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撒拉族傳統服飾文化與多民族交融

才高　卓瑪吉

摘 要：撒拉族是13世紀隨元軍遷入我國境內的少數民族，現有人口13萬左右。撒拉族自何地遷入我國沒有詳細的文獻記載，據當地居民口傳是從中亞撒馬爾罕遷入的，現主要居住在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相傳13世紀撒拉族人初到青海循化孟達地區，從此與這里的漢、藏等民族共同生活。由于循化地處甘青交界地帶，臨近河西走廊和古絲綢之路，這里自古是西北重要的民族走廊，歷史和現實共同決定了撒拉族文化必將受到多民族的影響。文章通過田野調查搜集服飾文化的共性，對撒拉族傳統服飾與多民族交融進行實證分析。

關鍵詞：撒拉族；傳統服飾；共性；多民族交融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09.040

循化撒拉族自稱遷自烏茲別克斯坦，其祖先尕勒莽和阿赫莽兩兄弟帶著族人來到青海循化縣孟達地區后，決定居住這里。“孟達”在撒拉語中是“這里”的意思。撒拉族祖先從中亞帶著珍貴的種子和《古蘭經》，輾轉來到青海循化地區。循化是多民族聚居區，居住著漢、藏、撒拉、回等眾多民族，具有多民族交往交流的歷史淵源和互惠共生的現實基礎。

人類生存離不開自然環境，生產和生活也必然受自然條件的制約。文化傳播理論認為某兩種文化之間的地理位置越近、接觸持續的時間越長就會產生越多的交流，文化形式和數量上有更多的相同性。傳播與借鑒是最普遍的變遷途徑。文化依賴于傳承，又要適應新的環境，撒拉族萬里遷徙，依然承續著伊斯蘭信仰，展示了文化跨時空的承載和傳承。文化生態學理論認為對新的環境的調適是文化的一大特征，人類文化處于不同環境時會發生巨大的變遷，這種變遷的原因基本可以歸于技術和生產安排的變化。斯圖爾德認為文化與環境相互影響，也是互為因果。①撒拉族從戈壁荒漠環境遷徙至高山河谷地帶，為了生存必須適應高寒峽谷地理環境，撒拉族人繼而從事半農半牧生產方式。

2021年10月，西北民族大學課題組來到青海循化孟達鄉，做了為期兩周的田野工作。孟達鄉塔沙坡是一個偏僻的村莊，離循化縣縣城有將近70千米的路程，翻過一座山就到達甘肅臨夏的積石山了。村里有一百多戶人家，但是一部分已經搬遷到縣城了，只留有空房，村民們偶爾回來一趟。在村主任的幫助下我們見到了撒拉族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馬建新老師（圖1）。馬建新老師非常熱情，帶我們參觀了他自建的撒拉族服飾傳習所，并向我們依次介紹了里面陳列的服飾，有長袍、皮襖、皮褲、靴子、坎肩、長褂、氈帽、頭巾、纏腳鞋和刺繡品，也分享了他在民間尋找這些服飾的故事，講述了每一件“藏品”的來歷，并在當晚接受了我們的參訪。

1 撒拉族傳統服飾文化與其他民族的交融

服飾文化反映了一個群體的歷史經歷和生活狀態，凝結著共有的精神氣質和價值追求。撒拉族服飾的形制、色彩、圖案和工藝，無不反映著多民族交融的包容性特征。撒拉族人民善于學習、吸收和借鑒其他民族優秀文化和智慧，在漢、藏、蒙、回文化共同融合中，創造了獨特的、兼容并蓄的撒拉族服飾文化。我們在田野調查中發現了許多撒拉族服飾直接引用和改進后使用其他民族服飾的實例，這種共性是撒拉族與其他民族服飾文化發生交融的實物見證。

1.1 撒拉族傳統服飾與回族服飾的交融

衡量民族關系的因素之中，通婚不是唯一的，但是一個重要的因素，通婚率較高的民族間由于姻緣和血緣關系更加親近。撒拉族在中亞受伊斯蘭文化影響已經有300多年②，在已有文化的指引下，兩個民族之間文化親緣關系更加密切，通婚普遍。撒拉族早期的服飾具有中亞風格，大襠褲和腰帶仍保留著中亞游牧風格。但是撒拉族東遷已有八百多年的歷史，其服飾與回族及周邊民族進一步交融，服飾風格與回族漸趨一致。在田野調查發現中，關于族際通婚，撒拉族與回族的通婚最多，還有東鄉、保安等族。撒拉族文化體系中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為其核心③，撒拉族與回族的親近關系在服飾文化上表現得非常顯著，服飾種類基本相同。

坎肩：撒拉族男子服飾一般為白色襯衣外加黑色短馬甲，也有淺綠色等其他顏色的馬甲。女子身披紫色或黑色長款馬甲。馬甲修邊，繡植物、花草等簡單圖案，形制輕盈，一般不帶扣子。款式和回族的馬甲基本一致。馬甲是撒拉族非常喜愛的服飾種類，也是撒拉族與回族服飾普遍的共性。

白色圓頂帽：撒拉族男子的帽子為白色或者黑色，與回族、東鄉族等民族基本一致。婦女紗巾根據年齡色彩稍有差異，婚后女子戴黑色蓋頭，年長的婦女戴白色蓋頭。

襯衣：撒拉族男子常穿白色對襟襯衫，袖子比較寬松，衣領和胸前繡有各種圖案，腰系一條較寬的布綢帶。這些造型和色彩與回族服飾基本相同，兩者之間略微的區別在于回族襯衣胸前圖案較為簡單。

長褲：撒拉族男子著白色長褲，褲襠和褲腿比較寬。褲腿繡有圖案，顏色與造型設計與回族的長褲基本相似。

除了主體服飾的基本類型相似，結構、色彩、圖案三方面表現出的共性特征也十分明顯。根據對馬建新撒拉族服飾傳習所陳列的田野調查，撒拉族服飾有冬季服飾和夏季服飾兩類。首先，從服飾結構上說，夏季服飾均為上衣下褲結構。男子穿短上衣、馬甲及白色長褲，女子穿長上衣配寬松長褲，與回族服飾基本相同。其次，從色彩上講，撒拉族男子與回族男子服飾均多為黑白兩色，如禮拜帽以白、黑色為主，男子白上衣配黑色馬甲，也有其他顏色。女子服飾色彩較為豐富，有綠色、粉紅、淡藍色等。男子衣領、胸前、褲腿有繡紋，女子袖口和下擺繡有各種線條的圖案。最后，從圖案上看，多為花卉圖案和阿文圖案，很少用幾何紋樣，見不到動物和鳥蟲形象。由于宗教信仰，撒拉族與回族生活習俗基本相同，伊斯蘭文化特征是最明顯的共性。服飾總體風格素雅干凈、簡樸舒適。

1.2 撒拉族傳統服飾與藏族服飾的交融

撒拉族與藏族的密切關系主要體現在相鄰地緣，兩個民族長期共同生活在青海循化地區，和睦共聚、互通有無。撒拉族冬季服飾皮襖（圖2）、皮褲、皮靴與藏族服飾（圖3）非常相似，但款式略短，衣領和下擺的繡紋圖案不同。為適應高寒地理環境，滿足高山牧業生產的需要，必須改進服飾的材質和風格。撒拉族借用了藏族服飾以皮毛為材質的做法，同時借鑒了藏袍造型，增加服飾下擺的長度，使服飾總體上達到保暖效果。關于兩民族長期交往的歷史，語言特征方面亦有相互影響和演變的諸多實例。撒拉族的文化服飾在變遷中不自覺或自覺地融入了藏族服飾特征，這種特征在其冬季服飾中非常突出，在材質和形制上直接借用了藏族的傳統服飾。

皮襖和長袍：撒拉族皮襖為中長款，袖口及下端用了黑色布條修邊，其基本的形制與藏袍無異。主要區別在于長度較短，無需束腰，同時袖子較窄，后擺和前擺沒有形成褶皺，整體效果較為修身，腰襟沒有藏袍寬松肥大，便于農耕。馬建新撒拉族服飾傳習所陳列了撒拉族的皮襖和氈衣。

皮靴：撒拉族的皮靴以長筒為主，用皮質縫制鞋底及鞋面，較軟的皮質或者布料做鞋面。形制與藏族皮靴基本相同。

皮褲：襠褲源于古代游牧民族，便于騎射，利于腿部保暖。農耕民族借鑒了游牧民族襠褲這一重要的服飾類型。撒拉族皮褲是為滿足高山牧業生產的需要而借鑒藏族服飾的產物，褲腿肥大。

撒拉族與藏族服飾的主要共性體現在材質上。羊皮、牛皮、氈毛、羊毛褐子等為制作冬季服飾的材料，形制上采用簡化、偏窄、便捷和長短適中等準則。

1.3 撒拉族傳統服飾與蒙古族族服飾的交融

撒拉族的形成與蒙古軍的西征直接相關。相傳成吉思汗滅花剌子模國，西征結束東返，撒拉族的祖先就隨蒙古軍到循化一帶駐防，后逐漸定居。蒙古族是第一個與之產生交集的國內民族。撒拉語和蒙古語同屬阿爾泰語系。在撒拉族傳統話劇《駱駝戲》中有兩個角色，一個是蒙古族人，另一個是背井離鄉的撒拉族人，故事講述了撒拉族的遷徙和與蒙古族的友好情誼。因此，雖然現在撒拉族居住地沒有與蒙古族相鄰，但是與蒙古族的友好關系傳承下來了。撒拉語屬于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其中保留著很多蒙古語詞匯。服飾特征上借鑒了蒙古族服飾要素，如撒拉族的長襯衣、長袍右端開叉且窄袖和坎肩、軟筒牛皮靴都整體比較修身的風格與肅北蒙古族服飾類似。

1.4 撒拉族傳統服飾與漢族服飾的交融

撒拉族與漢族的交往是廣泛而深刻的，對于撒拉文化的影響很大，這在撒拉族清真寺的建筑風格、圖案等藝術中可見一斑。循化地區伊斯蘭建筑的閣樓式建筑結構以及壁畫和圖案都融入了非常豐富的中華傳統文化因素，服飾方面也大量吸收漢族服飾的材質、工藝和圖案等，襯衣、刺繡、頭巾、纏腳鞋等都印證了這點。

襯衫：撒拉族的長襯衫在形制上與內地旗袍相似，色彩上適應了本民族的喜好。

刺繡：撒拉族婦女農閑時有刺繡的喜好，通常在服裝和鞋面上繡有各種花卉圖案，有牡丹、月季、芍藥等，紋樣精美，色彩豐富。

纏腳鞋：在馬建新撒拉族服飾傳習所，我們看到一雙纏腳鞋。馬建新老師告訴我們，這雙鞋是他從外村花2000元買來的，有些年頭了，據說是以前土司夫人丫鬟的鞋子。馬建新老師講道，民國時期循化地區由土司管轄，當時傳教士進入循化地區，拍了土司夫人的照片，土司夫人是漢族，有纏腳的習慣，纏腳的習慣是此時開始傳播的。馬成俊的《論撒拉族服飾文化》一文中，根據《循化志》中民歌和檔案史料內容記載證明撒拉族沒有纏腳的習慣。暫且不論有無這種習俗，我們可以從循化土司的歷史及馬建新老師講述的這段故事感受到撒拉族服飾與漢族傳統文化的融合。從服飾色彩和圖案上講，撒拉族的服飾具有很多中原地區的文化元素特征。

馬建新老師在采訪中講道：

我家里有個照片，是1933年美國的傳教士來循化拍照的，他后來傳教失敗了，現在從一個宗教改到另一個宗教是不可能的，我們這里的信仰是非常堅固的，所以他主要是行醫看病。他當時留下了一些黑白照片，拍了清真寺呀宗教禮拜呀之類的，這些照片里有裹腳圖片，有一張照片（上），一位撒拉族土司兩旁站著兩個撒拉族夫人是裹腳的。撒拉族地區早期有土司，土司是朝廷任命的，土司夫人穿戴漢式馬甲之類的，有兩個老婆，一個蒙古族和一個藏族的，土司嫁娶門當戶對，有裹腳的行為，因為富人家婦女不需要干活。前面在白長村一個撒拉族家里找到一雙裹腳鞋，我買來了，鞋底子是牛皮做的。

2 撒拉族傳統服飾文化與多民族交融的動因

2.1 適應新環境和生產方式的需求

相同的地理環境中產生具有若干相似特征的文化類聚現象，環境塑造文化，特殊的環境決定了撒拉族服飾必然與多民族相互融合。根據我們的走訪和實地觀察，撒拉族聚居區處于高山河谷地帶，農作物以辣椒為主，辣椒的單產高，但田畝普遍面積小且交通不便，當地人普遍反映農耕土地資源稀缺。所以，撒拉族傳統家庭經濟來源主要是種植辣椒，但農業生產的整體收入不高。從牧業生態環境來看，撒拉族所居住的循化地區溝壑縱深，山林為紅色礫巖和砂巖，挺拔而陡峭、植被稀少，只適合從事少量山羊等零散的牧業生產，不具有牧業生產規模化的自然環境，從事牧業生產只能作為擴大家庭經濟來源的補充。因此，以農為主、以牧為輔是撒拉族主要的傳統生計方式。根據田野調查，現在循化撒拉族鄉村的生產方式仍然是以種植業為主兼營小規模的牧業飼養。

撒拉族冬季服飾借鑒了游牧民族，夏季服飾借鑒了農耕民族。循化縣塔沙坡村馬建新撒拉族傳統服飾傳習所中陳列的服飾，根據特征和功能大體可以分為冬季服飾和夏季服飾兩種：皮襖、皮靴、氈衣等屬于冬季服飾；襯衣、坎肩和布鞋等屬于夏季服飾。另外，在走訪調查中，有一位撒拉族老人告訴我們，撒拉語中關于馬的名稱的詞匯就有四十多種，不同年齡和不同毛色的馬也會有不同的名稱。以上兩點可以證明，撒拉族有從事游牧業的歷史。

撒拉族冬季服飾的材質和造型上借用了周邊游牧民族（藏族）傳統服飾，皮襖長度不及膝蓋，袖子窄且不系腰帶，皮襖的整體寬度和面積大大縮小，從而達到了既御寒又節省材料的效果。夏季服飾的材質、圖案、風格借鑒農耕民族，農耕服飾輕便、利索，便于勞作，發揮了撒拉族善于學習和擅長園藝的特征。

2.2 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交流互動

循化所在的青海海東地區處于青藏高原的邊緣，與黃土高原、內蒙古草原的交匯區域，北邊的河西走廊是古絲綢之路的東段路線。古代匈奴西羌、烏孫、月氏、柔然、丁零、吐谷渾都先后占據這里，各民族之間的沖突和交往積淀了各民族共同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基礎。北方游牧民族不斷內遷與漢族融合，形成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④今天，循化縣處于甘青兩省交接地區，區域內仍然居住著漢族、藏族、回族、東鄉、保安、土族等民族。近代以來，他們共同抵御外敵入侵的經歷，塑造了各民族同呼吸共命運的文化自覺。

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由于生產方式和經濟類型不同，需要通過交易進行物品互補。游牧民族產品單一，高度依賴于農耕產品。歷史上的民族大融合南北朝時期，商業貿易的發展使南北交換的物質種類增加，北方游牧民族的冠帽和服飾中已經使用了農耕民族的絲織品面料。⑤撒拉族遷徙到循化已有八百多年的歷史，與周邊其他民族近距離地居住，基本處于雜居狀態。長時間和近距離地持續接觸，使各民族之間具有豐富的文化共性特征。撒拉族的冬季服飾粗糙、厚實、保暖，夏季服飾修身、多彩、輕便，這種季節性特征反映了古代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在服飾文化領域的深度交融。

服飾是最直觀的民族文化，被稱為“穿在身上的歷史”，服飾的要素、變遷、特征直接反映了群體的歷史和現狀。撒拉族服飾文化與多民族間的交融，生動地再現了各民族共同書寫歷史、共同創造文化的歷史事實。民族服飾文化既有同又有異，正確把握兩者之間的關系，共性形成凝聚力，有利于嵌入式社會結構的生成和探索共同認同的中華文化符號。

注釋

①朱利安·斯圖爾德.文化變遷論[M].譚衛華，羅康隆，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3：48

②馬成俊.論撒拉族服飾文化[J].青海民族學院學報，2000（3）：78.

③馬成俊.論撒拉族服飾文化[J].青海民族學院學報，2000（3）：79.

④宋蜀華，陳克進.中國民族概論[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8.

⑤蘇日娜，李娟.多民族服飾融合與中華文化認同：以魏晉南北朝時期為中心的考察[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41（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