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鐘仍在使用 [組詩]

方文竹

梧 桐

院前屋后，遍布你的音容笑貌

如泉沖村、廣德園、甘心街的那樣

一種或幾種，隨處站立

一種給命運之福祉打欠條的姿態

行道樹呀，煙雨停留的佳處，遠近看你

皆一位居家女，具備豐潤的根系地窖

沒有脾氣，不懂雞尾酒、雜技和生活的弧度

挽留住夢中的白馬“盼郎歸，鑄新詞”

安于大神分配給她體制的景框

吮吸著暗，清澈的懷抱

誰也想不到的是，她擅長疾風暴雨的脫口秀

還會醫治文明病的針灸

從十萬棵或一棵梧桐旁走過，心里總會

咯噔一下，幸好

我有移花接木術

我有崇高的日常功課

博爾赫斯

盲人圖書館長樂于探索世界的起源，一幅神話的景象

給冒險、激情、暴力以更多的色彩吧

老虎的黃金不能吃不能用，更不能救濟窮人

長城不能御敵，可游戲、假設

就像愛上數學的抽象形式

面具既給敵人，也給朋友

玫瑰經過一千種比喻以后，還是玫瑰：香艷

丟棄在小徑分岔的花園，就會成為一個謎

鏡子中的另一個自己是殺手，也是復制品

“時間的日月乃是永恒的鏡子”，映照之下

迷宮巨大、多變、神秘，如書中之書

但不失比例和尺度、層次

圓形廢墟圍繞著豐富的夢幻之光暈

我看見了福與罪的多彩風火輪升上夜空

原來，美與道德之間還有一場戰爭

洪堡鎮之晨

我一直在等她

我留下昨夜夢中的銅鐘

她習慣于用夜光杯敲鐘

哪怕敲成無數閃光的碎片，挺美

像打開一座窮人的宮殿

我攜一襲輕紗般的霧霾

她手握清潔球一樣的小旭陽

我看到多少新鮮的事物拋撒散亂的字句

她掌握著穿針引線的神奇的語法

并能夠輕易地喚出我體內的小獸

從南街到北郊，我一直等著她

等著兩個早晨漸漸合攏

紅葉區

紅，葉，或紅葉的臉譜游戲中

太陽，血，各自從備案中泄露出來

人人都有他或她的愛和看。在這里

部分人尋找答案，或在答案的途中

少數人的暮年感，抬高一座山

成為紅葉更紅的一種證據

必要時讓狀語的落日來助陣。生活正陷落

度假酒店里的爭吵將海外關系拉扯成

母子關系，同行老魏問“那么與紅葉的關系呢”

紅是一種燃燒，葉還在萎縮著

燃燒比不上燃燒的決心或燃燒本身

紅，證明了答案正在答案的途中

廢鐘仍在使用

河邊的空地上丟棄了一只廢鐘

沒人理會，只有花草簇擁著它

它在老去

花草日新

它們一起接受雨水的教育

和天空蔚藍色的澡雪精神

在風中，或許它還是一件樂器

或一縷灰

冬去春來，它的速度與河水的速度

仍在較勁

我看到它沒精打采的樣子

仿佛走過了一個世紀

你看！一位老人拾起它把玩著

又扔下，利索的動作像少年

在花開草盛的色彩中

這一刻即永恒

回到泉沖村的一天

西山小于明月。靠著我的頭

靜默下來就是一地的光輝

透過灰木窗看見天空細小的翅膀

用自己的雙手替代勞作在晚稻田的鄉親

突然感到，一種神秘的力量

在交換，撼動大地

雙腳走在平整加寬的村路上

突然一塊路牌“前方施工，請繞行”

仿佛我一步跨過了騎驢和乘車的距離

東山大于紅日

將雙眼放在黎明的山頂

盼望日出，望到了又一個嶄新的世界

頭，手，腳，眼，合成一個完整的自己

回到城里沒有人知道

我就是一個走動的泉沖村

沒有人對落日懷有敵意

燕子歸巢，春日又遠了一寸

綠皮火車停靠北灣站，時光

在皖東南變成了環形

大地涂上了釉彩，仿佛游子

懷揣黃金，和無知的喜悅

那頭，送葬隊伍的嗩吶聲

讓宛溪河水頓生漣漪

這邊的墳場急于開出小白花

山川草本如此生動、迷離

誰用心，心頭就會生出一幅畫

沒有人對落日懷有敵意

一邊加快腳步

一邊卸下流水的明鏡

池塘里的星星

我一個人夜間田廬散步

突然驚悸于路邊田間水面的一顆星星

她時而明亮，像一張笑臉

她時而閃爍，做沉思狀

她似乎是我的同類

此刻正作何種交流呢

甚至互換、互化，成為對方的俘虜

這些年，面對廣大無邊的天空

為什么沒有一丁點兒的發現呢

而在我的腳下，此刻，天空的影縮本

正被我翻閱，她將永恒剖開

具體化，大而化小，且通俗、道成肉身

暴露出了它的靈動、神跡、補遺

隱藏的部分被我找到了

風雨飄搖的人間，星星有一萬種

不一定同時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