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深山（組詩）

王國鋒

散步帖

不能帶一尾魚去散步，哪怕很多人

已經學會游泳。

單腳無法實現平衡，人群泛起水花。

如果在小鎮，春風吹醒屋檐，

天空噙住一滴眼淚。

杏花突然開放，重構了雪的白。

可這里是你生下來的地方，石子路

獻上車前子，它的葉片

獻上春天的膽汁。道旁有大面積的想象。

你已離開多年，不確定的影子

留在那里，一如生銹的鐵，

包裹著內心的火焰，從不曾熄滅。

是影子在散步。如果足夠長，足以

連接消逝的孤峰——

你不能用遺落的稻草向它致意。

黃昏記

地平線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星空將在那里升起，

鳥鳴找到變成音樂的途徑。

湖泊的眼淚，是一粒沙子。

萬物生長，包括沙粒中嵌入的黃昏，

也在一點點長大。

它將在什么時候長成星辰？時間

是被誤解的固體，

暫居在沙漏中，一點點消逝。

在陽臺上的人目送自己的韶華，

曾經熾熱的玻璃，

正融化在稀薄的流水中。

語言照著鏡子，看見的

只是一部分。還有更多的傳說，

交予糧食和馬匹。

蟬鳴深山

節奏器……流云是最后的知音，它是

不自知的，

從不認為自己是合格的聽眾。

熱浪席卷，懸著的燈火，至少有一半

消失在天際，

從此查無此人——異鄉不遠。

當蟬鳴降落人間時，鐘聲響了，宣布：

盛大的筵席開始，

萬物被一塊黑磁鐵吸附。

這是從地心里鉆出來的音樂，陽光

作為釣竿，懷著懺悔之心——

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回憶稀薄。

深山沒有那么深。至少和地心比，山路

蜿蜒，黃雀就可以穿行。

萬音齊發，聽不出少了誰的演奏。

重逢

玻璃杯于凌晨醒來，注入水，在

透明中復制一種透明。

墻上的睡蓮側臥在固態的光影里……

沒有什么能驚擾到音樂。

水仙開花，琴音墜落人間時，

正好聽到鐘敲了五下。

書架上有一條銀河，星辰

各歸其類。翻書如彈奏，

云層里藏滿音符，窗戶關不住。

給寂寥騰出一點地方，偶爾的停頓

拖長了旅途。很久放不下的

是內心的山脈和河流。

昨日谷雨，今天指尖纏繞著霧氣。

時間長出青苔。“孤鶴橫江東來，

掠過不自知的船頭。”

燭光

書上說，沒有比光更快的速度，可

燭光這么慢。像一個負重的人，

緩緩打開一本相冊。

很多天后，雨終于停了。

燕子和流水分享飛翔的喜悅——

這歡宴，值得燭光從遠方趕來。

在密室里，邂逅唯一的藝術家，

表演的游戲，竟是

把一束光放進行李箱中……

就叫“光的旅行”吧，就叫

自我的答案？

漸漸地，老火車用鼾聲鑿出一條隧道。

燭光搖曳，往事漫漶。金屬的底座

蓄滿滾燙的眼淚：

那些鐵軌，都曾禁錮燭光的內心。

浮生雜記

梧桐樹喃喃自語：“沒有什么，

可以阻止地心的手，

也不能抓住頭發飛行到太空。”

有一只木桶，因為失重，在夢境里

踉蹌至今。有人在酒館里，

被回憶一把拉回：隱身衣。

他記得童年時，母親讓他

去河灣里提一桶水。

那個桶，比他的個子還要高……

他把自己裝進桶里，水從低處

溢到高處。

原來，他竟然是最短的那塊木板。

梧桐樹被移走，留下的空洞

是雪的說辭。“地面開了一朵花，

凋謝之后才有真正的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