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動畫紀錄片的多元化敘事策略

賀群

摘 要：動畫媒介與紀錄片的跨領域結合，改變了紀錄片中對于“直接電影”式敘事手法的狹隘觀念。在后現代主義的語境下，動畫紀錄片的多元化敘事策略有利于心理真實的再現以及多元化敘事模式的轉變。

關鍵詞：動畫紀錄片；敘事策略；多元化敘事

中圖分類號：J9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3）03-00-03

自動畫紀錄片這一概念提出以來，學術界關于其真實性、合法性的論戰就未曾停息。紀錄片固有的嚴肅、紀實的本質與動畫的無邊界性似乎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反對者以動畫的人為構建性背離了紀錄片的可信度，質疑動畫紀錄片的本質。在西方學術界中，關于動畫紀錄片的類似概念就有Animated Documentary、Documentary Animation，也有學者將其歸類為Nonfiction Animation。眾學者從哲學、存在歷史等不同的語境下論證動畫紀錄片的本質，關于動畫紀錄片的歸屬、界定問題一直眾說紛紜，沒有統一與明確的標準。長期以來，動畫作為虛構文本的有力媒介，是幻想與娛樂的象征。隨著紀錄片的發展，藝術理解與數字技術的更新，大眾對于紀錄片的理解跳出了“直接電影”的桎梏，從追求表面上的現實到體現“真實”的本質，動畫紀錄片對于現實本質的再現符合觀眾對于探索內在情感與真實的需求。同時，動畫紀錄片拓展了紀錄片的創作范圍，超越了實景拍攝，在非現實主義的影像文本與觀眾之間建立聯系。本文通過分析動畫紀錄片的創作模式與敘事特點，探索動畫紀錄片的敘事策略。

一、動畫紀錄片的創作模式

為了針對性研究動畫紀錄片，一些研究者基于已有的動畫紀錄片實踐，以動畫媒介與紀錄片本質的聯系為核心，圍繞動畫紀錄片的表現形式、敘事視角、文本特征等因素對動畫紀錄片進行類型分類。保羅·威爾斯使用詳細的類型學解釋動畫紀錄片的四種類型：模仿模式（imitative）、主觀模式（subjective）、幻想模式（fantastic）與后現代模式（post-modern）。[1]埃里克·帕特里克以敘事“結構”為立點，將動畫紀錄片分為四種主要類型：說明式（illustrative）、敘述式（narrated）、聲音基礎式（sound-based）以及擴展結構式（extended structure）。羅伊以動畫在動畫紀錄片中的參與模式提出動畫紀錄片中動畫的三種功能：模仿替代（Mimetic Substitution）、非模仿替代（Non-mimetic Substitution）和召喚（Evocation）。這里以羅伊對動畫在動畫紀錄片中的三種功能分類為構架，梳理動畫紀錄片的常用創作模式。

（一）模仿替代

模仿替代是以動畫的手法模擬出實拍效果，用于替代已經缺失的影像資料或者實拍難以重現的效果。模仿替代在動畫紀錄片的制作中有三種主要參與模式：第一種，與真實的影像資料相結合。在動畫紀錄片《和巴什爾跳華爾茲》（Waltz with Bashir，2008）的結尾出現了真實的影像資料畫面，觸目驚心的真實感帶給觀眾強烈的視覺沖擊，動畫與真實影像構成了一個有機整體。[2]第二種，非虛構重演。歷史上沒有留下影像資料的事件，通過組織以資料查證、親歷者采訪等形式收集的碎片化信息材料，進行事件重演（Reenactment），模擬真實影像。這一類型多采用模擬采訪或者事件重演的敘事形式，以假象目擊者的視角梳理事件。普遍認知的第一部動畫紀錄片，由溫瑟·麥凱制作的《盧西塔尼亞號的沉沒》（The Sinking of the Lusitania，1918）取材自1915年路斯坦尼亞號被德國潛艇襲擊的真實事件。該片風格嚴肅，采用寫實的表演風格，在畫面上盡可能接近實拍紀錄片，減少動畫因素的風格特征，表現出典型新聞紀錄片的特點。第三種，利用動畫技術手段再現真實，如《圓明園》《大明宮》采用動畫三維技術復原古代建筑、歷史場景。

（二）非模仿替代

非模仿替代是以動畫為媒介，使用動畫的藝術手法重建真實。針對敏感信息以及特殊人群等不宜使用實拍的形式表現的內容，使用意象符號、色彩等象征隱喻手段處理。Southern LadiesAnimation Group制作的動畫紀錄片《就像那樣》（Its like that，2005）聚焦于非法移民兒童，小鳥的針織玩偶象征著渴望自由的無力兒童形象。通過風格化的表現，隱藏和保護受訪者。動畫修辭手法的使用、風格化的畫面效果，使非模仿替代更傾向于動畫的美學特征。

（三）召喚

召喚則是將難以通過真實影像表現的情感、思想等通過動畫的抽象或者象征手法，將難以描述的感覺視像化，拓寬表現空間，展現內在的精神世界。在動畫紀錄片《看得見的聲音》（An Eyeful of Sound，2009）中，薩曼莎·摩爾將畫面與聲音有機結合，展現出視聽通感人群的主觀心理感受。通過圖像與聲音的組合、對應，刺激觀者的大腦神經，召喚通感體驗。

在這三種模式中，模仿替代是傳統動畫紀錄片的寵兒，它與實拍紀錄片擁有相似的風格因子。早期動畫紀錄片中常使用Rotoscope技術，通過機械性的技法，盡可能模仿真實的表演風格，減少動畫本身的主觀風格性塑造，迎合大眾對與紀錄片的刻板印象。同時，在動畫紀錄片中加入真實的影像資料，使用“攝影驗證法”證明客體的真實性。

二、動畫紀錄片的敘事策略

（一）聲音敘事模式

動畫紀錄片將聲音作為其真實性敘事的重要媒介，模仿新聞紀實的畫外解說以及受訪者的獨白是動畫紀錄片聲音敘事的常用手法。相比于實拍展示直接真實的攝影形式，動畫紀錄片則通過真實的錄音構建起觀眾與客觀真實的橋梁。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在約翰·赫布利夫婦創作的一系列動畫紀錄片《月亮鳥》（Moonbird，1959）、《布迪雞》（CockBoody，1973）等中，首次出現直接電影式的同步錄音創作手法。真實的錄音音軌作為同步解說與動畫的視覺畫面相匹配，成為當代動畫紀錄片的主要創作模式之一。阿德曼工作室曾經制作過一部頗受爭議的動畫紀錄片《動物舒適》（Creature Comforts，1990），通過粘土角色展現幾名外國學生的生活。真人采訪錄音與滑稽可愛的角色呈現出諷刺的反差感，獨具一格的表現形式獲得巨大的反響。[3]

采訪是紀錄片常見的形式，以第一視角還原事件，展現受訪者的情緒，通過聲音可視化再現真實的事件。親歷者的聲音和真實的圖像資料同等重要，聲音的佐證幫助非索引性影像完成對真實的重構，成為動畫紀錄片展開敘事的重要支點。動畫紀錄片《與哈里斯的對話》（A Conversation with Haris，2002）以一位波斯尼亞男孩哈里斯·阿里奇的訪談展開敘事，再現了薩拉熱窩和波斯尼亞戰爭。

（二）第一人稱敘事

第三人稱敘事，以第三人稱視角展現絕對客觀的新聞視角，是紀錄片的典型模式。通過距離感的營造，觀眾以旁觀者的視角審視影像，觀察事件。而自傳式的敘事，以主觀視角為切入點，則是動畫紀錄片的慣用手段。在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動畫紀錄片從模仿實拍紀錄片的紀實形式，轉向追求心理上的真實。以個人的身份切入，通過私人化的視角展現事件，連接現實與過去。在動畫紀錄片《和巴什爾跳華爾茲》中，阿里·福爾曼追憶黎巴嫩戰爭中的經歷，情緒化的視覺表現在再現歷史的同時也給觀眾帶來強烈的情感共鳴。受訪者在追溯事件的同時也是對創傷記憶的重構，過程中展現出的焦慮、敘事邏輯誤差等區別于一般線性敘事，帶有強烈的個人情感。與此同時，創傷敘事由受訪者的個人的創傷記憶的尋找轉向集體創傷記憶的構建。觀眾通過親歷者的主觀視角推演事件，以個人的身份參與社會事件，重構創傷記憶，完成集體創傷記憶構建。

（三）圖像化符號敘事

動畫的本質屬性賦予了動畫紀錄片圖像化符號敘事的表達能力與豐富的媒介延展能力。保羅在《動畫現實：動畫電影、紀錄片和現實主義》一文中引入“量級”的概念，指出紀錄片不僅要追求外在現實的精確表達，也要注重情感的傳遞、情緒的沖擊力。動畫特有的符號體系與修辭手法能夠準確表征抽象情緒以及創傷記憶。實拍影像以及語言媒介難以表現出的復雜情感，通過圖像符碼合理化表現創傷記憶。動畫紀錄片《雷恩》（Ryan，2004）中，蘭德雷思使用“心理現實主義”（psychorealism），通過對拉金和雷恩的視覺效果處理，呈現出怪誕的角色形象。同時，直接的配音效果提醒觀眾角色的真實性，聲學的指示性與動畫的隱喻性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雷恩》中通過CGI技術的使用呈現出奇特的視覺畫面，構建出獨特的敘事視角，直觀再現情緒的外在化表達。影片中逼真的環境、寫實的人物風格與分離、幻想式的圖像敘事形成強烈的沖突、對比。

象征、隱喻等修辭手法的使用，可以直觀展現難以言說的印象視角，同時規避敏感信息的直接出現。以自閉癥為主題的動畫紀錄片《自閉心靈》（A Is for Autism，2002）中，通過使用大量象征性符號、拙劣的線條展示了一個自閉癥少年的內心世界。

（四）跨媒介敘事

隨著大眾對紀錄片刻板的心理印象以及紀錄片美學約定俗成的心理期待的轉變，動畫紀錄片也不再拘泥于傳統的模仿替代，動畫的跨媒介敘事的特征逐漸顯露。數字技術、真人實拍、影像資料、手繪動畫、定格動畫等多種形式在動畫紀錄片中實現有機結合。數字技術的應用，在銀幕上展現出超越實拍的真實效果。CG技術的逐漸成熟使紀錄片中對于“真實性”的理解不斷更新。形式上的現實主義不再是衡量紀錄片真實性的唯一準則。[4]多種表現形式之間的視覺對比成為敘事的一種手段。動畫紀錄片《隱藏》（Hidden，2002）中，二維角色在三維場景中的陌生感，隱喻角色在社會環境中的格格不入，凸顯出角色的無力感。動畫紀錄片的跨媒介敘事特征符合當代動畫紀錄片多元化敘事主題的轉變。

三、多元化主題敘事模式

早在動畫紀錄片出現之前，動畫在事實類、科教類影片中作為一種工具起到闡釋、說明、具象化信息的作用。傳統的動畫紀錄片一般取材自歷史中、社會上的重大事件，具有深刻的社會影響。早期動畫紀錄片承擔著宣傳、教育等使命，說教主義特征明顯。這一類主題的動畫紀錄片以嚴肅的風格著稱，動畫作為一種技術手段模擬再現現實場景，以客觀的視角、理性的敘述，展現宏大敘事主題。代表動畫紀錄片如《盧西塔尼亞號的沉沒》再現船難；《芝加哥 10》（Chicago 10，2007） 聚焦于美國反戰活動家的審判等。

動畫紀錄片伴隨著后現代主義思潮不斷發展、革新，以包容的視角容納多樣化題材。在大眾審美多元化與信息碎片化傳播的時代語境中，傳統動畫紀錄片典型的宏大敘事模式不再符合當代觀眾的觀影需求。隨著社會大眾心理需求的變化、圖像信息敘事的更迭，動畫紀錄片的重心從宏大敘事主題逐漸過渡到多元化敘事主題上。以小見大，激發觀眾的情感共鳴、展現不同領域的生活。普通人、特殊群體的生活，多元文化的展現都成為動畫紀錄片的題材選擇。如關注自閉癥群體的《自閉心靈》；展示藝術家個人經歷的《雷恩》；探討游戲成癮問題的《我是一個勝利者》（I Was a Winner，2016）等。在日益發展的數字化、信息化時代中，動畫紀錄片以獨特的動畫藝術美學、多元化的敘事方式，使這一形式更加貼近大眾日常生活，展現其獨特的魅力。

信息社會下，大眾觀影習慣由影院、電視轉向手機、電腦。互聯網平臺的日新月異以及讀圖時代的到來，為動畫紀錄片的發展提供了新的機遇。動畫紀錄片的非線性敘事、圖像化敘事等多維度敘事特點，在有限的鏡頭里展現跨時間敘事，以新穎的視聽效果吸引觀眾。同時，動畫紀錄片的圖像化敘事能夠有效地展現創傷敘事，還原創傷體驗，具象化表現創傷記憶的解離、抽象情感。通過創傷敘事，幫助受創主體緩解精神創傷，以動畫紀錄片為媒介，實現藝術療愈功能。

動畫的多媒介屬性及圖像化、非線性敘事特征豐富了紀錄片的敘事形式。具象化表達人物的心理表現、抽象化情緒，使用隱喻、象征等修辭手法處理敏感信息，隱匿受訪者的真實身份，保護其人身安全不受侵害。信息時代的動畫紀錄片承載著大眾的心理、社會需求，由傳統的宏大敘事模式，轉向微小敘事、個人視角的表達，呈現出多元化敘事模式發展。

參考文獻：

[1] [美]保羅·沃格.動畫現實：動畫電影、紀錄片和現實主義[J].李淑娟，譯.世界電影，2014（01）：177-192.

[2]［美］喬納森·羅森克蘭茨.動畫紀錄片的一種理論闡述[J].程玉紅，孫紅云，譯.世界電影，2015（01）：170-180.

[3]米德哈特·阿揚·阿加諾瓦克.超越自我之像：瑞典動畫紀錄片的語境及發展[J].郭春寧，譯.重慶交通大學學報，2019（06）： 28-35.

[4]王凌軒.從“動畫紀錄片”看影像的紀實功能[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18（03）：178-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