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偉明
20世紀80年代,我經常行走于淀山湖畔的江南水鄉,采集來自遠古、活躍于田間、帶著稻花香的青浦田山歌,那水綠清秀土地上的村前宅后,飄蕩著悠揚高亢的田山歌。“雙扇門來兩爿開,日思夜想望妹來,腳踏竹頭望生筍,手攀花樹望花開。”陽春三月,春江水暖,柳色青青。江南古鎮的河埠頭,飛揚著“結識私情隔條河,手倚楊柳望情哥,娘問小女在看啥?河里川條魚實在多”。纏綿的田山歌聲和美麗的江南景,融匯在一起,詩情伴著意象,隨著流水飄零。我站在河邊,細細辨之,竟分不出哪是歌謠,哪是水月,恍然是水天一色之間潺潺流淌的天籟之聲。
水有利也有弊。江南水,既是生命之源,也是阻隔之物,它有情緣,更有命緣。“隔河桃花紅彤彤,有水無橋路不通。等到路通花要謝,白化心思一場空。”江河成了青年男女相逢相戀的障礙,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它表達了封建包辦的婚姻,扼殺了追求兩情相悅的姻緣,自由戀愛的困境。“搖一櫓來過一村,搖船轉彎樹遮陰,岸上姣娘汏白紗。花多葉茂,葉茂花多,望見水里一枝花。多謝你阿哥夸我一枝花,急水里搖船難留茶,望你船上阿哥生意好來賺錢多,要賺十籮金來十籮銀,回轉來央個媒人娶我一枝花。”快人快語,開門見山。男女對唱的田山歌,把如水的情緣,通過深情和理智、才情和機智、知性和感性,表達得一覽無遺。既展現了江南男子的機靈性格,也表達了水鄉女子一往情深的萬般癡情。
上海田山歌是即興演唱,傳達感情的載體。歌手們往往見啥唱啥,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風物之美。它的形式精煉短小,節奏自由明快,曲調朗朗上口,傳達了江南人的豪爽、幽默、詼諧、聰慧、質樸且具有詩性的文化特質,彰顯了對大自然青山綠水的熱愛,對江南淳樸生活方式的追求,是江南人抒發情感的獨特形式,更是一種休閑娛樂交往的藝術手段。歷史上,在江南善編善唱田山歌者眾多,從“日出東方一點紅,唱到日落西山鳥歸巢”,成為“田山歌不唱忘記多,搜搜索索肚皮角落,還有十萬八千九淘籮”的民歌海洋。
“蠶豆開花烏油油,開仔北窗梳好頭,活佛看見瞇瞇笑,和尚懊惱剃光頭。”借物比興,借景抒情,委婉纏綿,仿佛是江南青山秀水美景的再現,其藝術魅力令人陶醉。如水般濃郁的鄉音,不僅輕輕地流進聽者的心間,更讓江南人和游子懷念起濃郁的鄉愁,增添了纏綿的鄉情。
“田山歌無假戲無真”,無情未必真豪杰。上海田山歌中,除了生產、生活、生態,風情、風俗、風物等題材外,那來自生活的“無郎無姐不成歌”的情歌,便是它重要的組成部分。江南水不僅創造了物質文明,更創造了生活的詩情,煙火氣讓歌手噴薄了更多的創意激情。“結識私情對門口,早夜出進眼睛瞅,哪日不見哪日盼,盼到星星月亮換日頭。”情感真摯,直抒胸臆,一片癡情,溢于言表。“撩開紗窗望情郎,望郎望到眼睛酸,念郎念到舌發燙,八幅頭羅裙拖出拖進拖到門檻夷(磨壞掉),腳上花鞋踏出踏進后鞋跟穿。”一往情深,癡情徘徊,大膽夸張,形象逼真,勝過許多無病呻吟的所謂愛情詩作。
上海不僅是個物質文明的大海,更是一個民歌的海洋。上海六千年,造就了那洋溢著水魅且稻花香的獨特好聲音。它融入了一代又一代江南人生命的創造基因,烙上了崧澤文化靈動詩性的特質,江南青山綠水原汁原葉的風情。上海田山歌是過去人們的文化表達、溝通方式,具有永恒的藝術魅力,且又通古今,溫暖了江南人的生命,促進了江南人的健康長壽,讓海納百川的土地上情韻悠悠,文化創造源源不斷。
如今,新時代面臨新創造,急需把“上海好聲音”進行生態轉換,華麗轉身,在民歌創造上,實踐“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現代表達,成為新江南的新回響,流淌出長三角一體化高質量發展和五大新城最江南的“上海節拍”的新經典,去鼓舞人民熱愛生活、創造美好,邁向新征程、創造新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