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

中國人的生活,離開不了醬油,它用黃豆加鹽發酵,制成的醪是豆的漿糊,日曬后榨出的液體,便是醬油了。
怎么買到一瓶好醬油?完全看你個人喜好而定,有的喜歡淡一點,有的愛吃濃厚些,更有人感覺帶甜的最美味。燒起菜來,不得不知的是中國醬油滾熱了會變酸,用日本的醬油就不會出毛病。日本醬油加上日本清酒烹調肉類,味道極佳。
老抽有時是用來調色,一碟烤麩,用生抽便引不起食欲,非老抽不可。臺灣人的豆油膏,最適宜點白灼的豬內臟。如果你遇上很糟糕的點心,叫伙計從廚房中拿一些豬油來點,難吃的也變為好吃的了。
小時候吃飯,餐桌上傳來一陣陣醬油香味,現在大量生產,已久未聞到,我一直找尋此種失去的味覺,至今難覓,曾經買過一本叫《如何制造醬油》的書,我想總有一天自己做,才能達到愿望。是時,我一定把那種美味的醬油拿來當湯喝。
腐乳可以說是百分百的中國東西,它的味道,只有歐洲的乳酪可以匹敵。
把豆腐切成小方塊,讓它發酵后加鹽,就能做出腐乳來,但是方法和經驗各異,制成品的水準也有天淵之別。通常分為兩種,白顏色的和紅顏色的,后者甚為江浙人所嗜,稱之為醬汁肉,顏色來自紅米。前者也分辣的和不辣的兩種。
一塊好的腐乳,吃進去之前,先聞到一陣香味,口感像絲綢一樣細滑。死咸是大忌,鹽分應恰到好處。劣等的腐乳,只能用來做菜了,加椒絲炒蕹菜,非常惹味。
炆肉的話,則多用紅腐乳。紅腐乳也叫南乳,炒花生的稱為南乳花生。
腐乳還能醫治思鄉病,長年在外國居住,得到一瓶,感激流涕,看到友人用來涂面包,認為是天下絕品。東北人也用來涂東西吃,涂的是饅頭。
據國內美食家白忠懋說,長沙人叫腐乳為貓乳,為什么呢?腐和虎同音,但吃老虎是大忌諱,叫成同屬貓科的貓乳了。
最平凡的食物,也是我最喜愛的。豆芽,天天吃,沒吃厭。
一般分綠豆芽和黃豆芽,后者味道帶腥,是另外一回事兒,我們只談前者。
別以為全世界的豆芽都是一樣,如果仔細觀察,各地的都不同。水質的關系,水美的地方,豆芽長得肥肥胖胖,真可愛。水不好的枯枯黃黃,很瘦細,無甜味。
這是西方人學不懂的一個味覺,他們只會把細小的豆發出迷你芽來生吃,真正的綠豆芽他們不會欣賞,是人生的損失。
我們的做法千變萬化,清炒亦可,通常可以和豆卜一齊炒,加韮菜也行。高級一點,爆香咸魚粒,再炒豆芽。
清炒時,下一點點的魚露,不然味道就太寡了。程度是這樣的:把鍋燒熱,下油,油不必太多,若用豬油為最上乘。等油冒煙,即刻放入豆芽,接著加魚露,兜兩兜,就能上菜,一過熱就會把豆芽殺死。豆芽本身有甜味,所以不必加味精。
“你說得容易,我就不會。”這是小朋友們一向的訴苦。
我不知說了多少次,燒菜不是高科技,失敗三次,一定成功,問題在于你肯不肯下廚。
起碼的功夫,能改善自己的生活。就算是煮一碗即食面,加點豆芽,就完全不同了。
好,再教你怎么在即食面中加豆芽。
把豆芽洗好,放在一邊。水滾,下調味料包,然后放面,筷子把面團撐開,水再次冒泡的時候,下豆芽。面條夾起。鋪在豆芽上面,即刻熄火,上桌時豆芽剛好夠熟,就此而已。再簡單不過,只要你肯嘗試。
豆芽為最便宜的食品之一,上流餐廳認為低級,但是一叫魚翅,豆芽就登場了。最貴的食材,要配上最賤的,也是諷刺。
這時的豆芽已經升級,從豆芽變成了“銀芽”,頭和尾是摘掉的,看到頭尾的地方,一定不是什么高級餐廳。家里吃的都去頭尾,這是一種樂趣,失去了絕對后悔。幫媽媽摘豆芽的日子不會很長。珍之,珍之。
選自《美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