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全是亂石 [組詩]

第廣龍

長 短

動情的事物

經不住端詳

經不住探究

人生有多在意

就有多失望

我又伸出了雙手

山頂上全是亂石

還是攀爬上去了

亂石也值得一看

身在他鄉

大醉一場

醒來開始想家

別老了才后悔

雪地上的腳印

不是答案

一輩子夠長了

愛上一個起初不愛的人

一輩子太短

如 果

如果啥都不在乎了

就早早回家

如果真的放下了

就把飯碗端起

如果心里沒有人

就不要一個人哭

信天翁

信天翁的一生

都在大海上飛行

像一座空中的島嶼

三十年，五十年

展開的翅膀

經常傾斜一下

伸進劇烈翻卷的海水

信天翁的一生

只有一個伴侶

一年相會一次

在散落積雪的海島

尖喙互相敲打

發出嘎嘎的聲音

信天翁的愛如此持久

如此有力

羽毛蓬松的后代

一年才能長大

才能打開天空和大海

俯沖，滑行，像一座空中的島嶼

老去的信天翁

不再降落

一直飛，一直飛

直到飛不動

直到死

成為一座

高懸在空中的島嶼

如果我腳踩火星

火星上一片荒涼

這是火星上

才有的荒涼

又不完全如此

我熟悉這種荒涼

這和西北戈壁灘的荒涼

是相同的

恍惚之間產生錯覺

似乎我沒有來到火星

繼續往前走

就能看到一座陳舊的房子

一棵枯死的樹

一群能消化石頭的羊

早就離開了

可我確實來到了火星

不是在夢里來的

也不是坐飛船來的

我僅僅用了一個意念

就來到了火星

樹冠層

從一棵樹，移動到

另一棵樹

一生都在高處

都在浮動的樹枝之間

來回穿行

有時候伸一下頭

就從樹冠上面

露出來了

天黑下來的時候

把樹枝收攏

拍打成一個窩

里面裝著睡夢、星光和露水

唯一一次來到地面上

死亡來臨

之 美

樹木之美

就是人生之美

就是由小到大之美

一株幼苗和一棵大樹

我的童年和壯年

在風暴中劇烈翻卷

又一次次挺直身子

我是一個水泵站

一座綠葉的工廠

把一生都唱片一樣

刻在心里

我幸福地老去

還能結下果子

還能熟透

掉落在地上

所有甘甜

向泥土歸還

唯有樹身站立著

遲遲不愿倒下

靜 態

地球在宇宙游蕩

地球上的板塊

幾經漂移

還沒有完全停止

不過已經慢了下來

各種各樣的生命

演變如此劇烈

形態在不斷變化

如果換一個角度

如果拉開足夠的距離

這無邊的大地

大地上活躍的物體

像始終處于

靜止狀態

花 紋

得到也是失去

抱怨來自菜市場

還是電視劇里的對話

那一年，地震的時候

吊燈秋千一樣搖晃

玻璃的吊墜，嘩嘩作響

確實驚慌，不過都沒有跑下樓

夜晚來臨了，明亮的光

映照著果盤

和孩子的玩具

外出旅行又一次推遲

遺憾歸遺憾

那就坐沙發上談論千山萬水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只要暖氣費沒有拖欠

翻看影集，收回晾曬的棉被

日子就過得下去

就像桌布上的花紋

鋪上后就再也沒有仔細看過

但不可缺少，即便經過磨損

會變得陳舊、模糊

雪 路

雪來到了人間

腳步和落在地上的雪

一樣雜亂

更多的雪，更多的雜亂

持續到深夜

晚歸的人，獨自撐大了

雪的空間

紛紛揚揚的雪，在閃讓

雪中的道路

反而變得清晰

往事遠去，懷念近前

個別人家依然亮著的燈盞

關聯著還在路上的影子

又保持了必要的距離

該回家了，雪在雪中

人在影子里——跺跺腳

一些沉默的器物

似乎收納了人的情感

發生了輕微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