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國王世界環游記》譯后

郝平

《夏威夷國王世界環游記》（Around The World With A King），是一部既有可讀性、趣味性，又有學術和史料價值的書籍。該書最早于1909年在倫敦出版，記載著140多年前夏威夷國王環訪世界的故事。

上世紀90年代初，我在夏威夷大學和東西方中心學習時，在一年一度的文化書市上，曾購得一本英文書籍The Sandalwood Mountains （《檀香山先輩華人史》）。這是一部有關清朝對外關系和華人移民夏威夷的史書。該書的作者謝廷玉先生，是一位于1905年出生在夏威夷的美籍華人學者，曾就讀燕京大學和夏威夷大學，并在美國長期從事中國歷史教學研究工作。

《檀香山先輩華人史》所涉及的許多清朝對外交往的事件，大都為讀者所熟知：如1793年，乾隆皇帝在承德會見英國使臣，并給英國國王喬治三世帶去書信；再如1844年，鴉片戰爭結束不久，第一支美國艦隊來中國訪問并帶來了約翰·泰勒總統給道光皇帝的信件，以及道光皇帝于1844年12月16日的回信等。

但在《檀香山先輩華人史》里，一張有關李鴻章在天津宴請前來訪問的夏威夷國王的菜單，卻引起我極大興趣與關注。因為這一發生在1881年晚清的事件，為人知之甚少。

菜單上用英文寫道：“李鴻章為向來訪的卡拉卡瓦國王表示敬意而舉行的宴會”，菜肴則用中英文對照列出，包括燕窩、魚翅、炸魚、獅子頭、羊排、涼拌雞塊、火腿、蘑菇；還有水果布丁、巧克力蛋糕、牛油手指餅等。顯然，這是一張北洋大臣李鴻章歡迎宴請夏威夷國王卡拉卡瓦訪問天津的菜單。

夏威夷國王卡拉卡瓦到訪過中國嗎？這一史料的真實性如何？我帶著這個問題，去了夏威夷的博物館、檔案館和夏威夷大學的圖書館查找資料，進行研究，找到了相關的檔案、資料與照片，包括謝廷玉先生所引用宴會菜單的出處——威廉·阿姆斯特朗所著《夏威夷國王世界環游記》一書。威廉·阿姆斯特朗是一位出生于夏威夷的美國律師，也是夏威夷國王卡拉卡瓦執政時期重要的內閣成員和法律顧問。

波利尼西亞人住居的夏威夷群島，由庫克船長于1778年發現，比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晚了近300年。此時的世界已進入蒸汽機工業化時代，西方列強蜂擁而至，打破了那里原始而純樸的平靜。但不管時局如何變化，在1893年美國占領夏威夷之前，夏威夷還是一個受到國際公認的獨立的君主王國。

戴維·卡拉卡瓦是夏威夷王國第七任國王（1874-1891年），1881年，國王做出了一項驚人的決定：乘蒸汽機輪船環訪世界。卡拉卡瓦一行人歷行10個多月時間，從夏威夷出發，環訪美國舊金山、日本、中國、英屬香港、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埃及、意大利、英國、比利時、德國和法國等，最后訪問美國華盛頓，返回夏威夷。

關于卡拉卡瓦國王來訪中國一事，我曾委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唐益年和胡忠良二位先生幫助查找相關資料。功夫不負有心人，2002年春，根據卡拉卡瓦國王訪華日期，他們從浩若煙海的清代檔案中，找到一份當年掌管外交事務的總理衙門就夏威夷國王訪華一事，寫給光緒皇帝的奏折。

這份奏折清晰地向后人展示了一個多世紀前的那段往事——

總理衙門片

再本年三月間，據北洋大臣李鴻章致臣衙門函，稱夏威仁國即檀香山國王游歷到津。經李鴻章與之接晤，該國王謂此行匆促不及赴京，致總理衙門一函求為轉遞等，特將原書一函附送前來。臣衙門當即譯出漢文，內稱中國大吏款待殷勤，該國王感激報謝，請代轉奏等話。臣等查夏威仁國即檀香山島離華較近，華人前往該處貿易者多，疊經出使大臣陳蘭彬擬請設立商董領事，均由臣衙門先后據情奏明在案。此次該國王游歷到津，經李鴻章優加接待，該國王甚以為榮，因敘述其報謝之忱求為轉奏，自應給覆書以答其意而示懷柔。除由臣衙門備具覆書寄由李鴻章轉致該國王外，理合附片陳明謹奏。光緒七年五月初一日軍機大臣奏。

此奏折的左上端，有攝政王為當時年齡尚幼的光緒批的“旨知道了欽此”幾個字。由奏折中提到的“國王游歷到津，經李鴻章優加接待，該國王甚以為榮，因敘述其報謝之忱”可以看出，卡拉卡瓦國王對李鴻章的隆重接待還是深表滿意和感謝的。

訪問中國給卡拉卡瓦國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回到夏威夷之后，采取一些措施，進一步促進了中國與夏威夷的貿易、勞務往來，鼓勵華裔兒童與本地兒童同校學習，他還為當時在夏威夷跟隨兄長孫眉讀書并獲得英語學習二等獎的孫中山先生頒發獎狀。這些難忘的交往，被載入了史冊。

140多年過去了，世界已經發生了深刻而巨大的變化，夏威夷王國雖不復存在，但卡拉卡瓦國王環訪世界的舉動卻是世界近代史上的一個創舉。商務印書館出版由筆者和學生張笑一翻譯的《夏威夷國王世界環游記》中文版，是一部難得的了解和研究卡拉卡瓦國王所經國家政治、經濟、文化、歷史以及風土人的史書。這本書的出版也使塵封130多年的、夏威夷王國與清政府的一段鮮為人知的外交往事公諸于世，相信讀者讀后一定會眼界大開，回味頗多。

（作者系北京大學黨委書記、校務委員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