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組詩）

送流水

雨中長堤，堤上古樹

春雷不曾光顧的寂寞

流水復活于綻綠的枝杈……

澄碧曲渠，漲漲落落

與山巖語，與草叢語

流水是一個心硬的漢子

疊映一張比天空還要暗的臉

冷冽中，野鴨不懼，蘆花也不懼

一只飄搖的木船，演繹

浪中捕獲與逃脫的劇情

魚呀水呀，光陰的鱗片

附著透明的網眼，長影在

岸邊傾斜，喧囂與涌動

一去不返……

送流水。一個忘川的人

睡于山崗，墳塋鼓凸

草木萌發，生長與枯萎

盤繞逝者的足跡……

晚星

是星伴月呢還是月伴星？

從橫斜的枝丫望去，一顆最亮的星

掛于深藍冰寒的天幕

新月以明鐮游走，它的利刃

向著屹立不動、閃爍眨眼的星宿

沒看見就越過了，像鬧別扭的夫妻

將一只冷漠的背遞給良人……

由此，當星月越來越近或越來越遠時

將你置入當下的生活

發出內心的詰問：哪個是他

哪個是我？

哦，初月時我認定你就是

不斷靠近的那顆晚星

愛，是破碎的月繞著一顆星宿

往復旋轉。它們牽掛，對視

被晝夜的時空阻隔，不置一詞

不發出聲響，不僭越不怨恨

命運輪回，缺月走到白晝中央

那顆星還站立黑暗中

為愛堅韌值守……

采春

嵐霧彌漫。常綠樹蒼青

落葉樹鐵枝上斑駁的包漿

啄木鳥在林中

敲出“嘭嘭嘭”的聲音……

泥土的幻變悄無聲息

野菠菜攀升，婆婆納

舉一柄藍色小傘

風動草的劍葉

從枯敗中射出……

采春人青睞臘菜、薺菜、馬蘭頭

茼蒿。在閣樓上找出短鋤、竹籃

剪刀，采回的鮮嫩、清香

去除肚腹的肥膩，一株

紅花杜鵑的樁蔸

壓住院落的荒涼……

下山路上。畫眉鳴囀

黃褐羽毛、小眼睛和小尖喙的鳥

是春天的使者

以彈跳的跟隨

打探人間的消息……

畫春風

……日光慵倦。抬頭時

一坨新泥，從房梁滴落

那里臥著一窩燕子的舊巢

母親說：快把大門打開，讓燕子進來……

是燕子把春風引進來的

還是春風把燕子送歸？

燕子夫婦在我家住下了

整日飛進飛出，銜泥筑巢，捉蟲育雛

從春到夏，從夏到秋

木質的梁上，一片燕語

隨風飄落……

仿佛是燕子帶來的永恒——

春風就這么吹呀

吹漫山新綠，涌動的青篁

吹岸草匍匐，一澗漫漲的溪水

吹燕子的花衣，和從田畈飄來的

泥土的氣息

吹門前晾曬的臘味和一竿

嘩嘩飄蕩的衣裳……

直至把母親吹到

松竹環抱的山崗——

仿佛童年的春天

不曾離去

也不再歸來……

稻草人

田畈里

你把他當兒養

為他賦形：草編的身軀，草扎的頭

草裹的手、腳、四肢

給他一頂遮風擋雨的帽子

給他外出打工兒子的舊衣

跟他說話。用青屋的沉默

和星月的輝光

一支竹竿在手。驅趕的姿勢

被穿心的劍釘在田埂上

表情木訥，笨拙遲鈍。你們

有相通的晨昏、悲欣、甘苦

誰對春天動了手腳

山櫻捧出花束。青草潛滋暗長

誰對春天動了手腳？

楓香禿枝寥落，榔榆漠然昏睡

水芹搖曳的溪澗，流水拉近了河岸

誰對春天動了手腳？

廣場上，風箏迎風飄拂

稚子

摁不住初心的躁動

誰對春天動了手腳？

披掛衰老的皮囊，柳枝拋灑

鵝黃新芽

誰對春天動了手腳？

阿成，現居安徽石臺。中國作協會員，安徽省池州巿作協副主席。有作品發表于《詩刊》《人民日報》《文藝報》《詩選刊》等，曾獲第六屆“太倉七夕杯”全國愛情詩大獎賽一等獎、金穗文學獎一等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