛的鳥兒

我們將以虛無，活在你的虛空里

并且恒久，并且

在你醒來，也不會散落在

現實的邊緣

關于遭蛇咬怕繩子

因為我們有共同屬性

都軟弱

月光下，一根繩子略微彎曲

有時被誤認為蛇，一條蛇

略微彎曲在月光下，有時被誤認為

繩子

我們爬行于草叢，走出洞穴

或趕往洞穴

繩子探到井里，要硬生生拽上來

因為我們是活物，我們有時吞下活物

因為繩子有時耿直，繩子有時也吞下活物

聾二嫂被繩子扯著脖子活生生吞下

一聲不吭，倒是聾二哥哭天叫地

斷絕與一切柔軟之物

有瓜葛

關于老馬識途

結束了嗎

回家嗎

這條無人能走的山徑

跟著太陽爬上去，再跟著它下來

便是小河

這塊田地，曾種著麥子

我認識這麥茬

并確信

麥穰垛成了垛，留作我們的食料

看見家雀飛去的方向了吧

它們叫聲下面

就是我的石槽

我們本不該去往那里

沒有人能擁有全部，只能是部分

甚至很小，一間屋子，一個廄棚

閉上你的眼睛，再加一鞭

聽到“回來了”，你再睜開

可以睜得急切一些，睜得

驚詫、無助一些

關于羊狠狼貪

不知為何，你們拿狼

與我們并列

找遍全身，我們也沒殺器

有的只是兩只羊角

有的小的，只是露出頭

像草地上優美的小蘑菇

那只老羊，干脆收起性子

把尖銳卷曲起來

有時我們發脾氣

因為你們打擾我們吃草

這不是有修養的事

我們有情緒，抵觸

向你們說句大話

僅此而已。我們只想

好好吃草

關于樹倒猢猻散

弱弱地問一句

樹是怎么倒的？

自然老去？

蟲子掏空內部，撐不住了？

風暴狂襲，連根拔起？

遭到砍伐，不得不放棄？

被大樹欺死？

別嚇唬我們了

世上，沒有什么是唯一的

山林成片，里面多有大樹

關于聞雞起舞

那時，一到時辰，我們就叫醒

你們，在沉沉的霧靄里

寶劍揮舞得，寒星抖索

一位母親，喚醒她的孩子，吱扭打開大門

雪野上

一行腳印，走向學堂

機器已控制這個世界

你們自己制造時間

并聽從它們，并樂此不疲

我們伸長脖子地唱鳴

在你們的世界，在黑暗里，遭到廢棄

你們手里，寶劍已滑落，指向不明

你們或許已意識，征服你們的滴答聲

逼真而虛偽，像咀嚼口香糖

是享受，也是折磨

關于狗仗人勢

現在情景是這樣，我正領著

或曰牽著主人，我們走在街上

在散步，亦即你們所謂的

遛狗

路人的目光投在我身上，也投向

主人。目光是好目光

從主人臉上折射出

矜持和驕傲

世上有隱秘法則

沒有誰依附誰，都是幫襯

主人寂寞，主人需要我

主人投我以餡餅

我回報主人，用搖尾巴

我和主人，或說主人和我

我們在一根繩子上

高矮一樣

關于肥豬拱門

你們有這毛病不好，耽于幻想

站在麥地，已想到過年，豐盛異常

而這中間

尚隔著一季紅薯

我們拱地，不像你們叩拜

用頭顱

我們用嘴巴

美人蕉伸來紅花

我們只嗅到底下，它的塊莖

我們拱翻你們的盆盆罐罐

是在夕陽燦爛時，集市上

你們還沒回來

拱開你們的柴門

我們想出去，去野豬林

活得像孩子

你們渴望我們肥胖

并且快一些

那就種好紅薯，你們吃掉薯塊

留下薯秧，喂養我們，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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