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早埋好伏筆

甫躍輝

我跟奶奶的最后一張合影，拍攝于2021年2月10日。但我偶然發現，這并不是我給奶奶拍的最后一張照片。

我給奶奶拍的最后一張照片是在這之后的半個多月，2月27日那天。第二天我要去昆明，然后回上海，我決定帶爸媽去昆明住一夜，看看海鷗，到處逛逛。我們將奶奶托付給鄰居照顧一天。我們自然沒跟奶奶講這些事，覺得即使跟她講了，她也不會明白。

那天我拿了水果去看奶奶，告訴她，我要走了。后面的對話，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我把水果塞到她手里，她用幾乎看不見的眼睛看了看，用長滿老年斑的手慢慢撫摸著，說了什么呢？如果沒有這張照片，我一定記不得了。這張照片將這一刻記錄了下來，奶奶手上，是兩個表皮有些烏暗的漬梨。奶奶用雙手撫摸著手中渾圓的涼津津的東西，定然是笑瞇瞇地說：“是漬梨！”

小時候，奶奶給我做過漬梨。將梨洗凈，滿滿當當地塞進裝滿水的大肚子粗陶罐里，不消幾日，就可以吃了。奶奶做的漬梨有點兒酸，有點兒澀，更有點兒甜，在太陽下看，肉質半透明，是我們漫長夏日里的美好期待。

回到這最后一張照片，奶奶微微笑著，右手攥著的梨啃了一半，左手握著的梨仍完好無缺。她一邊用僅剩的兩三顆牙齒對付右手中的梨，一邊伸出左手，將那完好的梨遞給我。我沒接，我當時應該說了一些推讓的話，比如“家里還有呢，這是給你吃的”。奶奶一定會跟我確認：“家里還有啊？”一年多后，當這張照片忽然出現在手機屏幕上，我是多想接過這隔著茫茫生死遞過來的梨啊。

時間早埋好伏筆，只等著我們走到那一刻，恍然大悟，于事無補。

（洛奇獅摘自微信公眾號“夜光杯”，老 圃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