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芃
(中國農業博物館)

舞蹈紋盆(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來源:中國國家博物館官網)
彩陶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是原始文化的杰出成就之一。它以客觀可見的物證形態和別具一格的藝術形式,記錄了原始社會的變遷與發展,體現了原始人類的精神信仰與審美追求。
舞蹈紋盆屬于新石器時代的馬家窯文化,是目前出土最早的能夠表現出原始先民群舞場面的彩陶。其名稱源自它的紋飾,即盆體上所繪制的舞蹈紋樣式。目前出土最早的舞蹈紋盆為1973 年出土于青海省大通縣上孫家寨的舞蹈紋盆,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
馬家窯文化制陶業發達。考古發現,目前已發掘清理的馬家窯文化遺存中制陶遺址20 余座,墓葬1600 多座。每個墓隨葬品之中,陶器一般為3 ~6 件,少則一兩件,多者10 余件。出土的陶器器型多樣、紋飾豐富、色彩鮮明,兼具實用性與藝術性,堪稱中國新石器時代彩陶藝術的巔峰之作。而在數量極為龐大的馬家窯文化彩陶中,出土的舞蹈紋盆數量較少,目前已知僅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青海省博物館以及個別私人藏家手中。因此,舞蹈紋盆成為馬家窯文化彩陶中最具代表性、獨特性與稀有性的彩陶。

神蛙紋貝紋雙耳罐(中國農業博物館館藏)(馬家窯文化馬廠類型)

水波紋雙耳罐(中國農業博物館館藏)(馬家窯文化馬廠類型)
舞蹈紋盆上所繪制的舞蹈紋,通常為兩組或三組舞者,他們面朝同一方向,手拉著手,將手臂連成一線,動作統一自然,步調協調一致,翩翩起舞。頭上的發辮狀飾物以及身下飾物一左一右,好似隨著節拍擺動,頗具韻律動感。關于舞蹈紋的內容意涵及屬性,學界尚有爭議,但可以肯定的是,對于舞蹈紋的解讀無法脫離馬家窯文化時期的社會背景。
考古發現,馬家窯文化時期,人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逐漸發生變化,先民們的主要食物來源發生轉變,從狩獵采集逐步走向農業生產,從獵取動物、采集果實轉變為種植粟和黍等谷物,社會由此進入以定居生活為主的農耕時期。
雖然當時人們已經擁有了初步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但是先民們的生產生活仍然極大程度地依賴大自然。由于人們對自然界的認知有限,當人們感覺自己無法對自然界的風雨雷電、季節變換、水旱災害等這些關乎生存、影響生產生活的現象作出解釋時,便會對大自然產生恐懼感和畏懼感,這種客觀的心理因素推動了原始崇拜的產生。
從古人類學和考古學角度分析,原始崇拜大致始于舊石器時代,它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形成過程。根據不同的發展階段,原始崇拜可以分為自然崇拜、靈魂崇拜、生殖崇拜、圖騰崇拜以及祖先崇拜。自然崇拜,顧名思義就是把自然物和自然力視作具有生命、意志和偉大能力的對象而加以崇拜,即“萬物有靈”;靈魂崇拜的標志是墓葬的產生;生殖崇拜是出于對生殖的尊敬和敬仰,這使得魚、蛙等生殖能力旺盛的動物成為象征物;圖騰崇拜是將某種特定物體視作與本氏族有親緣關系的崇拜行為;祖先崇拜則是對于有巢氏、燧人氏等中華民族人文始祖的崇拜。
在原始崇拜的基礎之上,被認為是人與神溝通的媒介——巫出現了,并由此派生出了巫文化。“巫”與“舞”同音,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人們以舞蹈來祈求神的降臨,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舞蹈紋的產生與人們的原始崇拜有關。目前對于舞蹈紋的闡釋,無論是帶有“娛神”性質的祭祀舞還是狩獵歸來的慶功舞,抑或是祈求農業豐收舞,都是在特定的時間或特定的事件下,人們基于這種共同的原始崇拜聚集起來所舉行的特定儀式。
除此之外,可以發現,馬家窯文化彩陶紋飾中反復使用的太陽紋、神蛙紋、水波紋等,以及馬家窯文化遺存中所發現的墓葬,說明了原始崇拜的四個階段,即自然崇拜、靈魂崇拜、生殖崇拜和圖騰崇拜皆已在馬家窯文化時期出現。
彩陶本就是集藝術性、實用性與象征性于一身的原始藝術,也是中國歷史上重要的藝術形式之一。而舞蹈紋盆作為史前人類生產生活中的典型器物之一,也是新石器時代重要的藝術產物,其中包含了制陶、繪畫、樂舞等多種原始藝術。
從制陶技藝上看,相關研究表明,馬家窯文化時期的彩陶制作工藝大致可以分為四步,分別為加工泥土、制作陶坯、裝飾陶器、入窯燒制。大部分史前文明的陶器,是采用泥條盤筑法制成陶坯。泥條盤筑法是一種古老的制陶技藝,具體方法是首先將加工好的泥土制成陶器的底部,再根據底部大小將泥土搓整成合適周長的泥條,然后將泥條圈起來一層一層地疊在底部,捏制成所需要的器型,最后將表面縫隙用泥漿抹平。舞蹈紋盆也是采用這種方法,其整體器型為敞口,上部呈弧形,下部則收成小平底,兼具實用性與美觀性。
從繪畫上講,舞蹈紋盆上的舞者形象,采用單色平涂的方式,將人物以剪影的形式呈現,雖然沒有對于人物的細致描繪,只依靠簡單的色塊和線條來表現人物身體輪廓,但寥寥幾筆就將舞者舞動時的曼妙姿態和動感傳遞出來。舞者的下方、左右兩側輔以平行式線條、葉紋等紋飾,將畫面填充飽滿,整體構圖平衡和諧,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當時的繪畫技術水平。
從樂舞上來說,袁禾的《中國古代舞蹈史教程》中提到:“對于原始人來說,審美或者藝術創造并不是他們跳舞的目的。原始人跳舞,完全是出于實用的需要。”原始人類在生產生活中會按照一定的節拍與律動共同進行勞作,以此來增加彼此間的情感交流,從而有效地提高勞動生產效率,而這也促使了原始舞蹈的誕生。舞蹈紋盆上生動的舞蹈紋對于研究原始舞蹈具有重要意義,其不僅將原始人類親身經歷的生產生活狀況展現在我們眼前,更讓我們透過這些鮮活的畫面看到了原始的舞蹈藝術。并且舞蹈紋盆上的舞者舞姿相同,好似隨著共同的節奏翩翩起舞,這種節奏上的整齊劃一或與音樂有關。馬家窯文化遺址中出土的彩陶鼓也剛好佐證了這一點。
舞蹈紋盆是中國彩陶藝術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古代中國社會文化和藝術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其精美紋飾背后的象征意義、文化意涵以及藝術特征,不僅對于考古學、美術學、音樂學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也對于我們探索史前文化、追溯中華文明之源以及了解原始藝術美學觀念具有重要意義。
習近平總書記在致仰韶文化發現和中國現代考古學誕生100 周年的賀信中提到:“100 年來,幾代考古人篳路藍縷、不懈努力,取得一系列重大考古發現,展現了中華文明起源、發展脈絡、燦爛成就和對世界文明的重大貢獻,為更好認識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發揮了重要作用。”考古事實告訴我們,中華文明是歷史悠久的文明,是持續發展的文明,是燦爛輝煌的文明。對于延綿5000 年的中華文明而言,只有將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保護好、傳承好、發展好,才能更好地增強文化認同感、堅定文化自信。