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關帝廟雕刻《許狀元祭塔圖》五維空間探微

郭龍翔?張亞林?趙臘梅

《許狀元祭塔圖》是周口關帝廟建筑構件柱礎雕刻的代表作之一，以傳統戲曲《白蛇傳》為創作素材，講述許仙和白素貞之子許仕林金榜題名后祭塔救母的事跡。作品采用多視點、多視距的方式，營造出“移目、移步、移時、移情”的五維空間，使觀眾獲得心理滿足，激發探索畫面中奧秘的熱情。

周口是陳楚文化發祥地，是南北方多元文化交融的地區，素有“小武漢”之稱。周口關帝廟始建于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由陜山商人集資建造，經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年間擴建、重修，于咸豐二年（1852）全部落成，歷時159年。該建筑群為仿宮殿式建筑，山門、石牌坊、饗殿、大殿、戲樓、拜殿、春秋閣等依次由南向北建于中軸線上，兩側有東西配殿、廊坊、看樓等。建筑構件上巧妙地運用木雕、石雕、磚雕、琉璃、彩繪和鑄鐵工藝，融合了圓雕、高浮雕、淺浮雕、鏤雕、陰刻等不同技法，每件作品都造型樸厚、形象生動。其中，以其柱礎雕刻作品數量最為可觀，表現內容為二十四孝故事、民間戲曲、神話傳說、吉祥瑞獸以及現實生活等。

周口關帝廟柱礎雕刻簡介

周口關帝廟建筑由陜山商人出資興建，有“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的會館文化特色。在周口關帝廟拜殿的柱礎雕刻作品里，教化人們講孝悌、仁義、禮智、忠信等倫理道德規范，反映忠孝、報恩思想的作品很多，如《白蛇傳》《許狀元祭塔圖》《楊香救父》《王祥臥冰》《哭竹生筍》等，雕刻者利用寫實造型元素、散點透視原理和裝飾構圖設計，將畫面人物、動物、花卉、場景等元素巧妙結合，將作者的創意想象、藝術表現以及畫面角色組合在一幅作品中，即故事發生時的客觀現實空間（三維空間），故事發生過程（一維時間空間）和思維想象（一維意識空間）相融合，被稱為“五維空間”。作者營造出多視點、多視距的觀看方式，“視點”指觀看者觀看時所處的位置，“視距”指觀看者眼睛的位置距離觀看對象的遠近。視點根據情感需要自由移動，引導觀眾的情感意志，使其沉浸于畫面的主題思想中，產生對儒、釋、道文化的崇敬。《許狀元祭塔圖》是周口關帝廟拜殿柱礎雕刻代表作之一，講述了中國傳統戲曲《白蛇傳》中許仙之子許仕林考取功名之后祭塔救母的事跡。

《許狀元祭塔圖》所蘊含的文化內涵

表現內容

周口關帝廟柱礎雕刻《白蛇傳》《許狀元祭塔圖》（如圖所示）兩幅作品的題材內容，均出自豫劇經典劇目《白蛇傳》。經過千年修煉化成人形的白素貞，攜婢女小青（青蛇幻化而成）到杭州西湖邊游玩，突然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恰遇郎中許仙邀她們到篷船中避雨，借傘給白娘子主仆兩人，自己淋雨，后來白娘子被許仙的善良淳樸所感動，深深愛上許仙，甘愿與許仙結為夫妻，一起幫助當地百姓擺脫疾病痛苦。金山寺的老和尚法海告訴許仙白娘子是蛇修煉成人形的，誘騙許仙在重陽節那天勸白娘子喝下雄黃酒，醉酒后的白娘子露出原形，許仙被嚇昏過去，身懷六甲的白娘子到天上盜取仙草救活許仙。法海騙許仙至鎮江金山寺，極力拆散二人，白娘子奮力反抗，與法海斗法，水漫金山寺，由于體力不支觸動胎氣，早產生下兒子許仕林。法海則趁白娘子分娩不久虛弱之際，用“金缽”罩住白娘子，將其鎮壓于雷峰塔下。許仙與白娘子情深義重，經過此事許仙心灰意冷，在雷峰塔下出家修行，看護佛塔養育孩子。十八年后，許仕林金榜題名后得知其母的身世真相，立即請旨前往雷峰塔哭祭自己的母親。玉皇大帝被許仕林的孝心所打動，釋放白娘子讓其返回峨眉山繼續修行。

文化內涵

周口是陳楚文化的發祥地，陳楚文化教人們講孝悌、忠信、仁義、禮智、恭敬。周口關帝廟柱礎雕刻作品體現出中國傳統儒、釋、道文化的融合。忠孝報恩的思想反映在柱礎雕刻藝術上，題材廣泛，內容豐富。《孝經》提到：“人之行，莫大于孝。”“孝”是儒家倫理思想的核心，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和文化精髓。“白娘子”追求自由婚姻，不愿屈服于封建勢力，被金山寺的老和尚法海鎮壓在佛塔之下；許仙、白娘子之子許仕林考取狀元（俗稱文曲星下凡）之后，祭塔救母感動玉皇大帝，反映了儒家“孝”的思想；白娘子重獲自由，被玉皇大帝批準重回武當山修行，又體現出道家文化，反映了道家崇尚自由、追求人人平等、反對封建禮教的文化內涵。

周口關帝廟建筑藝術立足于本土，從當地人民的審美習慣出發，有其獨特的個性風采。陳楚文化的核心講究順應“道”，追求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自我的和諧，這種思想觀念深刻地影響了中華民族的世界觀和審美觀。關帝廟柱礎雕刻的工匠們自幼深受儒、釋、道文化的熏陶，其獨特的創作靈感和高超的雕刻技藝造就了周口關帝廟雕刻藝術自由、活潑、想象力豐富的藝術特征和精神風貌。

《許狀元祭塔圖》的五維空間探微

構圖形式

1.對稱均衡式的構成原則

畫面左邊是體量最大的佛塔造型，體積較大，縱深直頂畫面的上下邊框；畫面右邊靠邊框的位置是一跪一立的兩個人物，組成一個直角三角形體塊。根據兩側物象的位置、大小、形狀來設計左右兩側各物象的組合，以表現畫面整體的動態。畫面兩側物象體量略等，形成對稱均衡的視覺效果。

2.中空式構圖

畫面采用四周立體形象包圍中心空間的中空式構圖。畫面所有元素組成的單體或群體圖形經左右、上下、內外、對角線排列等位置安排，使畫面主要形象靠近邊框位置，以聚焦觀者的注意力，襯托畫面視覺中心的內容。

畫面頂部由左向右依次排列三個幾何形，分別是方向朝上的三角形（塔頂）、方向朝下由兩根弧線組成的三角形（霧團）、緊貼畫面頂部的長方形（狀元傘蓋），狀元傘桿彎曲組成畫面右上角的弧線形，構成氣勢連貫且富有變化的折線形，組成畫面頂部圖形。右上角空出一個漏斗形的空白，給人一種舒緩的感覺。

畫面右邊兩個人物一立一跪、前后相疊，隨從直立的身體與許狀元跪著的身體組成一個上窄下寬的直角三角形，抵住畫面右下角，牢牢穩住畫面陣腳。

畫面中心靠下是一個接近方形的虛線，即一個上寬下窄、微微傾斜的方形桌面，一條桌腿抵住畫面底部、一條桌腿略高，組成畫面底部略寬松的布局。

畫面對角線位置。左上角佛塔上探出身子的“白娘子”與主體人物許仕林呈對角線，遙遙相望。

畫面中空烘托道教主題。畫面四邊由各種圖形圍合成嚴密的邊緣線，畫面中間留出較大空間，靠下端是一張供桌，供桌上的香爐、燭臺體量較大，兩邊對稱，排列于供桌上第一排，第二排是造型優雅的酒壺與整齊排放的酒杯。祭品均采取橫截面形式，將橫截面圖形并置排列、平鋪于桌面上，構成整齊美觀、簡潔豐富的圖形；供桌上方的較大面積形成不太規則、有方向感的環形空間，四周圍合襯托畫面中心的道教主題，祭品似乎是聯系人神世界的橋梁。整幅畫面主題突出，布局合理、疏密對比、氣勢連貫、張弛有度。

3.虛實相生

畫面四周各形象組合成的緊湊堅實的外形與中間的虛空疏朗構成一個封閉的空間，虛實相生創造出“窺視”般的視覺效果，使觀看者的目光似乎可以自由伸縮、跳轉騰移，構成一個似乎是現實空間又像是夢境一般的畫面。

五維空間

現實生活中，人們常把具有左右、上下維度的空間叫二維空間（也稱平面空間），有高、寬、深三個維度的空間叫三維空間（也稱立體空間）；客觀現實中存在的三維空間再加上時間維度，構成時空的融合，形成中國自古以來“移目、移步、移時”的觀看方式，被稱四維空間。

五維空間即四維空間再加上心理意識空間。中國傳統繪畫觀念中“移目、移步、移時、移情”的五維空間觀照方式，以多視點、多角度、多層面、多方位、立體式的方式超越事物的表象，跨越時空界限，把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同時發生的事件根據心理內視空間、情感意識需要，重新組織、編排，并置于畫面中。《許狀元祭塔圖》表現出了五維空間效果，既為畫中人物設置獨特視點、多種視距，又為觀賞者設置畫面各部分“移目、移步、移時、移情”的觀賞空間，讓觀者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

1.觀眾的觀賞角度

“移目、移步、移時、移情”是指中國傳統繪畫中，觀者將目光和意識游走于畫面空間中，視點隨心理而移動。在觀眾看到的畫面元素中，雷峰塔是平視角度；主體人物許狀元是俯視角度；香案是特別夸張的頂視視角，仿佛觀者可以看到香案正上方，香案的方形桌面產生了近短遠長的視覺效果，奇怪的是桌面上放置的祭品卻不是頂視效果，而是許狀元所在視點的平視效果。

畫面中的許狀元身穿官服，哀傷、無力地跪于香案一側，許狀元身后的侍者恭恭敬敬、雙手緊握狀元傘柄，面色疲累，仿佛站立已久，又仿佛被許狀元的情緒感染，內心極不平靜。更為巧妙的是雕刻者將狀元傘柄的中間彎曲，華蓋向畫面中間傾斜，這一人性化的藝術處理，既舒緩了侍者緊張的情緒，又使畫面形成包圍型構圖，使供桌上方留下大面積空白，將視覺焦點有彈性地匯集于畫面中間的方桌。這種構圖方式使得觀者產生一種天、地、人合而為一的心理錯覺。觀者的意識隨著視點的移動和時間的流動參與到祭塔的全過程，悲傷、壓抑、神性的力量在心中交織，畫面最后以白娘子獲得自由、神氣歸元、回歸山林而告終，平復了觀者的情緒。

2.許狀元的視點

畫面主體人物的視點很特殊，對于遠處佛塔的觀看是仰視角度，對供桌上的物品如香爐、酒壺、酒杯的觀看角度是平視的，祭器底部正對許狀元心口位置，反向襯托出許狀元內心的哀傷及其對天地神靈的崇敬、虔誠，與他渴望見到佛塔內母親的迫切心情。

3.侍者的視點

侍者俯視白狀元，雙手緊緊握住狀元傘柄，雙腳并置、身體直立，與許狀元身體前后相疊，象征著侍者對許狀元的尊敬、無奈與同情。

4.白娘子的視點

高塔內的白娘子將身體探出窗口，俯瞰下方，目光牢牢鎖住遠處的兒子，母親與兒子之間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這個空間似有拉伸感，母親向兒子痛訴事情的緣由，許仕林因為不能救母于水火而不忍直視母親，將臉扭向畫外一側。此情此景感動了玉皇大帝，他釋放了白娘子，使母子團聚。畫面中白娘子探出頭的窗口前方，現出一縷三角形飄帶式的青煙，三角形青煙圖形上塑出一條蛇形，象征著白娘子重獲自由后回歸原生態，重歸峨眉山進行修煉的完美結局。

《許狀元祭塔圖》采用了中國人亙古以來面對自然空間時慣用的觀照方式，“移目、移步、移時、移情”，將現實空間中的物象、故事的發生過程以及人的心理情感意識相融合，改變原本的物象特征和審美機能，建構符合邏輯的畫面圖形，表現出宇宙無極、時空無限及對神性力量的超越。該作品為觀眾營造出不同尋常的心理內視空間，使讀畫者產生探究畫面中奧秘的想法。

周口關帝廟裝飾構件雕刻數量眾多、種類豐富、設計巧妙、工藝精湛、風格多樣、渾然天成。由于雕刻者的時空認知不同、感受不同，不同作品的風格和形式亦不同。有二維空間、三維空間、四維空間、五維空間甚至是多維空間的表現。古代工匠根據需要選擇材料、構思設計，想盡辦法在作品中再現自己的真實心理，運用多種表現形式表現出來，構圖符合形式美的規律，造型樸實而飽滿。《許狀元祭塔圖》是關帝廟建筑構件中一幅構圖最特殊的作品，作品表現出的五維空間模式與中外美術史中原始美術的本源狀態、西方立體派的多維立體觀看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

周口關帝廟雕刻藝術是中國傳統文化和古代工匠集體智慧的結晶；是陳楚文化、儒釋道文化、關公文化融合的重要載體；是中華傳統文化寶庫和建筑雕刻藝術博物館；是廣大教師、高校學生、藝術工作者及文化學者的搖籃。恰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期盼的：“中華民族歷史悠久，中華文明源遠流長，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一個博物館就是一所大學校……要讓文物說話，讓歷史說話，讓文化說話。要加強文物保護和利用，加強歷史研究和傳承，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不斷發揚光大。”

參考文獻

[1]徐永杰.漕運重地周家口[M].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07.

[2]周口市博物館.周口關帝廟[M].北京：華夏出版社，1993.

[3]劉曉路.民間雕刻[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9.

[4]張世彥.邊·位·場·勢·美繪畫章法解析：繪畫章法解析[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