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嫚姐姐

陸春祥書院即將落成時，我請蔣子龍先生題寫書院名，幾個月后，收到子龍先生寄來的題簽書法，除書院名外，竟然還有“修身蘊哲”四個字，真是太意外了。記得前一年在廣州采風時，我和子龍先生說過此事，不想，他還記得，這四字是為瑞瑞而寫，是對“修蘊”兩字的解釋，不斷修為，蘊藏智慧。雖然是簡單的四個字，但她卻要用一輩子去踐行。

2021年4月14日，瑞瑞兩周歲生日，陸地給她戴上生日冠，嘉嘉打開蛋糕，點起小燭，小愛同學也唱起了《祝你生日快樂》：瑞瑞，吹蠟燭，吹蠟燭。瑞瑞自始至終，一臉嚴肅，她不知道，這是什么儀式，怎么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一起拍手一起唱歌呢。

又過了一年，我的手機記事本上，瑞瑞語錄又積攢了不少，比如：

她受委屈時常常癟著嘴，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有點小傷心，我想哭，讓我哭一會兒吧。

陸地嚴格限制她玩手機，她有時哀求奶奶：讓我看一分鐘天氣預報；讓我看一分鐘百度。某天干脆哀求奶奶：給我買一個小手機好嗎？

她基本不認字，但喜歡翻書，有一段時間，她對一本交通安全圖冊極感興趣，常常一邊翻，一邊念。某天，她又這么念了，漫無目的，毫無章法：紅燈停，綠燈行。左牽黃，右擎蒼……我不糾正，也不打斷，她每天進門的第一件事是聽古詩詞，確實押韻合轍，愛怎么說就怎么說。

瑞瑞這次大串聯，我當作笑話講了好幾回。然而，靜下來一想，還真可以想象出某種聯系，過馬路時總是囑咐她紅燈停綠燈行，蘇東坡牽著狗在密州出獵，難道就不遵守交通規則嗎？

2022年9月2日上午，瑞瑞進了她一直向往的左岸幼兒園讀小班，那里有非常好玩的滑梯呀，以前我帶她散步經過時，她常常這樣羨慕地說。

這幾天，姜二嫚姐姐成了她的偶像。我在一次偶然的閱讀中，發現了這個小女孩，她2007年出生，七歲開始寫詩，已經寫了一千多首，還出了詩集。最近一次購書時，我特意買了一本《姜二嫚的詩》，當然是給瑞瑞讀的。姜二嫚，七歲時的成名作叫《燈》：燈把黑夜，燙了一個洞。我對瑞瑞說，你的天找不到了，那是沒開燈，姜姐姐開了燈，把黑夜燙了一個洞。這個燙，比黑麻袋還要好。然后，我還將客廳里的燈拉黑，又打開，讓她感覺一下，瑞瑞朝窗外認真看了一看，并不說話。

上午，我送瑞瑞去幼兒園，特意從小區后街走。路邊，五針松樹下，一只布谷鳥，幾只小麻雀，它們在跳著啄草，我們停下看了一會兒，她說，麻雀怎么這么小啊，我說嗯，有比較才能有鑒別嘛。又走了數百步，左邊桂花樹下，六七只小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我們走近，小麻雀霍地飛進了桂花樹叢中，我們又停下，我讓瑞瑞找找麻雀的身影，一只也沒發現，想起姜二嫚，我說，眼前的情景，能不能寫一句詩啊，我其實已經想好了一句。她疑惑地朝我望了一望，一邊走，一邊再給她講情景，又啟發，麻雀那么小，它們像不像桂花葉子？瑞瑞說像。嗯，我們就說：小麻雀變成了桂花葉子。

晚飯后，她又翻《姜二嫚的詩》，盡管她能懂的詩很少，我還是耐心給她講。想起上午上學途中的麻雀，過幾天就是中秋，我對瑞瑞說，我們出去找桂花香吧，小區里，運河邊，到處都是桂花樹。瑞瑞一下子又來了興致。我們一株株地聞，每聞一次，她都堅決地搖搖頭：沒有桂香！還是沒聞到！在小區的游泳池邊，我啟發她：今晚聞了這么多桂花樹，為什么聞不到，桂花香在哪里呢？她終于怯怯地憋出一句：是不是在媽媽的懷里？我大笑一聲好！

妻買來一本《會說話的識字大王》，里面有三千多個漢字。唉，人生識字憂患始，我一想到那么多的字都在等著她去認，竟一時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嘆。

忽然想起惠特曼《有一個孩子向前走去》詩的開頭幾句：有一個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見最初的東西，/他就變成那東西，/那東西就變成了他的一部分。

這意思極好懂，如果孩子看到荒原，他就走向荒原，看到玫瑰，他就走向玫瑰。那么，我在瑞瑞還不太懂事的時候，盡可能地讓她與經典、大師、自然、美好、善良多見見面，不亦樂乎？知識忘記了又有什么關系？我堅信，那些營養的氣息，已經深深地浸入了她的骨髓。

——選自2023年5月16日《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