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畫像石中古徐州的那些事兒

尹釗　余松延　王開

徐州是漢文化的發(fā)源地，而漢畫像石是漢代深沉雄大、質(zhì)樸無華的思想、歷史、文化、藝術(shù)的重要載體。因此，漢畫像石中記載著古徐州很多歷史資料和故事。我們就以幾件漢畫像石的拓片來說明古徐州發(fā)生的那些事兒。

秦始皇泗水撈鼎

圖1為江蘇徐州賈汪出土的漢畫像石，表現(xiàn)的是泗水取鼎的故事。圖2為江蘇銅山大廟村出土的漢畫像石，描述的仍然是泗水取鼎的故事。兩幅畫面已非自然場景的構(gòu)圖，而是采取了對稱式的格局，僅為表意而已。這里描述的正是2200年前徐州曾發(fā)生過的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秦始皇打撈周鼎。

鼎是古代炊器，用來烹煮食物，在祭祀時用來盛放供品，后來逐漸成為權(quán)力的象征。在《公羊傳》和《左傳》中都有這樣的記載：“天子九鼎，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也。”夏商周三代都以九鼎作為傳國的重器、王權(quán)的象征。相傳，夏末“桀有昏德”，成湯遷九鼎于商邑；商末“紂王無道”，周武王又遷九鼎于洛邑。鼎遷意味著政權(quán)的轉(zhuǎn)移。春秋末期，周王室力量衰微，王權(quán)日趨沒落，然而周天子仍守護著九鼎。楚國的國君到洛陽觀兵，向王孫滿詢問鼎的大小輕重，被認為有覬覦不軌之心，“問鼎”就是企圖取代周天子的地位，是越禮行為。

公元前256年，周赧王死，秦昭王滅周，九鼎歸秦。但是，秦昭王沒有取得完整的九鼎，僅得到八鼎。秦始皇橫掃六合，統(tǒng)一天下，成為空前強大的帝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對于九鼎缺一的遺憾總是耿耿于懷。于是秦始皇在二十八年（前219年）巡行天下時，到泰山封禪后為打撈周鼎來到泗水之濱。秦始皇本一片虔誠，志在必得，卻是徒勞而返。但是泗水源頭在何處，又流經(jīng)何地？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白居易的這一名句表明汴水和泗水是古代著名的河流。泗水發(fā)源于山東東蒙山（即涪尾山）南麓，四源并發(fā)，故名泗水。西流經(jīng)泗水、曲阜、兗州折向南。古泗水自魯橋西南流，又折向東南，經(jīng)沛縣、彭城、下邳，至泗口（今淮安市西南）注入淮河。全長一千數(shù)百里，為淮河第一大支流，曾南至徐州東北，即秦始皇到過的彭城。韓愈詩句說“汴泗交流郡城角”，說明汴水與泗水當(dāng)年于徐州東北角交匯。金朝以后自徐州以下河段，為黃河所奪。元代以后又為大運河的一部分。明代隆慶、萬歷間，先后開新運河，泗源被引入新運河。清咸豐五年（1855年）黃河北遷，古泗水已不復(fù)存在。

至于秦始皇在徐州何處撈鼎，我們考證發(fā)現(xiàn)古泗水是我國古代聯(lián)系南北的水上交通要道。由于徐州為多山的丘陵地區(qū)，使古泗水在經(jīng)過徐州的時候形成了著名的秦梁洪、百步洪、呂梁洪三處著名的激流險灘。在徐州市區(qū)北郊的大運河畔，有一處名叫秦梁洪的村莊。據(jù)查，即為古秦梁洪的所在地。百步洪也稱徐州洪，位于徐州市區(qū)東南的顯紅島至漢橋一帶，因其長度大致為百步而得名。泗水本來呈南北走向，至此折向東南，由于河面受到駱駝山及奎山的夾峙，無數(shù)巨大的磐石屹立河心，“驚濤激浪，迅疾而下，凡數(shù)里始靜，舟行至此，少不戒，即破壞覆溺”，成為泗水上主要的交通障礙之一，與呂梁洪并稱“泗險”。蘇東坡在其《百步洪》詩中對此情節(jié)有極為生動傳神的描寫。呂梁洪在徐州東南30公里的呂梁山（今稱坷垃山，海拔146米）之下。因為位于古呂城（春秋宋國城邑，今廢）之南，水中有石梁，所以稱為呂梁洪。其西岸有三國呂布筑的城堡，也已湮廢。呂梁洪亦分上洪、下洪（今上洪村、下洪村），相距七里。

《列子》《莊子》等古籍記載，孔子曾在呂梁洪觀瀑布。孔子看到一個男子在激流中游泳，驚異地問：“蹈水有道乎？”男子說：“吾無道……長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這個回答很有“實踐出真知”的哲理意味。根據(jù)這個傳說，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徐州呂梁工部分司員外郎張鏜（山陰人）曾在呂梁洪畔塔山上建“孔子觀道亭”。

我們認為，秦始皇撈鼎之地大約就在此三處。兩千多年前，傳說秦始皇在徐州（彭城）的泗水撈鼎，為的是找回“飛”走的那一件，以湊齊象征九州的九鼎，結(jié)果沒有得到。這是歷史學(xué)家筆下的描寫。在民間傳說中，原本鼎已經(jīng)找到了，當(dāng)?shù)厥蓟逝扇藫贫Γ煲獙⒍ι桨渡蠒r，拉鼎的繩子忽然被鼎中伸出的一個龍頭咬斷，于是鼎又落入水中不見了。

《水經(jīng)注》中的解釋是：“九鼎淪沒泗淵，秦始皇時而鼎見于斯水。始皇自以德合三代，大喜。使數(shù)千人沒水求之，不得，所謂‘鼎伏也……亦云；系而行之，未出，龍嚙斷其系。”原來，秦始皇得不到神靈庇佑，泗水中的神龍不愿獻出寶鼎而嚙斷了繩索。

在漢代畫像石中，除了表現(xiàn)墓主生前生活的燕居、享宴、車馬、百戲等活動和表現(xiàn)黃老思想的神仙、祥瑞等天國世界之外，還有歷史故事和具體人物，從題材上看，數(shù)量最多的莫過于《泗水升鼎》了。原因也很明顯，是說秦始皇在泗水所撈之鼎的覆沒，證明了秦政的短命必亡。故事當(dāng)然是虛構(gòu)的，并且?guī)в小白従暋泵孕诺纳省Ｈ欢鴱牧硪环矫婵矗舱f明了秦亡之后人們的一種心態(tài)。直到漢代，這種心態(tài)似乎還沒有平靜下來。各地畫像石上所表現(xiàn)的，也多是龍頭從鼎中出來，正在咬斷升鼎的繩子。

悠悠千載，秦始皇打撈周鼎的事已成為歷史煙云。堆積在泗水兩岸的石梁，也無從尋覓，就連泗水河道也成為今日大運河的一段，只有漢畫像石《泗水取鼎》仍留存著古徐州的歷史身影，供人們?nèi)ひ捵窇严热说淖阚E。

閔子騫失棰

圖3為山東嘉祥縣武氏祠（武梁祠西壁）出土的畫像石。此為《金石索》木板摹刻本（武氏祠前石室第七石之第一層原有閔子騫圖，畫面已殘破不全）。

閔子騫是什么人呢？這就要說到徐州南六十余里遠的地方，有幾座大山，接連不斷地南北擺開，十分雄偉。在這幾座大山的東邊，有個村莊叫閔賢祠。在這幾座大山的西邊，有個村莊叫車牛返。提起這兩個村莊名字的來歷，就要提起閔子騫。

從《論語·先進篇》記述中，可以看出孔子很喜歡閔子騫：

“德行：顏淵、閔子騫……”—（跟隨我的學(xué)生中）德行好的，有顏淵、閔子騫。

“閔子侍側(cè)，訚訚如也。……子樂。”—閔子騫在孔子身邊的時候，和悅而溫順的樣子，孔子很高興。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問于其父母昆弟之言。”—孔子說：閔子騫真是孝順啊！人們對于他的父母和兄弟贊揚他的話，沒有什么可挑剔的。

“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fù)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季氏派人來請閔子騫去做費國的長官。閔子騫對使者說：請你好好替我辭掉吧！要是再來找我，那我一定跑到汶水那邊（齊國）去了。

“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魯人改建國庫。閔子騫說：“照老樣子做、怎么樣？為什么一定要改建呢？”孔子說：“閔子騫這個人不愛說話，一說話就說到要害上。”（“要害”是指改建國庫“長府”關(guān)系到貴族之間的權(quán)力斗爭。）

從中可以看出，閔子騫是個很有個性、很有主張的人，同時又是個聞名的孝子。作為孝子的閔子騫，表現(xiàn)出的是充分的人情味。

《太平御覽》卷四一三引師覺授《孝子傳》中有一個和傳說基本相似的故事，即孔子在世時，有一個現(xiàn)在叫閔賢祠的村莊，里面住著一戶姓閔的人家。閔家有個十歲的男孩，叫閔子騫。他三歲死了娘，爹又給他娶了個后娘。后娘生了個兒子，比他小五歲。后娘心眼不好，光疼親生的兒子，不疼他。他怕爹知道實情，與后娘鬧不和，就不聲不響地忍受著。

這年冬天，該收的收了，該種的種了。一天，他爹高高興興地套了牛車，拉著二個兒子去姥姥家。車過了大山口，西北風(fēng)越刮越大，閔子騫坐在車廂里，凍得直打顫。他爹見他穿著厚厚的棉襖，還這樣怕冷。看見小兒子穿著件薄棉襖，卻很有精神地坐在哥哥身邊，一點怕冷的樣子也沒有。他爹很氣惱，大聲訓(xùn)斥他說：“你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襖，還凍得打哆嗦，你弟弟穿的棉襖比你的薄多了，都不怕冷。看你多沒出息，還不快把腰挺直，給我坐好！”閔子騫聽了爹爹的訓(xùn)斥，趕忙強打起精神坐好。

可沒過多大會，閔子騫又凍得撐不住勁，打起顫來。他爹見狀，心里更火了。“看我不用鞭子抽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說著他爹用手中的趕牛鞭子狠狠地朝他身上抽了兩下。這一抽不要緊，他身上用舊布做的棉襖，被抽打破了，從里邊飛出蘆花來。

他爹見他的棉襖是用蘆花做的，心里犯起嘀咕。接著停下車，一把撕開小兒子的棉襖大襟，一看，原來小兒子的棉襖是用絲棉套成的。他爹看罷，臉氣得鐵青，用手撫摸著他的頭說：“爹爹錯怪你了，這個親戚咱不走了，回家去！”說著，他爹將牛車返回頭，氣哼哼地往家里趕去。

到了家，他爹大罵后娘心眼壞，非要休掉他后娘不可。閔子騫看著大發(fā)脾氣的爹爹，又看看嚇哭的后娘，就跪在爹爹面前，替后娘求情。他爹說：“她對你這么狠心，給你套棉襖用蘆花，給你弟弟卻用絲棉，你還替她求哪道子情？”

閔子騫對爹爹說：“爹爹，俺娘是一時糊涂。今后一定會對我好的，就讓她這一回吧。再說你就是休了俺娘，將來再娶一個，心眼也不一定會好。到那時，我和弟弟兩個人都要吃苦受罪，還不如這樣，吃苦受罪，也只有我一個。”

這個故事在嘉祥武梁祠西壁的畫像石上得到了印證。原石畫面共五層，本圖在第三層。如圖為《金石索》木版摹刻本。（武氏祠前石室第七石之第一層原有閔子騫圖，畫面已殘破不全。）有題榜曰：“閔子騫與假母居，愛有偏移；子騫衣寒，御車失棰。”棰就是趕車的鞭子。但畫面所刻的并非因寒冷而丟掉了鞭子，而是父親在車上回身正在撫慰兒子。

后來的結(jié)局是在一邊哭的后娘，聽到閔子騫對他爹這樣說，心里既慚愧又感激。一下子撲到閔子騫的身上，抱著他哭著說：“我的好兒子，娘過去對不起你，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親生兒子，我就是你的親娘。如果我再不真心疼你，叫老天爺打五雷轟我！”

閔子騫的爹聽了母子的話，打消了休妻的念頭。從此，一家人你疼我愛地過日子，后娘還省吃儉用，供他上學(xué)讀書。

《藝文類聚》也有類似的記載，看來大同小異，可能是流傳之故。

閔子騫讀書很用功。后來，他拜孔子為師，成孔子三千弟子中著名的七十二賢人之一。他死后，人們?yōu)榱思o念他，就在他出生的村子里給他蓋起了祠堂。人們稱祠堂為“閔賢祠”，也把這個村莊改叫閔賢祠村了。當(dāng)年，他爹把牛車返回頭的地方，有個小村莊，人們?yōu)榱思o念這件事，就把這個小村莊改名叫“車牛返”了。

“閔賢祠”和“車牛返”，從那時起一直叫到如今。這兩個村莊名字來歷的故事也一直教育著后人。過去徐州一帶流傳著一出小戲，叫《鞭打蘆花》，講的也是這個故事。

季札掛劍

圖4原石高71.5厘米，寬74厘米，畫面分四層，記載多為歷史故事。如圖在第一層，左邊一個墳堆，墳上長樹，旁置一劍；墳前有供品，主人與隨從跪拜。據(jù)考證，此圖應(yīng)為季札掛劍的故事。

史書記載：季札出國訪問時路過徐國，看出了徐君很喜歡他的寶劍，但在當(dāng)時又不能馬上贈送，因為還要繼續(xù)北上。古代大夫是必須佩劍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吳越以鑄造兵器聞名，有所謂“吳刀”“吳鉤”者，后來還出了個鑄劍的高手干將，他所鑄造的劍稱作“吳干”。《呂氏春秋·疑似》說：“相劍者之所患（憂患、擔(dān)憂），患劍之似吳干者。”當(dāng)時，徐君認識了季札，看到他的佩劍，無疑是很羨慕的。季札也有意回歸之時將佩劍贈予徐君。遺憾的是，當(dāng)季札訪問回來，又路過徐君之地時，徐君已經(jīng)去世。季札為了履行他心中的諾言，對徐君祭祀之后，把劍掛在了他的墳頭。

季札何許人也？首先說說古代的吳國。吳國大致為今江蘇、上海的大部和安徽、浙江的一部分。它的開國始祖是周太王的兩個兒子太伯（泰伯）和仲雍（虞仲）。當(dāng)時的王位想傳給他們的弟弟季歷及其子昌（也就是周文王）。太伯和仲雍為了讓賢，避免嗣位的矛盾，便一起逃到江南。“文身斷發(fā)，示不可用。”自此以后，才將這塊當(dāng)時未經(jīng)開發(fā)的“荊蠻之地”稱作“句吳”。 江南是個山水秀美、土肥富庶的地方。蘇東坡就說這里的人是吸收大自然的神韻長大的：“吳依生長湖山曲，呼吸湖光飲山綠。”

不知為什么？吳儂軟語，講話就像唱歌，可是竟起了個大喊大叫的國名—“吳”。《詩經(jīng)·周頌·絲衣》：“不吳不敖”。吳，喧嘩也。吳國起初是個小國，談不到發(fā)達，到春秋后期才興旺起來。吳國的國君至十九世孫吳王壽夢開始稱王，戰(zhàn)國時期一度非常強盛。

壽夢有四子，最小的公子稱季，叫季札。吳王認為季札最“賢”，非常喜歡他，甚至要把儲君之位傳給他。但他幾度推讓，辭不受位。季札封于延陵（今江蘇常州），稱“延陵季子”；后來又封州來（今安徽鳳臺、壽縣），稱“州來季子”。季札是個非常瀟灑、高雅的公子，并且頗具泰伯的遺風(fēng)。他堅持不做國君，卻喜歡周游列國，增強閱歷，了解民情，廣交朋友。那時，諸侯使大夫到各國訪問曰“聘”。季札曾歷聘魯、齊、鄭、衛(wèi)、晉等國，素以多聞著稱。

徐國為何地也？據(jù)考證徐國應(yīng)在徐州。季札講究信用、遵守諾言的這一舉動深深感動著徐州百姓。老百姓們自發(fā)捐款，建起了紀念季札的掛劍臺，以表彰季札講信用的美德，并教育后代向他學(xué)習(xí)。

徐州戶部山的西邊就是這個掛劍臺的所在地，有一塊高大的青石做成的石碑，刻著“掛劍臺”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兩側(cè)刻著一副對聯(lián)：“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千金劍兮掛丘墓”，橫聯(lián)：“踐信泉臺”。掛劍臺是徐州的著名古跡之一，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重修過。

作者簡介：尹釗，男。現(xiàn)為江蘇師范大學(xué)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歷任中國博物館學(xué)會會員，江蘇省收藏家協(xié)會理事，徐州收藏家協(xié)會副會長，徐州玉雕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徐州民俗研究會理事，徐州市首批文物專家?guī)斐蓡T。曾獲江蘇省教學(xué)成果一等獎，江蘇省樹勛教育科研成果三等獎，獲得徐州市和校級教科研獎勵20多項，被評為江蘇師范大學(xué)首屆教學(xué)名師；主持中國高教學(xué)會、江蘇省教育廳科研項目6項，先后承擔(dān)江蘇省特色專業(yè)主持人，江蘇省優(yōu)秀課程主持人，江蘇省精品教材主持人；在報紙、雜志發(fā)表收藏論文300多篇，出版專著、教材6部，其中包括《古代藝術(shù)品收藏與鑒賞》《收藏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