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位生平考略

摘 要：孫位為唐僖宗時期畫家，《益州名畫錄》把他列為“逸格”唯一一人，冠以“畫之逸格，最難其儔”的評價，但如此優秀的一位畫家，畫史上對他的生平記載卻不詳。孫位僅有一幅《高逸圖》流傳于世，但這幅畫的繪畫風格卻與畫論記載的孫位繪畫風格不符。今通過《益州名畫錄》《圖畫見聞志》《宣和畫譜》《新唐書》等畫論史料對比研究，對孫位的生平略加考證，發現一些畫論中對孫位記載存疑的地方，考證出孫位并非宮廷畫家，得出其繪畫風格和生卒年。

關鍵詞：孫位；繪畫風格；《益州名畫錄》

一、孫位在應天寺繪壁畫時間

孫位在應天寺繪壁畫的時間應為公元908年至公元935年間，非《益州名畫錄》記載的光啟年間，即公元885年至公元888年。

《益州名畫錄》記載孫位“光啟年，應天寺無智禪師請畫《山石》兩堵、《龍水》兩堵，寺門東畔畫《東方天王及部從》兩堵”。《宣和畫譜》記載孫位“光啟中畫應天寺東壁”。光啟是唐僖宗年號，指公元885年至公元888年。但筆者通過分析歐陽炯的題畫詩及李文才與無智禪師的交往，對《益州名畫錄》與《宣和畫譜》對孫位在應天寺繪畫的年份存疑。從《宣和畫譜》對孫位的記述來看，其應是受到了《益州名畫錄》的影響。

孫位當年在應天寺所作的畫成為“應天寺三絕”之一。“應天寺三絕”是指夢龜的書法、歐陽炯的詩歌、孫位的壁畫。《益州名畫錄》記載孫位在應天寺畫了東壁，景樸在“蜀廣政年，輒于應天寺門西畔畫《西方天王及部從》兩部，以對孫遇筆”。景樸在西壁畫完后，同行好友歐陽炯當即寫了一首《題景煥畫應天寺壁天王歌》，景煥即景樸，詩中有兩句寫道：“誰知未滿三十載，或有異人來間生”，這句詩說明了孫位在東壁畫的《東方天王及部從》距景煥在西壁畫的天王不到三十年。

景樸是蜀廣政年間畫的，蜀廣政年指蜀后主孟昶的年號，指公元938年至公元965年，往前推三十年即可推出孫位畫應天寺東壁的時間，即公元908年至公元935年，這與《益州名畫錄》和《宣和畫譜》記載孫位在應天寺畫東壁的時間不符，相差了至少二十多年。

歐陽炯，益州華陽人，生于唐昭宗乾寧三年，卒于宋太祖開寶四年，即公元896年至公元971年。黃休復，歷史上雖沒有具體記載其生卒年，但周廣騫在《黃休復生平考略》推斷出了其大概的生卒年，即生于蜀廣政十三年（950年）前后，卒于北宋仁宗天圣年間（1023—1032年）[1]。對比歐陽炯和黃休復的生卒年，歐陽炯所處的時代與孫位所處的時代更為接近。歐陽炯所作的《題景煥畫應天寺壁天王歌》被收入《全唐詩》，故歐陽炯題畫詩的內容較為可信。

在《益州名畫錄》中記載李文才也在應天寺給無智禪師畫過寫真，即可推斷李文才見過無智禪師。李文才在畫史上的活躍時間為蜀廣政中、廣政末，即公元948年至公元965年，此時歐陽炯也在世。假設孫位在應天寺作畫的時間為光啟年間，即公元885年至公元888年，則孫位和無智禪師的交集時間是公元885年至公元888年。李文才和無智禪師的交集時間是公元948年至公元965年，則孫位和無智禪師的交往距離李文才和無智禪師的交往中間相隔了六七十年之久。假設無智禪師壽命有八十歲，則孫位和無智禪師交往時，無智禪師還是少年，十幾歲的少年是寺院住持，請孫位畫壁畫，這種假設顯然不合理。孫位和無智禪師交往時，無智禪師至少是中年人才合理。

通過歐陽炯的題畫詩、李文才與無智禪師交往的記載及李文才在畫史上的活躍時間可做出以下推斷：孫位在應天寺東壁繪畫的時間不是光啟年間，應為公元908年至公元935年間。

二、僖宗未見過孫位的畫

按照《益州名畫錄》的記載，在昭覺寺畫過壁畫的不僅有孫位，還有張詢。《益州名畫錄》中記載張詢“畫畢之日，遇僖宗駕幸茲寺，盡日嘆賞”。假設在張詢畫昭覺寺《三時山》之前昭覺寺已經有孫位的壁畫了，那么僖宗到昭覺寺參觀后，為何只夸了張詢的畫，沒有贊賞孫位的畫呢？兩種假設：第一，孫位的繪畫水平一般，但《益州名畫錄》這樣形容孫位在昭覺寺的繪畫，即“筆精墨妙，雄壯氣象，莫可記述”，從這段描述來看孫位的繪畫水平不一般。第二，唐僖宗來到昭覺寺時，孫位還沒有在昭覺寺畫畫。孫位是唐僖宗時期的畫家，且畫史對他繪畫評價很高，但畫史卻沒有記載過唐僖宗對他畫的評價，推測僖宗可能就沒見過孫位的畫，故沒有評價。

三、孫位是在野畫家，不是宮廷畫家

林樹中在《中國歷代繪畫圖錄》中寫道：“孫位是晚唐僖宗時期的宮廷畫家。”[2]陶喻之在《孫位的繪畫藝術成就芻論》中寫道：“孫位系唐末宮廷畫士。”[3]筆者在對比各類史料后推斷孫位并沒有宮廷畫家的身份。

首先，孫位是“避地入蜀”，不是“扈從”或“隨駕”入蜀。如果他是宮廷畫家，就會像呂峣、竹虔等宮廷畫家和皇帝一起來蜀。《益州名畫錄》中對孫位來蜀的描述是：“僖宗皇帝車駕在蜀，自京入蜀”，意思是僖宗皇帝在蜀地，孫位從京城來到蜀地。《圖畫見聞志》中對孫位來蜀地的描述是：“廣明中，避地入蜀”，“避地”是指因避亂而遷居到安全的地方。在《益州名畫錄》和《圖畫見聞志》中同僖宗皇帝一起來蜀地的宮廷畫家，作者是用“扈從”“隨駕”等詞語描述。《圖畫見聞志》對和僖宗皇帝一起來蜀地的呂峣、竹虔的描述是“廣明中，扈從入蜀”，其中跟隨皇帝外出的人叫“扈從”；《益州名畫錄》中對呂峣來蜀地的描述是“呂峣者……自京隨僖宗皇帝車駕至蜀”，對竹虔的記載是“竹虔者……廣明年隨駕到蜀”，對張詢的記載是“中和年，隨駕到蜀”，對滕昌祐的記載是“隨僖宗入蜀”。

再次，孫位沒有宮廷畫家的“公務員”身份。唐代開始設置翰林院，專門招納文學、經術、書畫等方面的人才。王定勇、李昌集在《唐翰林制沿革考》中寫道：“翰林院乃內廷待招之所，用于招攬人才以備皇帝顧問，所謂待招，指以一技之長侍候皇命者。”[4]假設孫位是宮廷畫家，大概率會被召入翰林院，但畫史上沒有孫位進翰林院的記載，而和他同時期的宮廷畫家在畫史上有在翰林院供職的記載。《益州名畫錄》對呂峣的記載是，“呂峣者，京兆人也。唐翰林待詔。自京隨僖宗皇帝車駕至蜀，授將佐郎，守漢州雒縣主簿，賜緋魚袋”；《圖畫見聞志》對呂峣和竹虔的記載是，“呂峣、竹虔，并長安人。工畫佛道人物。僖宗朝為翰林待詔”；《益州名畫錄》對李文才的記載是，“授翰林待詔，將侍郎，試太子司議郎，賜緋魚袋”；《圖畫見聞志》對常重胤的記載是，“常重胤，粲之子，妙工寫貌。僖宗朝為翰林供奉”，即在翰林院供職。

最后，題畫詩中清晰地記載他是“處士”，所謂“處士”即沒有在朝廷供職。歐陽炯的題畫詩《題景煥畫應天寺壁天王歌》中寫道：“曾識會稽山處士，寺門左壁圖天王。”

對孫位官職有記載的《德隅堂畫品》寫道：“位為蜀文成殿下將軍，后遇異人得度世法，故名遇云。”這條記載無論是否屬實，“蜀文成殿下將軍”這個職位和呂峣、竹虔等這些宮廷畫家的“翰林院待招”相比顯得格外不正統。單國強、馬季戈在《中國繪畫》中寫道：“有學者據此推測他也是一名宮廷畫家，但從零星的記載看，此論尚缺乏足夠的證據。”[5]顯然單國強和馬季戈也對孫位宮廷畫家的身份是存疑的。

四、孫位繪畫風格

孫位的繪畫風格需要從兩方面分析，一方面從畫史記載分析其生活環境及師承，另一方面是分析傳世作品《高逸圖》的繪畫風格。對孫位有記載的畫史有《益州名畫錄》《圖畫見聞志》《宣和畫譜》等，其中對孫位記載最早、最詳細的是《益州名畫錄》。

在《益州名畫錄》中對孫位的繪畫風格有四處提及，第一處是品目，“筆簡形具，得之自然”；第二處是“昭覺寺休夢長老請畫《浮漚先生松石墨竹》一堵，仿潤州高座寺張僧繇《戰勝》一堵。兩寺天王部眾人鬼相雜，矛戟鼓吹，縱橫馳突，交加戛擊，欲有聲響。鷹犬之類，皆三五筆而成”；第三處是對張玄繪畫記載時對孫位繪畫風格的提及，“曹畫衣紋稠疊，吳畫衣紋簡略。其曹畫，今昭覺寺孫位戰勝天王是也；其吳畫，今大圣慈寺盧楞伽行道高僧是也”；第四處是對孔嵩繪畫記載時對孫位繪畫風格的提及，“此三公畫龍，宗師孫位。位宗顧愷之、曹弗興行龍之筆”。通過對比這四處對孫位繪畫風格的描述，孫位的師承有張僧繇、顧愷之、曹不興。歐陽炯的題畫詩《題景煥畫應天寺壁天王歌》中有對孫位畫風師承的描述：“張僧繇是有神人，吳道子稱無敵者。奇哉妙手傳孫公，能于此地留神蹤。”由此可知孫位的師承還有吳道子。

再看孫位傳世作品《高逸圖》的繪畫風格，承名世在《論孫位〈高逸圖〉的故實及其與顧愷之畫風的關系》中認為孫位的繪畫深受顧愷之繪畫的影響；曹新剛在《孫位的〈高逸圖〉及其繪畫風格》中寫道：“孫位不僅借鑒了顧愷之的繪畫風格，在人物的衣褶用筆上也有張僧繇的鐵線描風格，而在表現紗衣的輕薄和柔軟的敷色方面則借鑒了唐代中期畫家張萱和周昉，孫位是一個博采眾長的畫家。”[6]

據《益州名畫錄》記載，“孫位者，東越人也。僖宗皇帝車駕在蜀，自京入蜀，號‘會稽山人”“不知其后有何所遇，改名遇矣”。《宣和畫譜》記載，“孫位，會稽人也。僖宗幸蜀，位自京入蜀，稱會稽山人”“其后改名遇，卒不知所在”。畫史記載孫位是會稽人，會稽山在今浙江紹興，故推測孫位生于浙江。

《歷代名畫記》記載曹不興為“吳興人”，即今浙江湖州人，推測孫位在浙江時學習了曹不興的繪畫風格。《歷代名畫記》記載顧愷之為“晉陵無錫人”，即今江蘇無錫人；記載張僧繇為“吳中人”，即今江蘇蘇州人。浙江與江蘇相接壤，推測孫位至少在江蘇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學習了顧愷之、張僧繇的畫風。《歷代名畫記》記載吳道子為“陽翟人”，即今河南禹州人。吳道子雖然生于河南，但開元年間被召入朝廷，京城很多寺廟都有他的畫跡。推測孫位在京城時學習了吳道子的畫風。

從史料記載及其傳世作品分析可推測孫位是今浙江紹興人，生于浙江，但在江蘇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并且在江浙時學習了曹不興、顧愷之、張僧繇的繪畫風格，成年后到京城學習了吳道子的繪畫風格，故孫位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繪畫風格：一種是“筆簡形具，得之自然”的疏體畫風，一種是“緊勁聯綿，筆跡周密”的密體畫風。

五、孫位的生卒年

孫位生年在9世紀中葉，卒年在10世紀二三十年左右。

通過《益州名畫錄》對黃筌的記載可知刁光胤、孫位都是黃筌的老師，故推測刁光胤與孫位應為同齡人，故可用刁光胤的生卒年推測孫位的生卒年。刁光胤“生于公元852年，卒于公元935年”。假設孫位生于公元850年左右，這就可以解釋《唐朝名畫錄》與《歷代名畫記》沒有記載孫位的原因了，《唐朝名畫錄》的作者朱景玄主要活動時代是“唐憲宗元和年間至唐武宗會昌年間”，即公元806年至公元846年間，此時孫位還未出生，故沒有記載。《歷代名畫記》的作者張彥遠雖然在唐僖宗時期做過官，但張彥遠在《敘畫之興廢》中寫道：“自史皇至今大唐會昌元年”，會昌元年即841年，故《歷代名畫記》記載的都是公元841年之前的事情，此時孫位還沒出生，故沒有記載。根據刁光胤的生年和《唐朝名畫錄》與《歷代名畫記》中沒有對孫位的記載，推測孫位生于公元850年左右相對合理。

前文推斷了孫位畫“應天寺三絕”之一的時間是公元908年至935年，應為孫位晚年之作，此后畫史上再沒有孫位繪畫的相關記載。按照人的壽命規律，假設公元935年孫位還活著，此時孫位已經是八十多歲的高齡了。故推測孫位卒年應為10世紀二三十年左右，不晚于公元935年。

六、結語

通過梳理發現，孫位生于9世紀中葉，卒于10世紀二三十年左右，生于浙江，長于江蘇，成年后到京城尋求功名，但由于“性情疏野，襟抱超然”的性格原因終身未入仕途，沒有成為宮廷畫家。在江浙地區的生活經歷，對他繪畫風格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也是他同時掌握疏體畫風和密體畫風的緣由。公元881年，黃巢軍進入長安，為避免戰亂，孫位“廣明中，避地入蜀”。孫位雖為唐僖宗時期的畫家，但僖宗并未見過孫位的畫。孫位在應天寺畫的天王是其成名作，所作壁畫成為“應天寺三絕”之一，但此時的孫位已經年逾古稀或耄耋之年，此后畫史上再無孫位畫跡記載。

參考文獻：

[1]周廣騫.黃休復生平考略[J].古籍研究，2017（2）：216-223.

[2]林樹中，周積寅.中國歷代繪畫圖錄[M].天津：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1981：44.

[3]陶喻之.孫位的繪畫藝術成就芻論[J].四川文物，1991（2）：31-37.

[4]王定勇，李昌集.唐翰林制沿革考[J].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5）：29-35.

[5]單國強，馬季戈.中國繪畫[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74.

[6]曹新剛.孫位的《高逸圖》及其繪畫風格[J].中國書畫，2008（6）：62-65.

作者簡介：

李萬瑜，碩士，助理研究員，甘孜職業學院教師。研究方向：藝術史論、藝術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